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公主的东西,还是不要强求得好,当心引火上身!”
.
回程路上,萧静好抱着小不点靠在车窗上,很少说话,唇边还萦绕着专属于他的清香,心头的热火总能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扑灭。
静默良久,她忽然问起:“上官,暗查柔然动静一事,进展如何?”
上官芮坐在马车头,掀撵往里说道:“适才百里大人说有急事找皇上,只怕要说的正是此事。”
“你当时为何不让他说?”她急道。
上官芮有些难为情,“皇上,当时,你同国师……”
“哦,知道了,直接去御书房吧。”她忙掐断她的话。
当时他们正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
御书房,萧静好老远便见百里策守在门外,还不待她走近,那厢便迎了上来,礼都顾不及行,焦灼道:“如陛下所料,柔然居心不良!”
两人大步进了御书房,她掀衣坐下,“细细说来。”
“柔帝在全国各地秘密征兵,进行集训,且还将皇都三十万大军调往边境!探子来报,不出十日,几十万大军将挺近我国北疆一带!”
“果然,这个淳离,真是狼子野心,手段百出!”静帝神态肃穆,手中水杯紧握,“派史臣出使我国只是个幌子,目的是分散我方注意力,好举兵来犯!”
“好在皇上英明,提前识破了对方诡计,现在我们有十天应对时间。若等对方几十万大军压境才察觉,那才叫危险。”
百里策想了想,又道:“有件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静好白了他一眼,“你这就是句废话,快说。”
他一激灵,直言道:“早在皇上让查柔然动向之前,国师就让陆大人查了。”
她并不觉惊讶,这是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前世在位时,柔然还没露出獠牙,只能说此事发生在她死之后。湛寂能提前察觉,更能说明他是重生的!
按理说,这一世也不会这么快就来犯,她猜想,应该是淳离的出打乱了节奏。
萧静好回神,沉声道:“宣南平王褚庄,左相路琼之,尚书路遥,禁卫军统领张继觐见!”
上官芮听罢,踌躇一问:“皇上,国师……不喊么?”
见静帝不语,她继而道:“事关重大,臣恳请陛下放下私人恩怨,以大局为重。”
萧静好仍是不语,她又岂非不知事关重大,也正因如此,她才不能叫他。淳离善于玩弄人心,派一个与她性格如此相似的妹妹来,不计手段挑拨国师与她之间的感情,为的不就是让他们产生隔阂吗?
只可惜,淳离低估了他们之间的默契与信任!她又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而丢掉格局?他又怎么可能把他们共同养大的松鼠送给别人?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既然淳离这招屡试不爽,那她便成全他,让他看到他想看到的局面。
上官芮见皇上板着脸始终一语不发,再不敢多问,连夜去请那几位重臣。
皇上急召,众人连夜赶来,静帝连客套话都不说,直接让人上地形图,询问了诸位的看法。
尚书路遥道:“如此看来,柔然边境绝不止三十万大军,加上之前驻守的,只会更多!
且还在国内继续征兵,可见他这是想放手一搏,举国之力,不惜一切也要攻下我南齐啊!”
张继冷哼,“小小部落竟也敢来犯,陛下,臣请战!”
萧静好若有所思着,忽然问路琼之,“国师让你查他们的动向,可有做出什么安排?”
路琼之显然没料到此事她已知,还有点尴尬,忐忑道:“他知道皇上派人介入后,便没再查了,也没做任何示意,他相信陛下的判断。”
她懂他用意,这是在避嫌,避免被人说越权。
到底,前世她死后,他又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他要这般小心翼翼。萧静好默默想着,心说我怎么会怪你越权呢?如果可以,连这皇位都想让给你,我落得一身轻松,自由又逍遥。
这时一直没出过的声的老王爷用他沧桑又沉着的口吻说道:“如今的南齐经济初步恢复,不是打不起,而是耗不起。柔然便是算准了这点,才敢如此嚣张,此仗,我方要么不打,若打,就要打得他再不敢来犯!”
“再不敢来犯……”静帝呢喃着这话,陷入深深地沉思,战争,是她永远也不想看到的,但如果有人图谋不轨,一直挑衅,她作为南齐国主,绝不可能示弱:
“打!”萧静好抬眸与众卿对视,咬牙道:“但不能在我南齐国土上打。”
“远程作战?粮草供给是问题,而且,皇上想派谁去打?”路琼之插话道。
她望着摇曳的烛火,嘴里说着:“张继挂帅,与戍守雍州的百里烨里应外合!”
手上的笔却在宣纸上写了另外两个名字,众人一看,颇觉惊讶,只有南平王面不改色,淡淡一句:“理应如此!”
这一夜,狂风怒号,萧静好彻夜未眠。
她不知道,命运又会再如何安排,她只知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她将要背负的,要承受的,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少女的千万倍!如果必有一战,如果必有一伤,那么她宁愿这场仗是发生在别国领土上,而不是自己国家,不是自己的子民,这是每个人都有的私心,她也不例外。
翌日,柔然史臣被控制在了国师府,重兵看守,插翅难飞,郁久湘湘大吼道: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贵国做法未免太让人心寒。”
湛寂没背着那群人负手而立,悠悠然转身,脸上有笑意,可那笑意竟比深秋的月亮还要冷上十分。他挥手,撤走了把守的护卫,自己也准备出庭院。
异国公主眼中带泪,追上去,说道:“我喜欢你。”
他回眸,眼中冷意不减,“何为喜欢?”
这头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再无停顿,阔步走出国师府。
心里念道:喜欢是想和她一起早春踏春,盛夏赏荷,浅秋观月,深冬寻梅,想和她做任何事情,不厌倦却欢乐,不平凡却平淡。
这还是那时萧静好告诉他的。
他人走后许久,郁久湘湘才收起眼泪,那双盈盈一水的眼睛陡然一转,竟如蛇蝎般厉辣!嘴中不停说着她们本民族的语言,其中一人只顾点头,随后用血在白布上写了什么,一只雄鹰悄无声息自九天翱翔而下,带走了那张布条!
他们不知道的是,国师并未走远,雄鹰飞出来的第一时间,便被他如风般的幻影捏住,落地时路琼之凑了过来,问道:“写了什么?”
湛寂展开,白色的布条上红色的血,如画符一般,他说:“是鲜卑文,意思是,我方已有准备,派张继和百里烨出征。”
“这字丑成这样,也就只有你认得。”顿了顿,路琼之哂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礼部今早进言,要在全国给陛下选皇夫,人物画像都拿来了,我私下看了一眼,长得真俊!”
湛寂将那布条原封不动放回去,待手中秃鹰飞出,才冷冷看了他一眼,掀衣离去。
.
“陛下,瞧上了吗?”
礼部的老臣为了南齐将来,可谓鞠躬尽瘁,殚精竭虑数月,才在全国各地寻得这些集样貌和才华于一身的美男子。尤其是战事突起,他们更是焦急,生怕出点什么意外,南齐后继无人。
萧静好走马观花式礼貌性地看了一遍,本想一口回绝,却在瞥见门外那抹熟悉的身影时,话风一转,说道:“那,那就看一眼吧。”
门外那人听罢,捏紧的拳头发出蹭蹭的响声。
不多时十来人立队从门边走了进来,只是一眼,她就假意捂嘴,实则是去掐自己人中。
确实很标准,标准得像用圆圈挑出来的鸡蛋一样,个个肤白貌美,长发飘飘,身强体壮,甚至还妩媚妖娆。
“陛下!”
十来人纷纷跪在地,礼貌恭敬又顺从。
挨个自我介绍过后,她一个没记住,心虚地抬起眼,对上的是师父在门外不明所以的眼神,萧静好眉眼一抽,竟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
期间好几个男子还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那表情,那神态……萧静好连连别过脸,手掌向内手背向外挥了挥,“下去吧,此事不必再议,朕自有打算。”
老臣劝阻数次无果,只得叹气离去。
待人走完,她再去寻那抹身影,人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
“朕这后面的话他不会没听见吧?”她问秘书丞。
上官芮:“好像是的,国师提前走了。”
“……”
玩大了。
.
整整一天,她坐如针毡,同大臣们在仪式房谈论事情也是心不在焉,本质是想捉弄他一下,最后却把自己弄得魂不守舍。
夜深了才回到寝宫,风把烛火吹得忽明忽暗,萧静好在空旷的大殿中央站了片刻,正打算去国师府找他,谁曾想大门“砰”一声被人推开,一连扇灭了好几盏灯!
守门的宫女没拦住,大喊道:“国师,国师留步,陛下寝宫,您不能进去……”
从未见他如此急迫过,她先是一愣,而后抬手示意侍女们出去,大门再一次被关上,周遭静得连根羽毛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师父。”她垂眸不敢看他。
湛寂走近,“你明知那公主是在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为何还要信?”
她退后两步,嘟囔道:“那你明知我是看你在场才故意召见那些人的,为何也要信?”
“你,”湛寂上前,轻轻抬起她下巴,纹丝不动地望着她。
那眼神颇具杀伤力,萧静好有些招架不住,从他手里挣脱,转身自几案的果然里拿了根糖递过去,眼底泛笑,“师父酸的吃多了,吃根糖调节一二。”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看了眼那糖,眼神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见他不语,萧静好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蹦跶,冒死说道:“那些人长得还满不错的,只可惜……”
“满不错?”
他静默的眼中血丝遍布,步步紧逼,直到将人逼至角落,才沙哑一句:“过去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好都喂狗了么?”
过去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好都喂狗了么?
这绝对是他对她说过最重的话,似六月的飞雪。
萧静好打了个冷战,急急后退,看着他生气的脸颊和灼伤的眼睛,小心翼翼伸出手顺着他胸膛,语无伦次道:“圣僧,凝神,静气,凝神,静气。”
湛寂的眼里直接能喷火!
这还是他从前告诫她的话,她觉得很不公平,为何他对她说就有用,她对他说就无用?
天知道他有多生气,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急促的喘气声在她头顶此起彼伏,目光亦如野火烧不尽般烧了下去,一路劈进她眼底。
她先前还浑身发热,又忽而转冷,后勃颈彻骨冰凉,还没来得及认输投降,脚已腾空,直接被抱去了床上。
红帐轻纱,高床细软,他狠狠压了下来,把头埋进她颈窝里,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灼伤般的气息烧尽她每一寸肌肤,感受到他的隐忍和克制,萧静好抱他的力道更紧了些,也窝在他颈窝里喃喃道:
“我没有不信你,我当时已经意识到这是淳离的宫心计,我信你的!”
湛寂听罢,抱着她一连打几个滚,动作剧烈,木床随之发出尴尬的咯吱响。
直到把人控制在最角落,他才翻身平躺着,如负释重般长长叹了口气,斜眼看她,“老了,皮不过你。”
她噗嗤一笑,半翘起身,“如此,你还醋吗?”
湛寂:“……”
果然,苍天饶过谁,风水轮流转。
“都收拾好了吗?”萧静好眼眶忽然变红,酝酿了许久,才又问,“你跟路琼之,准备何时启程?”
他侧过身,孤傲的眼里满目柔情,声音轻如春风,“后半夜。”
她眼角变得潮润,心房似是裂开了条缝,欲言又止无数次,才颤抖着唇角说道:“你是传道授教的圣僧,我却让你挂帅北征,我有愧,但我别无他法。”
“覆巢之下无完卵,家国有难,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他目光灼灼道,“僧也好,常人也罢,能保家卫国,是我毕生荣耀,即便你这次不点将,我也会请战!”
他一番话震得她心潮澎湃。
国家有难,谁又有袖手旁观之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舍不得眨一下,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昨夜商讨完后,静帝连写两道圣旨秘密送往国师府和丞相府。
其一是封国师湛寂为镖旗大将军,挂帅北征,其二便是命左相路琼之为副将,配合湛寂作战。
而之前的张继,只是个幌子,他今晨之所以带兵十万先行,目的就是混淆视听。待今夜国师与丞相追上他后,便由这两人继续带兵前行,而张继则暗暗退回来,在后方做应援。
“自淳离登基后我就想过,迟早我们必有一战!他初登大位,根基不稳,急需打一场胜仗震慑朝堂,只是没想过他这次居然倾巢而出,求的是你死我活。”
对望良久,萧静好起唇说道:
“对南齐而言,这是场空前绝后的挑战!百里烨固然所向披靡,但他的用兵之道柔然人太过于熟悉,在敌我双方军队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我不敢冒这个险,思去想来,唯有你挂帅,路琼之辅佐,方能从战术上得到突破,所以,我需要你。”
湛寂为她整理碎发,说道:“不论你何时需要,我都在!为你冲锋陷阵,是我的荣幸!”
她用手背偷偷擦去眼泪,此话犹如海神针,让她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不再孤独,不再无助。
她又往他怀里钻了钻,直到那厢看不见她的脸,她才弱弱问道:“褚北,你,可曾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