弘历看他蹦跳着跑远了,十分无语:自己身边尽是跳脱不靠谱的人。
正准备往九龙壁处走,迎面便见景仁宫的小白菜来了。
如今小白菜也是顶呱呱的白公公了,衣服上都有了贵妃宫里掌事太监的复杂绣纹。但此时见了弘历,还是连跑带踮地过来,行礼道:“阿哥爷,娘娘请您过去。”
弘历正好也不想见两个道士的老脸,便先往景仁宫去。
宋嘉书见了他便笑道:“弘昼的事儿一出,我便知道你得去皇上跟前描补一二,索性叫小白菜去养心殿附近等你。”
见弘历一进门脸就罕见的拉的老长,宋嘉书不免笑了:“坐吧,给你准备了点心。方才高氏来了,我都藏着没拿出来,否则这会子也没了。”
一听高氏方才来过了,弘历便觉得面前的点心珍贵起来。
再见额娘留给他的,居然是夏日极难保存的酥油泡螺,心情便好转了些,用小银叉用力插了一个,把酥油泡螺插得‘吐奶身亡’后也觉得解气。
宋嘉书还给他备了凉茶,看他吃过喝过,脸拉的没有那么长,才问起方才养心殿的事儿。
弘历这才一一说完,说到一会要去给两个老道赔礼,脸色又阴起来。
再看额娘,仍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叫她惊动一般,不免有些委屈道:“额娘,儿子不但是皇子,还是做两个孩子阿玛的人了,竟要去跟个道士赔不是。”
宋嘉书笑道:“弘昼也是做两个孩子阿玛的人了,还要被皇上亲自打屁股板子呢。”
弘历想想也头疼:“耿额娘也跟着他倒霉——弘昼这脾气,儿子也是管不了他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顶撞皇上,看着弘昼答应了,可谁能想到他转头就去打老道士啊。
宋嘉书见弘历这么头疼,就笑道:“方才我听说了弘昼打了人,就已经叫人送了些伤药补品过去了,也让专看跌打的太医过去给那两个老道治一治。”
“你放心吧,皇上不过是在气头上,打过了弘昼,见你撞过去便有些迁怒,才说什么叫你去‘代弟弟赔礼’。你这会子只管过去就是,他们难道敢受你的礼?在旁人看来,你不过是代皇上去慰问老人罢了,这有什么。”
弘历想:额娘确实比福彭会安慰人多了。
果然弘历一去,一众道士们都特别恭敬,也不敢跟皇子理论什么方外之人不行俗世之礼了,扑通通下饺子一样都跪下了——当然除了两个被打的起不来的道士。; 弘历见他们被弘昼这一顿打,吓得一窝鹌鹑似的,心情也有点好。
待他亲自去看那两位鼻青脸肿的老道,腹内就更忍笑了。那两位虽心有怨气,但也不敢对着这位准太子发作,还要谢过四阿哥的慰问,谢过贵妃娘娘的赐药。
弘历欣赏了一回两人的痛苦挣扎,等他们努力在榻上谢恩行礼完成,这才离开。
——
待弘昼打人事件过去几日,皇上才于养心殿召见熹贵妃一同用膳。
宋嘉书就知道皇上的气消的差不多了,用过膳后,宋嘉书便向皇上道:“耿妹妹实在无辜,皇上别禁足她了吧。”
皇上也不直接答应,还哼道:“弘昼从小就被她惯坏了。”
宋嘉书笑道:“弘历弘昼都是六岁就去前院书房了,都是皇上一手教导的。”
皇上便看着她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怪朕惯坏了弘昼?”
宋嘉书摇头:“皇上这话说的,弘昼这孩子多可爱啊,又有孝心又开朗活泼,还给皇上生了长孙,怎么就叫惯坏了呢?”
见皇上只是冷哼不说话,宋嘉书就莞尔道:“不知弘历这孩子跟皇上说过没有,他们两个都是当年受怡亲王的影响,觉得丹药无用,所以见皇上用药不免担忧。弘历是个喜欢看书自己研究的性情,可皇上也知道,弘昼却是坐不住的脾气。他过去原也不是为了打人去的,原是想向几位道长问问丹药之说。”
“谁知那些道长不将弘昼放在眼里,礼数也不行全,弘昼的脾气如何能忍,这才动了手。”
当时皇上在气头上,不管是弘历还是宋嘉书,都没用这一点来分辨,只是认错。如今等皇上气消了,才来给道士们下眼药。
果然此时皇上第一回 听这个打人理由,不由有些疑惑:“不曾行礼?”然后又了然道:“他们必是行了道家之礼,这原是朕准了的。”
宋嘉书含笑,表示适当的迷惑:“当真?可弘历去的时候,他们行的可不是什么道家之礼。所有道士都在门外跪了迎候,连那两位老道长,便是腰酸背痛的,也非要起来请安,弘历按都按不住,回来还觉得不安,特意又命人送了一趟补品,自己都不愿亲自去了,恐扰了两位道长养病。”
宋嘉书说完,便做若有所思略微皱眉状:“两个皇子都是一样的,未曾封爵,若只因弘历差事比弘昼多些,这些道士就把皇子分出高低来行礼,可哪里像方外之人?倒比俗人还俗。”
皇上便不说什么了,也算默许了让耿氏解封出门。
宋嘉书便也见好就收,把自己略过不提。
横竖自己不提,也会有人提的。
果然次日平郡王福彭来面见皇上时,便也说起此事:“回皇上,今日见了那两位老道长,居然已是行动无碍了,可见他们果有道行,身子硬朗。”
他是弘历的伴读,皇上虽不喜他爹,但从前在宫里见多了福彭,对他倒是看待子侄一般,常问一问他的功课。
福彭见皇上今日心情还好,就趁机道:“只是这两位老道长这回倒是客气了许多,居然主动给我见礼了。从前两位老道长可都眼睛看天上,之前我总想着,这两位大概是在看天上的神仙吧。”
皇上闻言心中又勾起听贵妃言语后的疑惑,便就近召今日值班的军机大臣过来询问,素日这些道士们可有仗着皇恩不尊大臣不尊宗亲王爵。
今日当值的两个,正好是鄂尔泰和张廷玉。
作为如今皇上最信任的两个人,他们脾气可不太一样:张廷玉是心里明白但寡言,不问他就不说,这也是他作为汉臣的谨慎。哪怕皇上问起,他也只是做老好人:“两位道长素日颇为客气。”
话音还未落,就听鄂尔泰道:“客气什么?他们行个礼都弯不下腰似的。”
张廷玉:你这就把我的台拆了?咱们还能不能一起工作了?
皇上便转过来问鄂尔泰。
鄂尔泰出身好,脾气也大,当年年羹尧最鼎盛的时候,鄂尔泰尚且不怎么怕他,年羹尧抬着下巴,鄂尔泰就抬的比他更高,何况是几个道士。
于是此时也直言不满道:“皇上,这些个道士能炼丹有助于圣躬,是他们的福气和本分。正如太医院一般,为宫人皇上及娘娘们治病,难道不是应当?怎么还仗着皇上的恩典就不恭不敬起来?”
他的话一针见血,皇上眉头便紧紧蹙起。
张廷玉在一旁看似静立,其实腹中已经在想着措辞起草圣旨了:从康熙爷时,他就因为写文书特别好,常做这类活。如今已经做了军机处大臣,更了解当今皇上的心思,已经进化到,不需要皇上说要下一道旨,他已经能意会到什么时候皇上准备下旨了。
自弘昼打人开始,到一众人背后挖坑为止,皇上最终做出决定,将宫里的道人们集体移到圆明园去住,并按照太医院的例给发放俸禄。
这不是什么厚待——拿了宫里的份例,就得守宫里的规矩,从今后,这些道士可不能只行方外之礼,而要按着太医院的品级到处请安行礼,在宫廷行走也都屏气敛声起来。
宋嘉书听说后也不意外:皇上的性情一直未改,他可以给人礼遇恩典,但对方最好诚惶诚恐的接受并且受得起,如今发现道士们有仗着皇恩骄狂的意思,皇上自然要把他们拍下去。
以后虽照常让他们贡奉丹药,时而讨论一下道法,但皇上倒没再让他们干钦天监的活,依旧是专人专职,叫他们专管炼丹去。
弘昼被放出来后,听说道士们已经不在宫里了,还在给额娘请安时说:“我这顿打也没白挨,到底有些用处。”然后还笑嘻嘻:“听说额娘也被我连累了?看额娘心情还可以,就知道只禁足没罚银子吧?”
这给耿氏气的,几乎要再把弘昼打一顿。
——
且说这一年的八月十五,因在皇后周年内,宫中晚辈皆是素服,皇上便也没兴致大办,只对宋嘉书道,后宫设个家宴,一并赏月分个月饼吃便可散了。
这一年,对宋嘉书来说,最大的事儿便是:她终于可以决定月饼的样式和馅料了。
月饼不似粽子,自己在小厨房也很容易能做,由着她自己发挥。
要做不同样子的月饼就需要刻出来不同的模具,且宫廷喜欢吃翻毛月饼,就是酥皮月饼,小厨房里的厨娘往往技艺不娴熟,做不出膳房白案师傅们的水准,酥皮一点也不起层,吃着不酥。
而从前皇后娘娘在的时候,对吃食的创新性从来不在意。刚入宫时,每到中秋,御膳房还会呈上些新鲜的样子和馅料,请皇后娘娘择选新品。
皇后娘娘却都表示,就按照旧例来。后来御膳房也就明白了,不要创新,只要不出错,也就不上新款了。
这第一年轮到贵妃当家作主,御膳房有点摸不准路数,不知该不该上新,便辗转求到了景仁宫宫人这里,想要探一探娘娘的意思。
小白菜来回的时候,就见自家娘娘眼睛都亮了:“御膳房既有想法,就叫他们送上来看看。”
白宁知道娘娘虽然一贯比较淡定,但在涉及金钱和食物的时候比较热切,于是替娘娘周全道:“到底今年皇上说了不大办,娘娘要改月饼的样式,是不是要问问皇上的意思?”
宋嘉书往养心殿问时,皇上想了想便道:“也是,多年来印着御制红字赏赐宗亲及大臣们的月饼,都是一样的样子和馅料。今年就让御膳房多备几种样子,将赏给不同人的月饼类别都分开。”
且说宋嘉书一直对宫里一盒子装过来的月饼都是一样馅的,深觉浪费,便道:“皇上,宫里赏下去的月饼一盒六个,可以多放几种馅料的。”
皇上也不以为意,只道:“你看着弄吧,让御膳房给你进几个做样,你尝着好便用上。”
宋嘉书得了尚方宝剑,回头就让小白菜带话给御膳房,今年要多呈上些样式。
御膳房也觉得欢喜:皇上并非重视口腹之欲的人,这些年宫里娘娘们也少,御膳房大师傅们总是一身武艺没地方发挥。
这回皇上亲口允了,要做些新样子新口味的月饼,御膳房自然当成头等大事来做。
小白菜来到御膳房的时候,受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
“贵妃娘娘这些年一直用小厨房多些,我们膳房还真不怎么了解娘娘的口味。还请白公公多多指点。”
小白菜笑眯眯道:“娘娘的口味并不挑剔,只是有一件事,从前在王府里,皇上曾御赐给娘娘几对玉兔做耍,入了宫后也就不养了。如今娘娘有些个想念……”
便有大师傅接话道:“白公公放心,我们定不会做什么玉兔形状的月饼模子惹娘娘伤怀。”
小白菜嘴角微抽,只得道:“并不是这个,而是娘娘想吃麻辣兔丁馅儿的酥皮月饼。”
御膳房陷入了沉寂。
第114章 圣训
景仁宫中,宋嘉书还伏案写了几个前世的月饼馅料准备给御厨们做参考,又问白宁:“宫中既然有会做广式月饼的白案师傅,怎么每年宫制赏赐出去的月饼都是翻毛月饼呢。”
白宁便道:“老祖宗手里的规矩,自是不好变的。”
又见娘娘在想月饼样式,白宁便建议道:“娘娘,不如问问四福晋、五福晋可有什么想法。”
宋嘉书点头:“是了,等下回老平郡王妃入宫,再问问她江南时兴什么月饼。”
御膳房动起来,动作是很快的。不过两三日,便呈现了二三十种样式的月饼。
当然,他们也物尽其用,把当年被皇后娘娘打回来不用的品种都送上,说不得哪个就得了贵妃娘娘的喜欢呢。
宋嘉书于吃食上,一贯偏北方,比如豆腐脑都要喝咸的,对甜的耐受度并不怎么高,素日景仁宫自己做甜点,她也要求少糖的,也方便保持身材。
这会子见几十个月饼堆在眼前,就有些发晕,索性请了耿氏一起过来吃。
耿氏倒是喜欢甜食,但见了不免抱怨天抱怨地道:“姐姐,咱们这些年都白过了不成?往前十年,我吃一口还胖一口呢。如今到了这年龄,更是喝一口水都变成了肉长在身上,姐姐还叫我来吃月饼?”
听她这一番控诉,宋嘉书忙摆手:“罢了,也不要你尝了,等最后有好吃的给你送了去。”
耿氏这才收了怨言,点头道:“对了,叫弘历那个高格格来,她瘦的像小杨柳似的在宫里飘来飘去的,叫她来吃吧。”
宋嘉书恍然:竟然把高氏给忘了。
当真把高氏叫了来一并品尝。
高氏一见就高兴,当真是乐不思蜀,简直不肯回自己宫里去了。
待到终于定了月饼的馅料和样式,高氏才回了重华宫,那时候终于吃的有些腻歪了,只道今年中秋也不想吃月饼了。
正巧八月十三日还是弘历的生辰,他来景仁宫请安的时候就说起此事:“额娘,近来儿子少见高氏,昨儿白日在重华宫偶然一见,觉得她圆润了些……儿子起初还以为她有孕了呢,谁料她自己说,只是月饼吃多了。”
宋嘉书近来也根本不想再听到月饼两个字,摇头道:“明年就不弄了。”
——
到了中秋这日,皇上在前朝受过群臣朝拜,赏赐过群臣月饼后,便往后宫千秋亭中一并用膳。
虽说是亭,实则也是仿亭样式的宫殿,只是地势颇高,建以白玉栏白石阶,颇有抬手摘月之感,最宜赏月。
可惜天公不作美,皇上每回带着弘历弘昼两个儿子,准备出去赏月,命他们作诗的时候,云彩都正好飘过,挡住一轮明月。
宋嘉书端着酒杯,就看父子三人第三回 从外头回来。
弘昼已然不想出去了,就道:“皇阿玛,月亮都是见过的,今日不用赏了,我们直接就能作诗。”
宋嘉书心道:不愧跟弘历是兄弟俩,你们一样喜欢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