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脾气是极为不好的,遇上什么事让自己不舒心了绝不会善罢甘休,非要闹到所有人都让她满意了才肯停下,当然她也有资本跋扈,有个当宰辅的父亲,出身世家大族,入宫十五载荣宠不断,萧嵘对她宠爱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在场所有人都有了微妙的表情变化,袁皇后直接翻了个白眼,萧贵妃拿起帕子擦了擦耳后,平素的和善都被瓦解了,直在心里念叨着晦气,萧景和上下打量谢贵妃一番又别开眼睛。
他跟谢贵妃关系也不好,一是因为谢禀,二是那次他跪在甘露殿外面,谢贵妃刚好来了,看着他极为嫌弃的骂了一句,蠢货。
萧景和差点当场和她打起来。
谢贵妃早习惯了众人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她这个人呢,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就是喜欢凑热闹,听说太子良娣把那个目中无人的死丫头打了,她觉得稀奇的不得了,撇下今日入宫来看她的谢禀,连忙赶来甘露殿看好戏。
宫中只有三位公主,皇后养着的敬昭,萧贵妃所出的敬淳,还有她所出的敬姮,那个敬昭嘴巴坏她是知道的,以前还寻过敬淳的麻烦,萧贵妃忍了那一次,她没萧贵妃那么好的脾气,敬昭说了她女儿的不是,当场她就给了那丫头一巴掌。
事后两个人都被萧嵘罚了。
这些年来她都瞧不上皇后跟敬昭,今日有人接了她的班,她当然要来看看。
谢贵妃走到萧景和身边,调笑开口:“太子殿下不敢寻敬昭的麻烦,您的这位良娣倒是很有胆量,本宫喜欢。”
萧景和扯了扯嘴角,“多谢贵妃娘娘夸赞。”
“有空来本宫的含象殿坐坐,带上你的良娣。”
萧景和往后退了半步,冷漠答道:“还是不了,免得打扰了贵妃娘娘。”
谢贵妃脾气上来了,啧了一声,皱眉道:“让你来你就来,哪那么多废话,本宫父亲叫本宫关照你一些,你别不识抬举!”
看吧,这才多久就原形暴露了。
萧景和颇感无力,“有时间会去的。”
她方才嚷的一句,声音足够的大,皇后和萧贵妃都听见了,两人对视一眼,各怀鬼胎。
就在此时,甘露殿的门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敬昭,红着眼睛红着脸,十足委屈的模样。
然后出来的是萧嵘,温言落后他两步,这两个人看上去倒是云淡风轻,什么事都没有。
温言看到站在雪地里的萧景和,不免皱了眉头,下着雪不打伞不加衣裳,他是想把自己冻坏让她伺候吗?
这副神情落在别人眼里变了味,成了温言要被萧嵘责罚。
萧景和顾不上其他的了,撩起衫袍就跪下,“陛下,良娣无心之过,还请陛下开恩,诸般不是皆为臣之罪过!”
“陛下,太子良娣今日敢打公主,明日便敢打皇子,万不可听信太子之言,一定要重重处罚才好。”皇后不甘落后。
萧景和瞪了她一眼,老妖婆,他迟早要跟她决一死战!
萧嵘背着手,目光在下面人之间来回扫动。
“朕几时说过,要责罚太子良娣啊?”
萧景和愣了,皇后愣了,萧贵妃谢贵妃也愣了。
尤其是谢贵妃,她当年那么得宠,打了敬昭也被萧嵘罚了,事后补偿她许多才肯消气,今日竟然不罚温言?
萧嵘斜睨着温言,道:“你今日受了委屈,和太子回东宫好好休息,明日朕叫敬昭去给你赔罪。”
“谢陛下。”温言半屈了身子。
“……”
她打了人她还受了委屈?
萧景和眼神中充满了不解,温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皇后现在都还弄不清是个什么情况,“陛下!”
“好了!”萧嵘怒喝一声。
“朕的女儿被你养成你了什么样子?你就是这样做母亲的?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传旨下去,敬昭公主口出狂言,目无尊长,明日亲自去东宫谢罪,于凤阳阁禁足一月,抄经五十遍,皇后教女无方,失职失责,也在清宁殿禁足一个月。”
谢贵妃第一个鼓起了掌,“妙啊。”
所有人都把她看着,皇后那眼神跟淬了毒一样。
饶是萧嵘都忍不住骂她,“你又出来凑什么热闹,胡来!”
谢贵妃没所谓的认了个错,“妾失礼了。”
谁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结局太过出乎意料了。
萧景和一路上都在缠着温言问:“你到底跟陛下说什么了?他那么疼爱敬昭,你打了她还毫发无伤,反叫敬昭受了罚,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现在萧景和对温言的感情就是,崇拜,太崇拜了。
温言把他按住,让他没再像个傻子一样跳来跳去。
“也没说什么,你别问了。”
萧景和又委屈了。
温言叹了口气,怎么这个人这么会装可怜呢。
“我就是跟陛下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然后随便说了几句过分宠爱帝姬,只怕会引起朝臣不满之类的话,陛下疼爱公主,自然也明白要是再这么惯着她,以后可就真的拉不回来了,若是日后铸成大错,谁也救不了她。”
“就这样?”
“就这样。”
温言挽住他的胳膊,笑着说:“好了,我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吗,赶紧回东宫去,我叫茵陈给你熬姜茶,你怎么出来也不系个披风啊。”
“我怕你出事就太着急了。”
萧景和还是很想和温言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的,“敬昭那个死丫头,无法无天惯了,当年她欺负我的时候,我念在她年纪小才不跟她计较,但你不一样,她要是再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找她去!”
对一个人了解的越多,藏在话语中的心酸就更容易被挖掘。
温言静静听着萧景和说话,想象了一下他以前是怎么走过来的。
萧景成跟他打架,萧嵘也不喜欢他,前朝大臣天天挑他的错处,连敬昭都敢当着他的面骂他是没娘的可怜虫诸般挑衅,他只是说了敬昭几句,萧嵘还要怪他,作为一个父亲他不信任自己的孩子,还能那样罚他,温言真的觉得,他好委屈。
所以这口气她就帮他出了。
萧嵘坐在御座上,淡淡听着皇后在下面哭诉,“陛下!您向来最疼爱敬昭,今日怎可如此偏袒呢!那温言打了敬昭,你非但不罚,还叫敬昭去给她道歉,您让敬昭以后怎么在宫中立足!”
这一番话说的声泪俱下,萧嵘听的不耐烦至极。
“行了!”他把奏疏重重一板,“别在这给朕装可怜,今天到底是谁的错你当朕傻吗,你存的什么心思,六郎存的什么心思朕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朕由着你们胡来,你们还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
萧嵘叉着腰来回走动着,“敬昭能有今日还不是你惯出来的,今日她当众羞辱温言你敢说不是你挑唆的,朕念在你是皇后,刚才在众人面前给你留了面子,你还敢来朕面前哭。”
萧嵘气的不行,以前还觉得袁氏梨花带雨颇有风情,现在看着他就烦。
“就算他萧景和再无用,就算东宫再衰微,他也是朕的儿子,那也是一朝储君,你们日日践踏东宫之尊,还想让朕忍你们到几时,你今日给朕记住,朕一日没废了他,他就还是太子,再敢胡来,朕决不轻饶,下去!”
使劲按了按眉心,萧嵘没支撑的坐下,脑海中都是方才和温言交锋的场面。
“陛下一味纵容皇后和魏王殿下,助长的到底是谁的气焰?您既然立了他为太子,又为何不肯给他太子的尊严,满朝文武随陛下而动,对太子殿下是什么模样陛下心里清楚,您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太残忍太失败了吗?”
温言步步紧逼,让他顾不上思考她到底是哪来的胆量这么跟他说话。
“您是君父,是皇帝也是父亲,那些都是您的孩子,为什么您会这么偏心,既然觉得对不起孝章皇后,又为什么年年岁岁苛待她的孩子?您守着您的皇位,算计着您的孩子,逼着他们互相争斗,让谁都无法觊觎那把龙椅半分,可是您是不是忘了,他们都是您的孩子。”
“妾听闻孝章皇后重病之时都不肯见陛下,或许她早就看透了陛下骨子里的自私凉薄,根本不愿意再去面对。”
萧嵘摔了东西,指着温言发火:“放肆,你敢这么跟朕说话!”
温言哪会怕他,她跪在地上,屈膝却不低头,“陛下如此作为,妾只是怕最后陛下不仅会失去孩子的尊敬,还会失去朝臣的信任,一味偏心过甚的陛下,真的能够治理好国朝吗?”
“陛下如果还想让太子殿下长成您心目中的样子,还想让他帮您去压制楚王殿下,那就请陛下,公平一点吧。”
她搬出孝章皇后,搬出朝臣,搬出天下万民,还用萧景知来威胁萧嵘。
她瞧不起萧嵘,他不配当父亲,可如果他还有最后一点的良知的话,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温言没有别的想法,她就是想出这一口气,哪怕萧嵘会恼羞成怒杀了她,哪怕结局并不能如她所愿,她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第四十四章
宫里的消息传的是最快的,昨日发生的事,今日就人尽皆知了,萧嵘到底是个什么态度除了他自己和温言,旁人也不清楚,反正这一次萧景成气了个半死,书房里的东西被他砸了个七七八八不说,萧嵘得知他闹脾气以后,又是一道圣旨下来,叫他修身养性,静思己过。
明摆着这一次他护着的是东宫那位。
许久没有出来冒头的萧元清连字都不写了,手里盘着夜明珠,心里想着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要向天下人展现他对萧景和的重视,可也不必如此着急,按萧景成的性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事还真的理不清了。
“唉。”
温言坐在窗边,怀里抱着手炉,寒风吹着让人清醒一点却也没有太寒冷,她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书里的字一个都没看进去。
萧嵘罚了敬昭跟皇后,是给她面子,是补偿给萧景和的公平,但他又罚了萧景成,这里头可就不止是公平了,还有警告。
借此事激怒萧景成,让他来跟东宫斗,双方本就有嫌隙,萧景和回了长安,亲手把袁昇拉下马,昨日又因为她皇后和他挨了萧嵘的罚,恨意更深,怒火更厉,接下来所有的矛头都会对准东宫。
萧嵘是在警告她,不要试图挑衅君王威严,他能护他们,亦能让他们不好受。
温言把视线投向窗外,庭院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在这寒冬季节傲然挺立,那花瓣落在雪地里,如同殷红的鲜血。
其实她也清楚,萧嵘不会杀她,他看的出来萧景和对她的重视,她要是死了,那这对父子就是真的走向决裂。
萧嵘骨子里残存的对孝章皇后的愧疚让他没办法下狠手。
温言把书丢下去,眼中一片漠然清冷。
萧景和正在崇文殿里温书,明日温言就要考察他的课业了,他可不想让她发火自己遭殃,今日他起的比温言还早一些,叫玄参把书都给他整理好了,打着哈欠开始读,密密麻麻的字看的他眼冒金星,日头上去了他这困倦才消了不少。
温言被茵陈扶着过去,站在朱红殿门外,依稀听得内里书声朗朗,抑扬顿挫,她见萧景和读书的模样很是喜欢,芝兰玉树般的人端坐在那里,捧书香,吟经纶,书卷气浓厚的快要溢出来,遥遥一见,变成了好模样的端方君子。
茵陈往前探了探身子,忍不住说:“太子殿下真是长进了不少。”
才见他的时候活脱脱一嬉笑纨绔,什么也不会,净想着玩了,过去了大半年,温书习武样样不落下,也不用叫温言催了,自己很有觉悟。
虽然算不得什么天才英博,读书快又记得好,可到底下了功夫,学识上逐渐有了底蕴,看上去比从前着调多了。
以前茵陈觉得萧景和配不上温言,现在,倒也还过得去。
温言慢步走过去,没发出响动,崇文殿的暖炉摆了好几个,暖和的不得了,她解了身上的披风递给茵陈,耐着性子给室内的香炉再铺上层香料,萧景和爱用苏合香,她用乌沉香,眉娘几次来东宫都叫唤着清香袅袅,要从他们这里拿些回去。
说起眉娘,她如今的日子才是真的逍遥,在那平康坊里又开了家南歌坊,生意比在江宁还好,这名声传了老远去,如今又成了长安城里的红人,多少人赶着过去听她奏琵琶唱金曲。
她落得潇洒自在,有时去找晋国夫人,有时随着晋国夫人来东宫找她玩,温言起初还奇怪这人进宫怎么这么容易,问了清楚才知道,原来眉娘跟谢贵妃也是老相识,谢贵妃就喜欢她那脾性,要她来的情况下萧嵘也就惯着她。
她是真的有些好奇眉娘到底什么来头,人脉关系如此广阔。
“温言,你什么时候来的?”萧景和一发现她来了,颇为惊讶的开口。
温言不怎么来崇文殿的,她不会在他读书的时候打扰他,以前都是他完成课业以后直接去延嘉殿的。
明明太子主殿是崇文殿,他硬生生把自己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延嘉殿去。
温言注意到他指尖的墨迹,拿帕子帮他擦了下,“刚来,累吗?”
“不累。”反正都习惯了,而且萧景和觉得现在过的比以前充实许多,以前在东宫就忙着掏鸟窝,斗蛐蛐,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看看话本,做的多了真觉得没什么意思,现在每日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明日的考核,我们去找谢禀。”
萧景和眼神变得幽怨,“这么快吗?”
“我跟他说了你最近读了什么书,看了什么东西,他自己说这是个好机会的。”
萧景和认命的卸了身上的力气,把头靠在温言颈窝,“我不想去。”说罢他还扭了扭身子,半点扭捏做作之感都没有,就是很随意的。
东宫的宫人见了许多次萧景和跟温言撒娇,每次看都要把头低几分,低头憋着笑,谁也不吭声。
瞥见周围人揶揄模样,温言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推了推萧景和,低声说:“你快起来,还有宫人在呢。”
“谁敢看!”
他们把头低的更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