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娘应声,轻佻的笑了笑,道:“那眉娘便不打扰大人了。”
温呈这才把目光投向萧元清,“某见过中书令。”只是躬身行了个礼,没见有多畏惧,温呈继续道:“令郎正在府中,可是他请中书令过来的?”
令郎?萧元清眉心一蹙,不过片刻便想明白,萧这个姓除了皇室也便只有自己兰陵萧氏这一族,他们的太子殿下是不想暴露身份随意胡诌了几句。
那般厌弃还不得不拉自己出来做挡箭牌,也是难为他了。
萧元清笑笑,暂时没打算拆穿萧景和,他道:“并未收到请帖,不过以某这当朝三品大员的身份,可否借贵府讨杯酒喝啊?”
温呈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此事某并不能做主,还请萧公稍后片刻,容某前去通传我家老爷。”
“自然。”
低声交代几个家仆招呼好客人之后,温呈赶紧去了岁寒居通传。照他来看,这位萧公不是来讨酒喝的,是来砸场子的。
身份相差如此悬殊自己却跑来赴宴,今日这宴席怕是不得安生了。
萧元清也未再回到马车中,就是站在外面,不避讳外人的目光。
“一个商户家仆如此不卑不亢,举止有度,也不知我兰陵萧氏的大管家与他相比,哪个更有本事些。”萧元清笑着问了句,抬头看了眼温府的匾额。
温这个姓氏好久都没有在大梁出现过了。
不大一会,萧景和怒气冲冲的身影出现,他额角还带着汗,一双桃花眼泛着难以掩盖的怒气,萧元清行礼的动作还没做出来,就听得他低声咒骂:“老匹夫你想干什么!说了会跟你回去的,你这是要忤逆本宫吗?”
天知道他赴宴的时候听人说中书令在府外候着有多生气,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东宫被人时刻监视着一样,让他喘不过气来。
萧元清还是不紧不慢的说:“殿下莫要动怒,以免伤了身子,臣此番前来也是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让太子殿下舍弃东宫锦衣玉食,流连忘返。”
萧景和一张俊脸憋的通红,他急道:“与你何干?趁本宫还未发火赶紧滚回去!”
他还准备继续说,温裕,张允,许方城,苏林轩四人都出来了。
“某见过中书令。”四人齐齐行礼。
萧景和双眼一闭,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挽回,眼睁睁看着萧元清入了府,与他同席。早知如此,他还不如那日就和老匹夫一起回去,也不必拖了温家下水。
这场宴席的主人温言坐在自己房中,任由茵陈梳妆打扮,换上银红散花如意云烟裙,左戴花穗钗,右簪缠枝钗,皓腕上的珊瑚手钏都是成对的。
眉娘靠在墙边,看着这素雅清丽的小美人如何被打扮的明艳动人,嘴里“啧啧”声不停。
“果真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啊,瞧瞧这身子,这脸蛋,嫩的都快滴水了,也不知日后会便宜哪家的郎君。”
茵陈绾发的手一抖,脸红的跟熟透的虾子一般。
这勾栏女子嘴上就是没个把门,来了秋棠榭这一会功夫不知吐出多少污言秽语。
眉娘凑近了些,单手环着胸,一边又用纨扇挑起温言的下巴,道:“小美人儿,你猜我方才在你府外见着谁了?”
感叹于她二人第二次见面眉娘便能如此熟稔轻佻,温言微微躲开她的扇子,问:“谁?”
“当朝中书令,萧元清。”这几个字从眉娘齿间滑出来,带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恨意。
温言并没有她想象中激动,反倒茵陈惊呼出来:“那样的大官如何会来我们府上”
说着说着她又为自己解答了疑惑:“婢子想起来了,他不正是萧郎君的父亲吗,定是萧郎君请他过来替姑娘撑场子的。”
温言和眉娘都颇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这姑娘委实脑子不太中用。这样的身份来了这样的宴席,怎么可能会是撑场子,能相安无事便是万幸了。
温言是熟知萧景和的身份,再加上在她眼中一个中书令算不得多厉害。眉娘那是因为和萧元清打过多年交道,对他府中的事了解甚广,一开口就知道萧景和是说胡话骗人的。既不是兰陵萧氏的萧,那便只有皇姓萧了。
就是不知道是皇子或是世子。
见温言没多大惊讶,眉娘眯着眼问了句:“你这样云淡风轻,不会是早知道那萧郎君的身份吧。”
然后她看着那容华若桃李的美人儿点了点头。
说来也怪,她们两个明明相处不多,一番交流下来却似多年挚友,温言把这归因于脾性相投。
再看主宴厅那边,起初因为萧元清到来的局促和震惊依然消失不见,每个人都忙活着找寻好友熟识斗酒论诗,多余半分眼神都没有再递过去。
拿温裕的话来说就是:“三品大员又如何,来者是客,我亲自把人迎了进来好生安置着,那他只是我温府的客人。我管他什么中书令尚书令,他在长安多威风我不知道,入了温府的门便无高低贵贱之分,何须多看他脸色。”
是以整个宴席间处处觥筹交错,唯萧景和同萧元清这处安静的厉害。
“殿下眼光不错,这温老爷为人通透,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萧元清品了一口琉璃杯中的葡萄酒,出乎意料的甘甜香醇。
萧景和嗤之以鼻,“我说老匹夫,这都在外面了,你也不必这般虚情假意。本宫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心里想些什么,嘴上说着夸赞的话,指不定暗骂我交些狐朋狗友,有失太子颜面。都这么些年,何须再玩这样的把戏,叫人反感。”
他不畏惧骂这些人,总归他都当了十几年的废物太子了,这些人是个什么嘴脸他一清二楚。心性使然,萧景和做不出那些虚伪做派,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
玄参和张太医躲在后面,对于两人的交谈听的不甚清晰,只是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想忽视都难。
“我说孟内侍,萧家那老匹夫来了,咱们太子殿下还能有好日子过吗?这时殿下沉不住气,骂他是骂的过瘾,回去不又得被老匹夫参一本啊。”
玄参本名姓孟,名字是主子们才能叫的,好歹是太子跟前儿顶得脸的人物,许多人见着还是要恭敬叫一声孟内侍。
他无所谓道:“这算什么,咱们殿下打小就是被参大的,被各种理由弹劾了那么多年,不还是稳坐东宫之位,放心好了。”
“太子殿下着实可怜。”张太医都有些心疼萧景和了,打小没了生母,坐在那东宫主位上无实权不说,还要被四方朝臣兄弟忌惮。
“张太医如此善解人意,太子殿下同我讲了,此番回京把你也带上,作为我们东宫直属医官,不在太医院任职了。”
张太医听到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他瞪大眼睛看着玄参,怒道:“我好不容易才从长安跑了出来,好好过我的安生日子,你们主仆俩忒狠心了!”
玄参道:“请注意你的措辞,你是想因为冒犯太子被治罪吗?”
“不敢。”张太医是打碎牙齿和血吞,丝毫看不见人生的希望了。
第十三章
且说见温言和那南歌坊的老板一同出来,园子里妇人闺秀的脸色都变了几分。有些念及着温家的脸面,闭口不言。沉不住气的小姑娘看见眉娘那模样,白眼一翻,唾弃的不得了,还不忘跟好友说几句:“这样风月场合的老板还敢来温家的宴席,也不知是她不要脸面还是温家娘子没个心眼。”
那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是让刚过来的温言和眉娘听见了。
温言看向站在茶花边上的姑娘,漠然道:“我有没有心眼不劳你操心,不过若是我,应当说不出大庭广众之下折辱人的话。”
那姑娘脸色变了几分,恨恨的甩了下帕子。
温言却没打算放过她,她挽上眉娘的左臂,一边往前走着,经过那姑娘身边时,轻声道:“我记得你父亲也时常去南歌坊听曲的,他对眉娘还追捧的很。”
杀人诛心,打人打脸。温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将那姑娘气晕了过去,指着温言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
眉娘好整以暇的看着温言,想看看这淡泊如水的小娘子收拾起人来有多厉害。
“今日温言生辰,多谢各位前来做客,不过我这人听不得嚼舌根子的话,各位有话在家中怎么说我不管,但在这温府里,我还是希望各位仔细些。今日来了许多外男,想必闺阁中待嫁的女儿也不愿意落个长舌妇的名头,叫日后的亲事困难。”
“各位请自便,温言失陪了。”她一气说完这些话,领着眉娘往岁寒居那边走。
园子里剩下那些女眷好一会沉默,没想到温家姑娘是个这样厉害的角儿,三言两语的震住了场面。那些年岁小些的被温言气势吓到了,忙着往自家娘亲那里躲,家中有适龄儿郎的,直接把温言从相看人家名单里划掉。
这样的好的家世相貌,性子温柔些还好说,可瞧着就是个不好对付的,日后保不齐把自己儿子管的死死的,她们这做娘的还要看儿媳的脸色,这日子可要不得。
方才出言那姑娘被温言说了一通,登时觉得没了脸,眼里淬着怨恨的光芒离开了。
离岁寒居还有一段距离,隔着大片的松柏竹林,温言隐隐听到张允和许方城的声音,话里话外提了她的名字。
温言还没动手去拉眉娘的袖子,她自己便往回路上走了,给温言打了个口形:你待会回花园那边寻我。
本就是人家的私密话,提到温言她留下来便罢了,自己不过是个外人,有些事情听到反而不好。
温言会心一笑,跟这样的人相处实在舒服。
她上前几步,去听张允和许方城的话。
“你说怎么就不愿意呢?林轩那样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许方城叹息着摇头。这桩亲事他是想促成的,刚才在里面听到温裕说温言不愿意时,苏林轩脸色都白了几分,最后还要强撑着说:“她不愿那便算了吧。”
温裕最后还是把萧景和那段给瞒了下来,生怕苏林轩受不住。
张允更为不解:“按理说不应该啊,去年中秋的时候,咱仨来了温家,林轩喝多了不肯走,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便睡了。我回去寻东西的时候恰好还撞见阿言给林轩披衣,甚至还,”张允压低了点声音,“甚至她还亲了林轩,我一直以为她心里是有林轩的,只是碍于面子一直想等林轩开口。”
许方城头一次听说这事,颇感烦躁,“这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我当真是看不懂了。”
“罢了罢了,这些小儿女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想吧,咱们先去前厅替温兄招待客人去。”
他们走后,温言才从竹林后踏出。
她把手轻轻按在胸口处的位置,发出的声音有些不真实:“原来你是心悦他的吗?”
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温言的房里挂着苏林轩送她的字画,衣柜的最底层藏着一个小匣子,茵陈说那里面都是苏林轩送给她的小玩意,每送一样,她都会把匣子抱出来一件件的打量。
要不怎么说造化弄人呢,明明两个人心里都有对方,却都在等着对方开口,最后生生错过,再不复相见。
温言垂着头站在那里,缓缓的把手抬起拂过脸颊,擦了擦仅有一滴的泪水。
“抱歉,没有办法替你继续爱慕他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折返回花园的路上,温言见到先前那个出言不逊的姑娘,她记得好像是姓孙的。
孙家娘子一脸慌张的往前跑,是往西厢房的方向。
可别今日在温府闹出什么事来,那个什么中书令还在这里,一不小心暴露了萧景和的身份,那麻烦可就大了。犹豫片刻,温言跟了上去,路上叫了个侍女去寻眉娘,传话若是自己半个时辰后还未回来,便过西厢房那边去寻她。
孙家娘子起先还是快走,最后就变成小跑了。
这是怎么了?温言感觉事情有些不大对劲,顾不得其他,她用了轻功一跃到孙家娘子面前,伸手拦住了她。
显然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不轻,孙家娘子白着脸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有些颤抖。
“孙娘子似乎跑错了地方,宴席设在主院,这边是去外客居住的西厢房。”温言一步步逼近她,眼神有些沉郁,“我带孙娘子回去吧。”
像是被她刺激到了,孙家小姐一下子推开温言,尖细的声音很刺耳:“管好你自己便是了,少多管闲事。温小娘子,我劝你赶紧回去,莫要拦我。”
她阿爹方才说了,当朝太子殿下就在温府里。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啊,若是能得了他的青眼,日后自己便是宫里的主子娘娘,有享不清的荣华富贵了。若是运气好些,成了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想想她都激动不已。
若是温言知道她这些想法,一定会无情的嗤笑她,真以为一介商户女可以当上太子妃吗,实在过于高看自己。
温言皱着眉头,不明白她这般疯魔是为何,当下懒得同她争辩,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不论是孙家娘子本身在温府出事,还是她害的别人在温府出事,温言都不会放任,今日来温府的人都是有些身份在的,真要发生了什么,温家还怎么在江宁立足。
在大燕的时候这种事经历的太多,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鬼鬼祟祟之人,最后带来的后果都有可能是毁灭性的。
孙家小姐在她手里挣扎个不停,还一直高声叫嚷着,温言实在听不得,抬手一个砍掌打晕了她。
她倒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太子殿下。”
萧景和怎么了?温言突然懊悔自己有些冲动,就该逼着她说出来的。
比起温府出事,温言更怕萧景和出事,他要有个什么好歹,自己这一个月算是白活了。
把孙家小姐扶到墙角边靠着,温言提步往萧景和住处那里跑。
温裕和苏林轩从岁寒居出来,一路上开导着他,不经意间就走到花园边上的凉亭,抬眼见到眉娘,温裕眼皮子跳个不停,脸上已经好了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女客们都在那边赏花,凉亭这边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眉娘仿佛找到了什么乐子,轻轻拂了下碎发便一步三晃的往温裕那边去。
“哎呀温老板,几日未见你这精神气可是好了不少啊。”
温裕现在看到她就想躲,若是谁见着了再往李氏那里一传,他这脸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