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娘娘负责躺赢——花气薰人欲破禅
时间:2021-08-18 10:31:29

  待到散了宴席后,皇上便直接往景仁宫去了。
  皇上一贯对吃食不过尔尔,甜食就更是一般,今日到了中秋正日子,才命人切几个月饼尝尝。
  白宁送上了共八小块馅料不同的月饼。
  皇上一见其中还有酥皮麻辣兔肉的,不免道:“你这不就是做小了的肉炊饼吗?”宋嘉书想了想,还真是。
  皇上发笑:“朕知你宫里喜欢研究些古怪的吃食,朕记得有一回,你在院子里拿着竹蜻蜓摊那种面糊饼,险些飞到朕脸上来。”
  说起这件事,皇上不免又想起,那次见到钮祜禄氏爬在树上时候的惊讶。
  “走,陪朕在院子里走走吧。”
  宋嘉书原以为皇上要出门,却见皇上只驻足在景仁宫院中,看着移栽过来的石榴树。皇上仰头看着树:“这树移过来后,长得比在凝心院中越发好了。”
  “那时候朕想着去告诉你,弘历在宫里一切无恙,谁知就见你亲自上梯上树,朕虽是吃惊,想叫你立时下来,却又怕那会子出声反而惊了你掉下来。”
  宋嘉书想起此事也是无奈:“皇上,臣妾跟您发誓,那真是第一回 也是唯一一回上树,偏生那么巧就让您看见了。”
  皇上一笑。
  这回从树冠看上去,云彩已然散去,一轮玉盘似的明月挂在天上。皇上望着明月出神,自己没有预料到今日:从前在府里中秋团圆夜必要去福晋正院,福晋有时候自陈‘身子不适’,他便会去李氏或年氏院中。
  那时候中秋陪在他身边的儿子,前些年是弘时,后来是福惠。
  世事变迁,十年前的他也从未想到过,这会子陪在他身边的,唯有钮祜禄氏。
  皇上转头看了看钮祜禄氏的侧颜,月色下一片纯和沉静。
  心道:这样过下去,也是好的。
  ——
  这一年中秋过后,关于边关战事倒是传来了些好消息。
  但宋嘉书明显感觉到皇上的情绪跟前些年不一样了。
  那时候皇上总有事要忙,军国大事之后就马不停蹄的整顿吏治,还顺带手剪除宗亲,忙的是昼夜不歇。
  可如今,准噶尔战事一松,皇上明显也就松弛了许多。而他的关注点,也从具体的政事转移到了思想上头。
  过了重阳,弘历有一日来请安,神色就透露出一种遮不住的高兴。
  宋嘉书不免好奇:弘历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上两回见他这么高兴,还是女儿和儿子平安落地的时候。
  “儿子给额娘请安。”
  宋嘉书摆手:“快起来吧,看你这样子,是有什么好事?”
  “皇阿玛要修《圣祖圣训》,命御书处整理从前记录皇玛法执政六十载的言行,好奉为圭臬叫子孙们日夜研读。皇阿玛将这件事交给了儿子。”
  不管是出于情感上对康熙爷的孺慕,还是修圣祖言行的荣耀,弘历对这件事情都是很欢喜的。
  宋嘉书心道:战事一缓,皇上这是又投身出版业了啊。
  后来宋嘉书发现,皇上不但致力于发展出版业,还将兴趣发散到了书画上。当然,皇上不是自己作画,而是叫了宫廷画师来给自己画。
  宋嘉书就收到邀请,观看了两张皇上穿道袍、穿盔甲的画像。
  她见皇上坐于竹林之中,道冠羽扇,膝上还放了一把古琴,果然是飘飘欲仙之态。便问道:“还好到了秋日,这时节蚊虫少,否则皇上坐在这丛里,一话两三个时辰,只怕要被咬坏了。”
  皇上心道,钮祜禄氏关注点是不一样啊。
  便跟她解释:“朕如何有空在这里坐上好几个时辰?且如意馆的画师出工极慢,哪里是几个时辰能画完的,光这羽扇都得专人画上一日,保证根根羽毛分明浓淡合宜才可。他们不过来养心殿画个面容,剩下的便是回去衣裳画罢了。”
  之后又给宋嘉书展览了些西洋画:“这种西洋画法你只怕见得少了。”
  宋嘉书颇为怀念:不,这种她见得并不少。
  皇上见她似乎很喜欢这些西洋画,便道:“宫里也有洋人画师,有一个叫郎世宁的,从先帝爷起就在宫里服侍。之后朕登基,整顿那些乱说话的传教士,也与他这种画师无干,他便一直留在宫里伺候了。”
  顿了顿又道:“十三弟就很喜欢他的画,之前十三弟负责内务府的时候,为朕修整圆明园,就特意命郎世宁作画。”
  “之后每年朕的万寿节,郎世宁都会代表西洋画师,给朕献上新图以作寿礼。”
  说来,十月十三便是皇上的万寿节。按说这应该是宫中最大的节日之一,只是皇上登基这些年来,前三年为着先帝爷与太后娘娘的三年孝,万寿节都不肯过,后来……后来这些年,每年都在死人,万寿节又与颁金节挨着,皇上也就没什么心情大办自己的万寿节了。
  倒是怡亲王不忘每年命如意馆作画奉上。
  今日皇上想起此事,便动念对苏培盛道:“把这些年万寿节郎世宁奉上的画都取出来。”
  今日闲暇,正可一一回看,也是缅怀十三弟之心。
  宋嘉书在等苏培盛去收拾东西的功夫,便坐下喝茶:如今皇上在朝上或许没有那么上心,但对自己的生活品质还是极度在意的,养心殿的茶也是经御茶坊的专业人员泡好送了来的,要比各宫中好许多。
  一时,苏培盛带着几个小太监抱了许多装着卷轴的锦盒来,又在地上铺了干净的棉布,便小心翼翼将画一一展开,供皇上和贵妃娘娘赏玩。
  这十年来,宋嘉书从如意馆每逢万寿节供上的图画,就能见到一个皇帝心情的变化。
  前些年多为耕种、勤政图,这两年,便多为青松不老,仙萼长春这样的吉祥如意图。
  见旁边还堆了些小的卷轴,宋嘉书便道:“皇上,臣妾能看看这些吗?”
  皇上点头:“这些是朕命郎世宁画的,西洋画线条鲜明,跟咱们取意倒是不同,画人画物别有风味,朕有时想起,便命他画些。”
  他说完,便也跟着宋嘉书打开一卷卷画,一并看过去。等都看完后,皇上就见眼前钮祜禄氏幽幽抬头:“皇上,您让郎画师给您命造办处炼制的花瓶画过,给您养的花也画过,给您的狗也画过,还是两只狗分开画的……”
  皇上:“嗯?”
  宋嘉书问道:“那怎么没想着给弘历和弘昼画一个呢?”
  皇上:……还真没想起来过。
  面对眼前贵妃的眼神,那种幽幽然‘我在盯着您,但我不是控诉,只让您自己想想’的目光,皇上咳嗽了一声:“这样吧,等万寿节的时候,朕让郎世宁给朕和弘历弘昼父子画一幅拜寿图。”
  宋嘉书也见好就收,笑眯眯道:“好啊,两个孩子一定高兴。”
  说到这儿,她便顺势再次提起谦贵人来:“皇上,说起阿哥的事儿——之前臣妾跟您说过,谦贵人说圆明园蚊虫多扰着弘曕阿哥,寻臣妾拿个主意。”
  皇上只是嗯了一声,淡然道:“这不是夏日那程子你就说过的事儿吗?”
  宋嘉书无奈:虽然是夏天的事儿,但您老人家一直没给我个答复啊!
  自打开始主理六宫,宋嘉书就有种回去过去职场上的感觉。
  有时候去跟大领导汇报个工作,不只是为了汇报,还是想找领导拿个主题,结果领导听完就一个字:“嗯。”或者说:“知道了”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这时候,你往往不知道这是领导在沉思举棋不定,还是已经做了决定只是没说出口,就不敢催促。
  偏生很快,领导的注意力就会被另一件事或是来汇报别的事儿的人吸引,你汇报的工作就会不了了之。
  每逢这时候,宋嘉书都恨不得抓着领导的领子摇晃一下:“快给我个标准做法!不要等我做了或没做这件事,你又怪我没提前请示。”
  说来令人心酸,哪怕是皇上,都比当时宋嘉书的领导好相处些。
  起码这会子他没有丝毫怪罪她的意思,只是道:“夏日蚊虫多怎么了?这会子都深秋了,这个问题不是解决了吗?还要什么主意?”
  宋嘉书:……可以的,想不到连雍正爷都是拖延症。
  相信很多问题拖着拖着就不是问题了。
  皇上看熹贵妃难得被噎住了似的,就愉快地直接转移了话题:“朕瞧着你挺喜欢西洋画的,要不让郎世宁也给你画一张,只是妃嫔之像,自己收好了不许漏出去就是。”
  宋嘉书笑道:“好啊,那我画上能借皇上的狗用用吗?我想画一张跟狗玩的。”
  这回换了皇上用一种幽幽的目光看着她:“说起画师作画,你居然想的不是跟朕入画,也不是跟弘历或是孙子孙女一并,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狗?”
  宋嘉书是有充分准备的,只道:“皇上是天子,岂能轻易与人同画?弘历弘昼也不是小儿可以做母子图了。臣妾也不擅抚琴下棋的,画上也不必做此态。还不如请皇上御犬一用,也显得臣妾自然不是?”
  皇上摆手而笑:“罢了,你总是有理的。”
  然后又道:“只是朕养的狗都是在围场上围猎用的,颇具凶性,且非得在朕身边才听话,实不能给你带到后宫去做耍。”指着自己狗的图道:“横竖郎世宁也知道朕的狗长什么样,就让他自己对着把你跟狗画在一处吧。”
  ——
  且说如意馆每年给圣上万寿贺礼奉上的都是画。
  今岁弘历便也带着御书处,加班加点,将《圣祖圣训》整理了出来,作为万寿节之一的礼奉上。
  说来御书处本是十分难做的:皇上下旨要汇总刊印圣祖圣训,这虽不难,但难在许多圣训与皇上现今的言行是违背的。
  尤其是康熙爷当年亲口定下,宗亲无论什么大罪,都不能革除宗籍,在皇上手里,那可是稀里哗啦剪掉了兄弟和儿子的黄带子,把他们踢出了宗籍。
  这些圣祖真言要是照实印出来,岂不是打皇上的脸。
  好在此事是四阿哥监办,御书处可算找到靠山了,连忙将这为难的情形隐晦说给四阿哥听:您看虽然您爷爷这么说了,但您爹不照办啊。
  御书处的官员抖着胡子道:“事关圣祖爷,兹事体大,还请四阿哥代为呈禀皇上,臣等好办事。”
  弘历也非常干脆,直接道:“都删掉即可。”
  御书处主事一个哆嗦:“这可是圣祖爷的圣言,若无圣旨……”
  弘历搁下手里的册子,问道:“圣祖圣训刊印出来,是为了什么?”
  御书处主事恭敬道:“皇上的旨意,是要让宗亲子孙,尤其是此后宫中皇子皇孙都习读圣祖真言。”
  弘历颔首:“所以,你还不明白吗?”
  难道要让所有宗亲都眼睁睁看着白纸黑字,发现皇上没有‘敬天法祖’,反而违背了圣祖爷的话?
  不但印出来不行,拿着去问皇上更是荒唐,这岂不是直接拿着书摔到皇上脸上去,你为什么不遵从圣祖之法?
  弘历深信,皇阿玛之所以命自己来督办此事,是相信自己知道怎么择选圣祖圣言出版,绝不是等着自己拿皇玛法的话去质问他。
  见御书处主事毫无决断,只会用袖子擦汗唯唯诺诺,弘历便蹙眉道:“既如此,将原稿拿了来,我来删,你们你管着裱作、刻印吧。”
  御书处主事如蒙大赦,连忙把之前整理过的稿子都搬了来,请四阿哥来挑选。
  接下来的几日,在昼夜不歇通读圣祖爷圣训的过程里,弘历觉得自己穿过六十年的光阴,看到了皇玛法从孩童皇帝,一路做到老年天子,其中的艰险与风光。
  圣训中许多话,于弘历来说,也是醍醐灌顶,深觉受益。
  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会在曾静之事上出声反对的皇子了。
  哪怕他心内十分敬重皇玛法,甚至他更加认同皇玛法的政治观点,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删掉了那些与皇父言行不合的圣祖圣训。
  毕竟过世的皇帝,再伟大,也不如现在的皇帝,这就是县官不如现管。
  ——
  且说万寿节上,皇上也没想到,弘历这么快就带着御书处的人做好了《圣祖圣训》,可见办差勤谨,便出言赞赏。
  尤其是弘历做事周到,在万寿节上,只奉上精装的一本,先让皇阿玛御览成书可否。
  皇上在看过成书的圣祖圣训后,也表示了满意。
  该有的都有很好,重要的是,该没有的都没有。
  见弘历懂事勤勉,再有弘昼这些日子也没惹祸,反而投身于研究准噶尔战事,皇上深觉欣慰。
  在进入腊月后,皇上便召弘历弘昼两个,露了一点封王的口风。
  这日弘历弘昼进门后,皇上先不说喜事,反而先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本新的圣祖圣训,里头还有皇上朱笔亲提的期许。
  弘历弘昼皆谢恩接过。
  皇上便道:“你们也都是做阿玛的人了,如今《圣祖圣训》已然有了,待给儿子启蒙的时候,便叫他们日夜诵读便是。”
  看了看弘历又笑道:“女儿就不要勒掯她了,小姑娘家的,叫她自己玩去吧。”
  父子三人正在说话,苏培盛则进来送郎世宁的画。
  皇上点头;“你们倒是赶得巧,一并看看吧。”顿了顿才道:“是朕命郎世宁画的与你十三叔的画像。”
  康熙爷在裕亲王福全过世后,曾命画师将兄弟二人画在一张画像上,然后挂在乾清宫以供怀念。
  其实早在怡亲王刚过世时,皇上就有这个想法,却又一直有些不敢面对,反而拖了下来。
  直到中秋后,才命郎世宁做画。
  弘历弘昼闻言,便上前替了太监,亲自展开这幅画让皇阿玛看。
  只见画上的怡亲王正在策马射猎,而皇上则坐在白马上,悠闲散步。
  弘历看着画上的树道:“皇阿玛,这是棠棣吗?”
  皇上颔首:“《诗经》中棠棣一篇咏过: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皇上对着画感慨一会儿,又对正在画两边的弘历弘昼道:“朕盼着你们兄弟也能如此。”
  弘历弘昼忙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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