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春后,衣裳略减,显露出少女窈窕的身姿,裙摆绣满金边海棠,冰肌玉骨,乌发如墨,模样愈发动人。
“郡主,萧世子求见。”来福在烟木屏外禀报了一句。
珞泱困意顿消,微微睁大眼睛。
来福低着头问道:“郡主见吗?”
他心中也有些忐忑,这萧世子好好地来找郡主做甚,可别是因为郡主骑了他的马,来找郡主的麻烦吧?
不是他多想,而且好好地被萧世子求见,这着实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不料新宸郡主倒是神色安然,甚至还挺愉悦,她耐心地照了照铜镜,将发间的步摇调整到好看的斜度,还多带了一只珊瑚手钏。
不假思索地点了头,“见呀。”
等珞泱转过屏风,于前厅落座时,萧执已经在一旁坐下。
少年气质清隽,一身黑色劲装,乌发以墨色鎏金发带束起,金色暗纹流动着,简洁利落,俊美非凡。
他十分耐心地倒了茶,递给珞泱。
珞泱瞧了茶盏一眼,觉得自己并不是很想喝茶,可对面的人是她前世的白月光夫君。
于是她纠结了一会儿,喝了一口,问:“萧世子这般正式,莫非有何大事?”
他瞧着也不是这般规矩的风格啊。
萧执确实不想规矩,但想到小七的嘱咐,难得语气温缓地说:“郡主不去浔阳也是可以的。”
“浔阳有什么不妥吗?”珞泱忍不住问。
不妥倒是没有,只是浔阳是常王萧成的封地,而萧成,便是承和帝从宗室中寻来培养的另一个孩子。
萧执坦率地和她交代,“去浔阳途中或有危险,郡主若是以书信代之也可以。”
安石道人不见官宦,而珞泱自幼与他有些交情,萧执带着她,便相当于带着个通行令。
明白他的意图后,珞泱严肃地摇头,“书信不行,白止那老头他不看的。”
看,肯定还是看的,但珞泱会说吗?当然不会了,她才不会放弃和这一世陵琅相处的机会。
瞧见对面少年握着一个白玉杯,眸光沉沉的思虑模样,珞泱见缝插针,说:“我幼时得安石道人相救,此番听闻他在浔阳建了书院,本也是要去浔阳拜访他一番的。”
见他二人谈拢,萧执的侍从方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垂首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呈给珞泱,笑着说:“之前惊扰了郡主,这是世子送给郡主的一点小心意。”
珞泱一时受宠若惊,想不到这一世的陵琅如此温和知礼。
这般精致用心的木盒,里面该是怎样精美的首饰啊。
只是萧执瞧着那精致的木盒,眉心微蹙,似乎有些不满。
于是,珞泱在侍从们的殷切期待下,缓缓打开了木盒,看见精美的雕花木盒中,正妥妥地放置着一把袖刀……
——
长安的飞花节已至,尚衣局在萧凝的催促下连夜赶制出了两套精美的春装。萧凝早早地便将春装送来,与珞泱约好晚上要一起出游,皇后放心不下,又给二人增派了许多侍卫。
平日里尹贵妃是拒绝放萧凝出宫的,然而现下不同,谢家姑娘在宫里,还在皇后宫里!
尹贵妃暗戳戳地生气,皇后刻意交好谢家,还自称是谢莞的舅母,她们明明半点血缘都没有,真是卯了劲与谢家攀关系!
萧凝来之前母妃破天荒地塞了大把的银钱给她,嘱咐她要与新宸郡主玩得尽兴,生生叫萧凝拿着钱袋的手颤抖了几分。
“表姐。”出宫的路上,萧凝看着钱袋,认真地说:“我们去买个画舫,最大最贵的那种!”
珞泱诧异地多看了她几眼,回答:“可我并不是很喜欢游湖呀。”
“不,你喜欢。”萧凝强调,“飞花节热闹,长街那么拥挤,仙女都是游画舫的。”
珞泱沉思了一下,说:“很是在理。”
她前世打打杀杀久了,这辈子立志要做个小仙女,仙女都是不沾凡尘的,在长街上与路人拥挤,属实不是正确的做派。
不过萧凝的愿望还是落空了,今晚最大的那个画舫已经被售出,二人便挑了一个雅致精巧的画舫,雇了船夫,沿着河岸游_行。
飞花节是自先帝才开创的节日,那日他初遇孝仁皇后,一见便是数十年专宠,后宫形如空置。
长安的少女们期盼着能如孝仁皇后一般,也在此日遇见良人,便以薄纱覆面,手持桃花,如遇心仪的小郎君,便以花赠之。
珞泱了解这个节日,是听闻当年有贵女为了抢着给她三哥赠花而当街打了起来,生生造就了谢郎美名。
萧凝差侍从去街市也买了两份面纱与桃花,与珞泱坐在小案前一同捧着脸看灯市。
“表姐,我近日看上一个人,可他似乎一直躲着我。”
萧凝瞧着街市上的少男少女,忍不住叹息。
珞泱很好奇能让金枝玉叶的二公主惦记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便问她:“你是公主,被你看上他岂不欣喜若狂?何人敢这般躲你?”
萧凝望着湖面上那一轮薄如纸翼的缺月,悲伤地说:“就是那个去年的新科状元谈卓呀,我也觉得状元和公主适配极了,偏偏他说他有一纸娃娃亲,不堪为我良配,可他那个未婚妻,早失踪多年,是死是活都犹未可知!”
珞泱放下手边的茶盏,替她想法子,“你有没有帮他找过?他应当也是求个音信,他们这些读书人最重繁文琐节。”
“我不敢。”萧凝可怜巴巴地望着珞泱,眸子扑闪着,说:“我怕真找着了,他便跟那女子成婚去了,说不准为了感谢我,还会给我寄一份礼帖。”
这,着实是在人心口捅刀子。
珞泱还未曾遇见过这种求而不得的苦痛。前世她并不曾有喜欢的人,后来卫王一纸婚约,将她赐婚给陵琅,陵琅温柔,素来包容她,二人成婚后也是相敬如宾。比起夫君,陵琅更像长兄,会教她诗书礼乐,生生把她从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女子教成了大家闺秀。
将自己代入萧凝的处境好生思考一番后,珞泱侧过头对她道:“你去向你父皇求一纸婚书,由不得他娶不娶,总归你得到了他的人,至于心,人都到手了还要心做甚?”
萧凝一脸震惊。
画舫行至一处窄窄的河道停了下来,前面便是萧凝没能买的那座画舫,华美庞大,富丽堂皇,连护卫都要比她们的多一倍。
若是寻常的画舫仍是能正常通行的,可萧凝买的这座也未逊色太多,前面那座未动,珞泱与萧凝也只能被堵于此。
“表姐!”萧凝突然站起来,雀跃地拉着珞泱望向岸上长街,激动地说:“你瞧,那个穿蓝衣服的,可是谈卓?”
珞泱并不认识谈卓,顺着萧凝的视线望过去,长街上有一男子,蓝衣清正,气质儒雅,在熙攘的闹市中挺拔如琼树。
二公主性子率直,眼光挑剔,令她倾心的竟是一身清廉正气的状元郎。
“表姐表姐,我想……”萧凝挽着珞泱的手轻轻晃了晃。
珞泱考虑片刻,答应了,“去吧,不可离皇城太远,记得早些回来。”随后又将一半的护卫拨给她。
萧凝刚走,绿枝便探出了头,说:“郡主,我去打听了一番,前面那是赵国公府的画舫。”
赵国公,在朝堂之上最爱弹劾谢家之人,就连前日承和帝给了她郡主的封号,赵家都急得日日纳谏,高谈她有多德不配位。
新仇旧怨,这国公府与她倒真是八字不合。
珞泱正暗自气着,前方的画舫中突然便惊叫起来,湖面溅出巨大声响,惊碎了一方平静。
侍从们很快便加紧了防卫,远远地对珞泱道:“前方有人落水,郡主请多加小心。”
绿枝瞧着前方热闹,顺口问:“郡主,咱们要不要去帮帮忙。”
珞泱本就与赵国公府有旧怨,自觉没有落井下石已实属不易,何况赵家也不缺救人的侍卫,便无情地说:“不帮,为何要帮?乘个画舫都能落水,真是愚不可及。”
话前刚落,眼前的水面便荡开层层涟漪。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珞泱前方的护栏,俊美清幽的黑衣少年从水面浮了上来,柔软的乌色长发湿漉漉贴着额,衬得他肤色冷白,萧执借护栏的力利落地跳了上来,笑了,“愚不可及?”
他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夜色中,湿润的眉眼,带着一身水气。
“你你你……”珞泱被吓得后退半步,捂着心口,看着少年走过来,试图解释,“怎会?必然是你听错了,夜市喧嚣,萧世子听错也情有可原。”
萧执上来的地方巧妙,恰好是侍卫们的死角,除了一个正瞪大眼睛的绿枝再无别人看见。
他倒是平静泰然,说道:“郡主,借你画舫一用。”
萧执经过珞泱身侧,径直入了画舫,清凉的气息略过珞泱,生生叫她停滞了片刻。
不可,她与这一世的陵琅刚认识不久,刚刚岂不是败坏了她在他心中刚树立起的温柔善意的形象?
珞泱心念一动,先嘱咐侍卫去岸上买一套成衣,又叫绿枝去熬了一碗姜汤。
最后她端着姜汤踩着淑女小碎步走进了画舫。
“萧世子,虽然你夜间无由落水且形迹可疑,但是春寒未过,我担心你会受寒,便亲自为你煮了姜汤,还差人去为你买了干净的衣裳。”珞泱仔仔细细地说完,将姜汤放于桌上,朝屏风后看了一眼。
萧执在屏风后解了外衣,将衣服上的水拧尽,光线打在屏风上,落下一道阴影,将少年人劲瘦的腰身也映了上去。
珞泱连忙捂住了眼,过了会儿,又悄悄松开指缝,看看他可有出来,这一看便恰好对上他的视线。
……
珞泱决定先发制人,率先开口质问:“你怎可在姑娘家的画舫中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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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眼前的小姑娘上一秒还温柔善意,转瞬又气势汹汹,有理有据地质问他。
萧执眼睫微动,多看了她一眼,又透过室内的小窗,注视着前面那座画舫,问:“听闻你与国公府有旧怨?”
“你怎么知道?”珞泱惊异。
萧执回过身,在桌案边坐下,从衣襟间取出了一串钥匙,抬起头看她。
他一双乌眸映着月色,却比月色还冷清,“小郡主,我帮你报仇,你助我脱身,如何?”
“听说赵家与大将军府不对头对年,可想解气?”萧执见她犹豫,接着道:“国公府中饱私囊,尸利素餐多年,想看他倒吗?”
他声音素来好听,此时刻意压低后,珞泱竟尝出了一丝蛊惑的味道。
有天子的刀刃之称的影卫果然名不虚传,竟能从被谢家刻意掩盖过的事情中挖出因果。
可珞泱已经决心要在萧执面前做个温良淑德的好姑娘了,万万不能如此答应了,便叹息一声,道:“圣人常说要以德报怨,我一点也不想报仇,我只是可怜那些被国公府鱼肉的百姓。”
她于萧执面前坐下,语气温和地说:“国公府身在高位,享受着天子给的封爵却对天子阳奉阴违,本该庇护百姓却反过来压榨他们,这是我不能忍受的。且萧世子为天子做事,如此辛劳,我若能帮到怎么会推辞呢?”
珞泱将面前的姜汤推给他。
萧执沉默着看了那碗姜汤一眼,问:“你下毒了?”
珞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竟如此想我?”
她眼睁睁地看着萧执要取出银针,气愤地抢过来自己喝了一口,又拍回桌上,以目光示意自己的不满。
萧执顶着少女灼灼的视线饮尽姜汤后,便听见她情真意切地感叹着:“在这样一个冷风萧萧,江水幽寒的夜晚,收到我为你煮的姜汤,有没有倍感温暖呢?”
少女正捧着脸,弯着一双明眸,期待地看着他。
她的身上连半丝烟火气都没有沾染,一双手纤细柔嫩,不可能是她煮的。
可萧执触及到她清澈明亮,水盈盈的眸子时,还是停顿了片刻。
珞泱本打算让这一世孤苦的陵琅小可怜好好感受一下她的温暖善良,见他隐约露出动容之色,正准备继续感化一番,便听见他突然说了一句,“他们来了。”
又是国公府,她恨。
虽不明白萧执做了什么引起了国公府这么大的惊动,但这是她与二公主的画舫,带的是皇宫护卫,岂能容国公府来放肆?
外边的护卫争执声传来,珞泱起身向外走去,还未来得及推开梨木小门,便被身后少年止住动作,她疑惑地回头,问:“你……”
少年捂住了她的嘴,微垂着眼眸,长睫微颤,他湿润的乌发擦着珞泱的肩膀,低声说:“郡主,我还是信不过你。”
“四大世家同气连理,纵使你刚刚那般慷慨陈辞,也不能令我心中无患。”
萧执离得很近,气息清幽如墨兰般,珞泱的衣服几乎被他的染湿,她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侧过头眼睁睁地看着他从一个白瓷小瓶中取中一粒药丸,松开捂住她的那只手,将药丸送进了她的口中。
冰凉的长指与少女温软的唇相触碰,两人都怔了一下。
饶是萧执再无与女孩子相处的经验,都意识到了不妥,他松开了珞泱,说:“等国公府的侍卫走了,我会给你解药。”
药丸不大,还有些甜甜的味道,入口即散。
珞泱想起前世陵琅是如何护着她,再对比这一世他多疑猜忌的模样,心中有一丝难过,仿佛被轻轻破开了一个小口,有冷风呼啸着穿过。
但转念又想到他可怜的身世,想到他前世为她而死,心中的同情便又压住了难过,她认真地看着他,说:“我说了会帮你便不会食言。”
顿了片刻,忍不住问:“你的毒药为什么有点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