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现在无暇顾及自身,她紧盯着宗正寺的方向,眼看着萧景和一步步的踏出。
才三日的功夫,他就已经虚弱苍白的不像话了。
温言含着泪迎上前去,下巴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她这模样,萧景和心疼坏了,他伸出双臂揽住温言,把头埋在她颈窝,轻声说:“没事的。”
他一开口温言就忍不住了,泪珠子不断地往下掉,带着哽咽的声音:“对不起。”
都是她自作主张才害了他们。
“没有人怪你,也不是你的错,我们,快点回家吧。”萧景和嘴唇干涩,这几日带着伤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他现在就想和他的妻子一起回家。
温言抬手擦了擦眼泪,努力吸了下鼻子,“好,我们回家。”
她挽着他往回走,好几次他都踉跄到快要摔倒。
这是他们走的最难的一次。
直到站在齐王府前,萧景和才彻底认清了现实,他对温言说:“小的时候我非常讨厌做太子,因为那个身份赋予我太多的压力和痛苦,我那个时候就想做个闲散王爷,过了许多年,愿望倒也成真了。”
温言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希望他永远乐观,永远都能保持良好的心态,这样他受的苦也会少一些了,“那现在也挺好的。”
“不好。”萧景和反驳回去,“现在的我,并不想了,没有了那尊贵的一切,距离你的目标就更远了。”
他们在一座陌生的府邸走着,互诉衷肠,只有在困境中他们才真正的坦诚相待。
温言想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觉得那声音都不像自己的,“萧景和,你应该怪我的,是我把你拉入了泥潭当中,如果不是我,按照你那时候和萧景知的关系,最后你可以做一个逍遥王爷,过自己喜欢的日子的。”
她还是觉得对不起。
萧景和浅笑着说:“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要说如果呢,老天注定了我们会相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的。”
要是温言没有来到他身边,他还会做一个废物太子,被所有人瞧不起,只能守着那方寸之地,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努力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走着走着温言又开始掉眼泪,她从来都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能哭。
萧景和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要哭了,至少我们都还活着,哭多了对身体不好,你想让我们的孩儿觉得他的阿娘是个哭包吗?”
温言被激的脸颊通红,想要抬手去打萧景和却想起他身上还带着伤。
“快点进屋去吧,我给你上药。”
“好,那就多谢王妃了。”
他总是能把当下的一切无比自然的看淡接受。
隔日的朝会上萧景知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听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事发之后的第二日萧嵘传召了李玄舟,无非是旁敲侧击的问大燕和大梁的关系,扯出了太多的事情,他们根本躲不了了。
他不曾抬头,也没有看见萧嵘看他的眼神有多厌恶,他派出去的人已经有了些眉目,只待最后的查证了。
少了太子的朝会众人都觉得缺了点味道,缺在哪里又说不上来,萧嵘免了萧景和的朝会,让他在王府静心思过,在别人的眼里,这算是彻底舍弃那位了。
谢禀和方亭远都眉头紧锁,萧景和失势对于他们两家来说是极为不利的,不关乎利益牵扯,出于个人情感,他们也很担心萧景和,虽然平时是不着调了一点,到底是个好孩子,和他来往这些时日,他们也是打从心里喜欢的。
近来族中有人却谢禀转投阵营,气的谢禀一阵好骂,把人骂的那叫一个体无完肤,“无耻小人!背信弃义!你们三房就是这样教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陈郡谢氏的人,我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到天边去了!”
“这还没真的出什么事呢你们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了,一帮蠢货!小人!给我滚!”
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私心里他做不到,陈郡谢氏的家风也不允许他做,还转投阵营,投萧景知吗?那是个无情无义的主,说不定哪一日就要被他推出来挡刀,他才不去呢。
他气的不行,方亭远也没好到哪里去,方家来了好几拨人了,无非是劝他放弃萧景和,方亭远的脾气不比谢禀好到哪里去,又是把人臭骂一顿。
很是有几日方亭远气的饭都吃不下,告了假不去上朝。
在府里用膳的时候,他对着方青墨还是非常慈爱和善的,“青墨啊,这酱肘子是你喜欢吃的,多吃些。”
“好的阿耶。”方青墨抱着个鸡腿含糊不清的说。
“今儿这天也太热了,这样,等到晚些时候天凉了,你去齐王府看看殿下,陪他说说话,夫人你也去一趟吧,带些补品过去,齐王妃还有孕在身,大人苦些没关系,可不能亏着孩子。”
“知道了,阿耶。”方青墨原先的酒肉习气改了不少,这一次听说萧景和出事,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待在府里面天天骂萧景知,就是看他不顺眼。
才用完膳他就要跑,“阿耶我现在就去吧,我先找魏王殿下,同他一道去,阿娘你就晚些时候再来。”
说来也巧,他刚到魏王府门前,萧景成和王妃就要车门。
“你也去齐王府?”二人异口同声的问。
一路上这两个家伙都在骂人,最后骂的累了,方青墨稍微休息了一回,他看着萧景成,忍不住问:“这次两方都吃了亏,你就没什么想法?“
萧景成扯了扯嘴角,翻了他一眼,“我现在当着个亲王,没事上上朝,完成业绩,闲暇的时候出去玩一玩,不要提有多逍遥了,我废那个劲干什么?“
原先是没有感受到这种快活日子,心思歇了下去,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他是真不想去算计争斗了。
“你看看我,汝南袁氏做支撑,我阿娘又是皇后,自己呢也还算有几分本事,阿耶虽然现在不喜欢我了,也没有讨厌我,等到时候差不多了,我就自请前往封地,带着我的王妃和阿娘离开,谁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这逍遥快活的日子不好吗?“
说的还挺有道理,方青墨赞叹了句:“不错。”
他都有点动心了。
聊了一路,他们也到齐王府了,见着来迎的是玄参,萧景成当场就有点疑惑,进了王府之后,一路上都没看没看到什么下人,他也知道是个什么场面了。
“这群狗奴才!”他低声咒骂着,按照这种场面,宫里是会拨人下来的,现在都没几个下人,他自然明白那群势利眼会落井下石。
“王府里现在有多少人?”他皱着眉头问玄参。
“都是从东宫跟过来的,侍女八人,侍卫八人,内侍三人。”
“那等于说皇宫里一个人都没给呗。”
萧景成气的不行,他对着身旁的王妃嘱咐了句,自己离府进宫去了,真是一个个的忘了自己的身份,欺负萧景和跟温言好说话是吧,他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萧景和跟温言知道后,说没有感激是不可能的,锦上添花是易事,雪中送炭才最为难得,以前他们有那么多龃龉,萧景成也能去替他们出口气,平素里巴结奉承的人,现在是一个也没见到。
温言缓缓起身,对着魏王妃行礼,“多谢魏王府相助。”
魏王妃赶紧拦她:“快些起来,皇嫂你还有孕在身呢。”说着魏王妃也有些不好意思,“原先我和殿下都对不住你们,这说的话难听,也不求你们原谅,这大家都是互帮互助过的,我们的也懂得感恩,当日东宫都能为积怨已久的皇后说句话,我们现在做的也没什么。”
比起其他那几家来说,温言算是众多女眷中脾性最好的那一个了,她还不知道那些个的德行,表面巴结奉承,背地里坏话一箩筐,跟温言接触的多一些,她也乐得和她来往。
犹豫半晌,魏王妃才再次开口:“眼下时局动荡,楚王那边几次都有大动作,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和殿下一致认为,现在齐王府需要的是沉寂,静待时机。”
温言也是这么想的,有的时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趁着这段时间让萧景和养养伤也好。
“王妃,陆老板和晋国夫人来了。”
“王妃,御史夫人和谢夫人也来了。”
“王妃,府外有一郎君求见,他说他姓沈,和王妃在汴州见过。”
第七十五章
把各路人马集结在一起,正堂里头真显得有些拥挤了。
几拨人马都不知道对方要来,平民权贵混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场面颇有些尴尬。
萧景和最会热场子,他招呼着大家都坐下,叫茵陈跟墨玉赶紧去泡茶。
此情此景看的眉娘唏嘘不已:“原先这茵陈跟墨玉都不干这杂活的,如今是你们这两个主子难过,她们这些婢女也难过。”
方夫人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方青墨身边,方家是清流正派,干不来落井下石的事情,路上方夫人碰上几家贵妇,她也不掩饰去向,任凭那些个贵妇用怪异的神色看向她。
“我家老爷说了,如今陛下对殿下的态度还是很不好,他和谢侍中都不敢贸然求情,还请殿下和王妃多忍耐些时候,时机一到,方家定会出手挽救。”
温言同萧景和对视一眼,经此一难,他们也自然是想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方夫人又道:“今后的日子怕是并不太好过,虽说温老爷是长安首富,人脉多广,可如今他人也不在长安,要是有需要,殿下和王妃只会一声便是,我方家义不容辞。”
眉娘也跟着开口:“没错,好歹我陆眉家大业大,养个王府应该也不在话下。”
晋国夫人说:“陆家跟齐王府眼下还是不能走的太近,但是无论是我还是郎君阿舅,心里都是朝着二位的,朝堂之上,陆家虽不能相助,拖住楚王那边总还是可以的。”
这就叫一方有难,多方来助,他们往日种下的善果,终于也得来回报。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沈郎君找准了时机,有些紧张的开口:“这次前来,是受我阿弟所托,当日在汴州幸得齐王殿下仗义出手,我阿弟才能夫妻团圆,他如今忙于秋闱,特意叫我来长安,当面谢过殿下和王妃。”
温言最开始还以为来的是沈郎君,没想到来的是他的兄长,看上去也是个老实憨厚的人。
一屋子的人都温温和和的说着话,虽说萧景和失去了太子之位,可他却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脱离了皇宫,人也自由了许多。
最后也是招呼着一大帮人留下来吃饭,府里帮忙的人虽然少,可都是过命交心的,也难得融洽和谐。
备下一桌子好菜,不管身份尊卑,都在大桌上落了座,都快吃完了萧景成才气冲冲的赶回来,一进门他就眉头皱的老高问:“怎么这么多人?”
他走的时候还没几个呢。
见魏王妃那边还留了个位子,萧景成大步走过去坐下,直接动了筷子吃饭,萧景和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禁不住问:“你这是跟人打架了累成这个样子?”
“打架倒没有,骂人是骂的挺累,闹得有点太过,阿耶也过来了,把我也骂了一顿,不过宫里的人明日就会拨下来,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话音落下大家都一副苦涩的表情,骂人的阵仗是该有多大才把皇帝给招来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萧景成骂在兴头上,萧嵘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黑着脸听他骂完全程,当时萧贵妃陪着,愣是找不到一个时机去制止。
这顿饭吃的非常愉悦。
最近上朝的时候,谢禀老感觉萧景知在看他,想起他之前的作风,谢禀是一下朝就赶着往回跑,今日跑的慢,被萧景知给拦住了。
“楚王殿下找臣有何要事?”谢禀皮笑肉不笑的问。
萧景知敛着眉眼,细声说:“谢侍中为何一直躲着本王?”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谢禀答的一本正经:“岂敢,近来家中有事,这才走的急了些。”看他这表情谢禀都知道他想干什么,无非是趁着萧景和出事,想来挖墙脚。
萧景知微微颔首,犹豫了一会他才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本王想请教请教谢侍中,自古以来,皇位相传立嫡立长,齐王和魏王同为嫡子,本王为长子,我们三人在身份上是最接近的,魏王便罢了,为何陈郡谢氏会选择样样都不如本王的齐王?”
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四世六望的家主都是聪明人,那样的选择明明很好做出判断的,他不懂为何谢氏要弃他而择萧景和。
谢禀迎上他的目光,直接回应:“楚王这话说的臣就不认可了,起码有两样齐王远远胜过楚王你。”
“什么?”
“仁君风范和容人之量。”
既然他把话说开了,谢禀也就不忍他了,“楚王殿下为什么不能反思一下自己呢,谁也不可否认齐王成婚之前你是皇位的最佳人选,臣也这样认为,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最该怪的是你自己。”
“朝堂上讨厌方亭远的有多少人,粗略一算都过半数了,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参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忠臣,正义之臣,哪怕是被他参被他骂也没有多少人想害他,这是我等读书人的气节,同样的一件事,您和齐王殿下是完全不同的。”
“你被他参了,你觉得他是绊脚石所以要除去他,不惜联合桓氏陷害,桓盛为你效劳,事发之后你一句话都没有为他说过,而齐王呢,他被方亭远骂过多少次,一意孤行救方亭远出来的也是他,因为他懂一个道理,刚正不阿的忠臣对于朝廷来说太难得了。”
“再说近日桓杨两家的事,杨家罪名确凿,殿下救不得,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府上杨孺人一介女流,殿下怎么可以让她自尽?这关系未免撇的也太清了吧!”
谢禀说着说着就来劲了,当着人家的面骂人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我们不妨换位思考一下,若殿下你是臣子,你愿意效忠一个把你当作牛马使唤,被迫承担所有后果还得不到一点好处的主子吗,反正臣是不愿意的。”
看着对面人的脸色越来越差,谢禀觉得舒坦极了。
“虽说这世上有尊卑之分,有高低之别,可是真要得到好结局,那必定是要真心换真心的,殿下您嫉恨着齐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帮助,却不明白现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一腔赤诚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