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和委屈全部爆发出来,他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是有很多缺点,可是为人方面,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直接冲向萧景和那边吼:“我阿耶是个好人,他绝对没有贪污受贿,萧景和你是不是跟我有仇故意陷害我阿耶!”
萧景和懒得理他,直接把人挡开,现在没工夫跟他纠缠。
方青墨这小子不依不饶的,还要去拖住萧景和,“你别想欺负我家人!今天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伤害他们!”
要是定罪了话,他们一家都是罪人了,反正他都要死了,不能让萧景和在他们家胡作非为。
萧景和要气死了,他掰开方青墨的手就是一阵吼:“你有病啊!我是来找证据证明你阿耶的清白的,闪开!”
什么?方青墨愣了。
“书房在哪!”萧景和从来没有这么窝心过。
方青墨呆傻的指了个方向。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萧景和已经拿着东西走人了。
“管家,他,他是不是说要帮我阿耶来着?”
萧景和,什么时候成好人了?
东西摆在温言面前的时候,她颇为奇怪的看了萧景和一眼,问道:“罪证向来都是握在大理寺卿的手里,这几份受贿信你怎么拿出来的?”迄今为止,只有萧嵘跟桓盛看过那些信件,之前他没让萧景和看,萧景和没忍住。
“我从桓盛那偷的。”
温言一噎,表情不太好,“你还记得你是储君吗?”偷东西,怎么想出来的。
萧景和叫唤着:“哎呀特殊情况,事急从权,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他现在功夫好了,神不知鬼不觉拿点东西还是很容易的,就大理寺那群废物,能拦得住他?
温言在书法这方面颇有天赋,不仅自己的字写的不错,行云流水,矫若惊龙,字迹鉴定和模仿这方面也很是不错,不得不提的是,这门功夫是蔺修教她的。
她把所有信件都铺开了,一点点的比对,看上去真的是一模一样,笔画力道都对,说出自同一人之手的可信度太高了。
“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萧景和泄气了,“难道方亭远在骗我吗?”
“大概不是骗你。”温言为他解释着,“方亭远跟陈卓等人关系匪浅,要受贿他们大可亲自上门说话,何须留下信件,白白的为这场受贿案留下证据吗?”
温言叹了口气,“是我才疏学浅,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蔺修在。
转念又是蔺修杀她的场景,温言暗骂自己不长教训。
温言指腹停在信笺上,一点点划过。
她有点伤寒,这几日都在咳嗽,她轻咳出声,抬手挡了下。
鼻间缠绕熟悉的香味。
温言猛地抬起纸轻嗅。
“怎么了?”萧景和看她异常,好奇的问。
“这信不是方亭远和陈卓他们写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是闻。”温言目光阴冷,墨香扑鼻,这墨是大燕皇室特供,也是她曾经最常用的朝玄墨,寻常人没听说过更见不到,在大燕,除了她和皇帝,就只有蔺修跟靳长循用这品墨。
也对,蔺修是模仿笔迹的高手,他可以完全丢掉自己写字的习惯,可以写的和其他人一模一样,除了他,还能有谁有这般本领。
又是跟大燕扯上了关系。
温言犹豫着该不该告诉萧景和真相,若是说了,这信就是假的,方亭远等人自然无罪,但是她的来历就解释不清楚了,一个大梁的商户女,如何能知道大燕皇宫内的事。
可不说,他们短期之内没有办法找到证据证明方亭远的清白,他很有可能会死。
“温言,你怎么了?这信到底是哪里的问题?”萧景和全然不知她在想什么,看她脸色不对,还咳嗽了好几声,他又去把窗关上了,叫人重新拿个手炉过来。
“萧景和,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为什么那么想救方亭远,不救不行吗?”
萧景和怔住了,有些不明白温言为什么要这样问,他心思敏感,看得出来温言其实不太想管这件事,就像她之前跟他说的,一个方亭远,救了他们落不到什么好处,反而还会招致背后之人的仇恨与敌对,不救,他们不会有任何损失。
“不行,我一定要救他。”头一次,他在温言面前表现得这么坚定。
“他溺爱自己的儿子,有些不讲道理,跟我关系不太好,救了他我是不会有什么好处,可是,他是一个很合格的臣子,刚正不阿,敢于指出奸邪黑暗之事,让一个德才兼备的忠臣蒙受冤屈致死,这是一个王朝的不幸,也是君王的无能。”
“你不是君王,罪名不属于你。”
萧景和蹲了下来,平视着温言,那双一向潋滟的桃花眼,带着希望和期盼。
“可我是储君,储君,也是君,他是陛下的臣子,也是我的臣子,所以我不能让他含冤而终。”
“温言,还记得袁昇死的时候吗?”
“我惋惜过他才能盖世却身首异处,那个时候我帮不了他,现在我有机会有能力,我可以为国朝留住一个治世能臣,所以,方亭远,我一定要救。”
温言看着他,眼眶都有些发酸,怎么这个人就这么执着呢,救别人的时候不能想想自己的处境吗。
“萧景和,你信我吗?”
“当然信。”不管什么事,什么时候,他都信她,因为在他最弱小和委屈的时候,只有她在保护他。
“真相,我告诉你,你拿去救方亭远,其余的,一句都不要问我。”
她成全他的良善。
第四十九章
御史大夫受贿案,来的也突然,去的也突然。
更突然的是竟然是萧景和这个废物太子结了这桩冤案,总感觉哪里好奇怪。
其实他们并不太信那套说辞,什么叫做太子南游之时结识大燕内宫之人,大燕跟大梁多年扯不上什么干系,更何况是认识皇宫里的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可他说的言之凿凿,陈卓那些人也翻了口供,说是在大理寺卿的胁迫下做了伪证。
然后下狱的成了大理寺卿。
说是一出闹剧都不为过。
萧景知的脸色就没好过,他安排的一场好戏啊,为了让那些信看起来更逼真,他派暗卫掉包了方亭远的私印,甚至还不远千里让那人代写了东西送过来,逼着陈卓一伙人咬死方亭远,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败在了墨香上。
之前方青墨那个纨绔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来他府上闹,这小子是个聪明的,站在大门口当着老百姓的面撒泼,他竟也没办法收拾,嚷叫了几回,朝臣都私下议论他借大理寺卿铲除异己,所有的阴谋都呈现在世人面前。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鸷气息,沉着脸看了一眼萧景和。
他不知道他从哪里懂得这些事,但是直觉告诉他,这跟温言有关系。
以前只觉得是巧合,商户女温言跟大燕长公主温颜,除了名字相似再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可是事实让他不由得怀疑,她跟长公主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萧景知再聪明,也还没往借尸还魂这么荒谬的事上想。
救出了方亭远,萧景和亲自把人送回了方家,那一个两个的看他就跟看活菩萨一样,尤其是方青墨,感动的都快给他跪下了。
“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救,以前是我唐突鲁莽,得罪了太子殿下,从此以后我方青墨唯太子殿下是从,有任何用的到我的地方,我一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萧景和嫌弃瞥他,“你先把你鼻涕擦干净吧。”
方青墨听话的拿起袖子胡乱抹了一同,萧景和更嫌弃了。
方亭远受了刑,现在还虚弱的很,尽管如此还是被家人搀扶着对萧景和行了跪拜礼。
“臣,多谢太子殿下相救。”
于他来说,萧景和已经不止是救命恩人了,在天牢之中,所有人都不肯相信他,听到他的学生出卖他的时候,寒气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是读书人,有自己的傲骨在,如果没有萧景和,他可能已经咬了舌头自尽了。
比起救命之恩,他更感谢萧景和在困境之中给予他的信任。
煽情太过了,萧景和受不了,让他们都赶紧进去。
“好了,这是本宫身为储君应该做的,你回去好好养伤,别落下了病根子。”
他停了一会才上了马车。
离去的时候他掀开车帘朝外看着,方家所有人围在一起,激动的落泪,方亭远安慰着夫人和儿子,似乎在说我没事了,不用难过,方青墨又开始掉眼泪,抱着他父亲,真跟个小孩子一样,劫难过后,他还有亲人可以相守。
寻常人家,比起天家来说,真的温馨好多。
萧景和笑了笑,他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回东宫之后,他本来要去延嘉殿的,停在半路,觉得时机可能不太对,他又折返去崇文殿,叫宫人都退了出去,只让玄参去搜罗一些有关大燕的书籍和消息。
寂静空荡的宫殿内,萧景和坐在窗边,两只手反复交叠又分开,内心慌乱一片。
为什么温言会知道那些事,她对大燕了解的太多,为什么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儿,却对朝政权谋精通无比,为什么她说话做事都那么胆大慵懒,不怕权臣,不怕太子,不怕皇帝,似乎寻常人害怕的一切在她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萧景和有太多的疑惑,温言正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让他什么都不要问。
问的越多,他受的惊讶就越大。
温言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早早的歇下了,怎么也睡不着。
如果她选择跟萧景和在一起,终有一日他会知道所有事情,那时候的她在他眼里,就是真正的怪物了吧。
已死之人,借着别人的身体活下去,正常人怎么接受的了。
“寒丘,我还有多少时间?”
“两年多两个月。”
温言呼出一口气,时间过的可真快。
“你说我尘埃落定之后想留下来的想法是不是很幼稚,等我当回了长公主,我跟萧景和就不是一路人了,那个时候大燕还需要我的吧,我应该留在大燕,继续辅佐皇帝的。”
没有等到回答,她又自顾开口,“明明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七年,为什么我又不喜欢那里呢,在那里我没有亲人,皇帝怕我,但他不跟我亲,蔺修靳长循又背叛了我,我没有朋友,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以前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真的好累啊,果然,人一尝甜头,什么都忘了。”
在大燕很好,她处于权力之巅,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守护着自己的国家,她为自己感到骄傲。在大梁,温裕夫妇对她疼爱有加,哪怕来了长安,他们也是书信不断,礼物不断,让她感受到亲情的温暖。眉娘是她的朋友,不牵扯太多,有时候坐在一起说说话都很开心。茵陈玄参张太医都是很有意思的人,总能逗笑她。
这里,还有萧景和。
寒丘道:“听你的意思,你是想要放弃了吗?”
“才不,本宫记仇,怎么也要把那些害我的人弄死才行。”
寒丘笑她:“瞧你这恶狠狠地模样,放心,你一定会成功的。”
沉默维持了很久,温言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被情爱迷了眼,失去了自我。”
她应该回大燕,做好治国之人,而不是沉溺情爱,生出留恋。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以前过的太累,以后就让自己更高兴一点,自我应当是为自己而活,做自己最想做的而不是最应该做的,更何况,泱泱国朝,离了你一个女子还不行了?那么多男子吃软饭的吗?”
有被他逗笑,温言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那你说,我要告诉萧景和真相吗?”
“如果你真的决定了要和他走下去,说吧,夫妻之间坦诚很重要。”
“我是良娣,是妾,不是夫妻。”
“他哪次跟你闹脾气说的不是休妻?”
好像很有道理,温言又问:“那我要是把他吓跑了怎么办,他把我当怪物,真的休了我,那我还挣扎什么?”
“你看他那怂样,他敢吗?而且,温言,你要相信你选的人。”
温言点点头,笑着说:“嗯,我相信他。”
“茵陈!更衣!”
窗外风雪浩荡,素白一片,寒气扑面而来,叫人止不住哆嗦,温言没让茵陈跟着,自己撑着伞往崇文殿去。
才下了没多久,地上就有了薄薄一层积雪,温言脚踩在上去,软乎乎,冰凉凉,寒气隔着珍珠绣鞋从脚底往上冒,温言把手炉抱的更紧一些,风雪夜里,也没看见什么宫人,好在四处宫灯还亮着,让她能够看清路。
以前没多少感触,这夜里走着,细细比对一番,发现原来延嘉殿是离崇文殿最近的宫殿。
萧景和坐在殿外的台阶处,双腿敞着,垂着眼眸,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都冻得通红,衫袍都被浸湿了几分。
他现在只觉得很迷茫,事情朝着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他很想面对,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好像开不了口去问。
玄参拿回来的好多东西,他花了快两个时辰看完。
大燕晋阳长公主温颜,明帝与仁懿皇后之嫡长女,生性冷漠,聪慧异常,天材英博,宣德二十一年铲除奸佞,助幼帝登基,同年摄政,七年之内,平内乱,定国朝,锄奸臣,兴律法,功绩过人,其于元和七年秋暴毙,享年二十七岁。
名字,性格,才能,样样相似到极点,真的会这么巧吗?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也不敢朝着那个方向想,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离她,就更远了。
萧景和滚了滚喉咙,抛去杂乱思绪,准备起身去练剑发泄一下。
抬眼他看见温言朝这边走。
她内里穿的是朱红如意莲纹七褶裙,鲜丽颜色的裙摆跟这苍茫白雪互相映衬着,外面批着氅衣,她倒也不会苛待自己,这件氅衣还是萧景和生辰的时候萧嵘赐给他的,萧景和直接就给温言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