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有的同学筷子都掉了。
房间里,忽然鸦雀无声。
终于,有同学不可置信地问:“考试?什么考试?”
“卧槽,突击考试?”
“都要累死了啊!还考试?”
“我还没吃饱啊!”
刘教头完全不搭理,继续说道:“洗碗也计分,耽误了时间没洗干净碗筷这次小考扣十分。小组长负责平时绩效,所有绩效与小考成绩占学期末总成绩的百分之三十。本学期如果挂科,恭喜你,下学期不需要抢课,直接来上我的课就可以了。好了,计时开始。”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秒表,按下了start。
“神经病啊!”刘淼怎么也没忍住,大吼了一声。
林晏晏早就站了起来,她将自己桌面的垃圾都装进了空碗里,把椅子摆好,拉着同样收拾好的乔潇就往褚云旁边冲。
急问:“学长,在哪里洗碗啊?”
“向前两百米右拐。”褚云就站在门边,见她和小羊羔子一样第一个冲过来,笑了笑,语气很平静。
“谢了。”林晏晏点头,二话不说,拉着乔潇飞一样跑走。
就听见后头一声声惊呼:“疯了啊啊啊!”
“洗碗?我不会洗碗啊?”
走到哪儿,都总会有一两个那种啥都不会的书呆子啊!
简陋的水盆前只有一个水龙头,水流量还很小,似乎是为了节约水资源特意关小的。
一个水龙头,二十个学生,十分钟之内洗干净二十双筷子二十双碗,好像有点来不及。
渐渐的,同学们都跑了过来,一圈又一圈围在外头。
林晏晏总觉得这件事有坑,又想,一个碗也是洗,两个碗也是洗,筷子两双一搓,也慢不到哪里去。
她抿了抿嘴,拉过乔潇就说:“我帮你洗,你去拿笔,等会来不及拿笔。”
她的话音一落,刘淼也反应过来,朝一边考古系的同学说:“你去拿笔,我给你洗。”
轰轰几下,水池边就只剩下了十个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人四十秒?”
“OK!”
初步达成了共识,手上动作不停,嘴也没停。
“刘老师也是绝了,怎么可以才放下酒杯就让我们考试啊?”
“喝酒不上课,上课不喝酒啊,他这是酒驾啊!”
“我都觉得回到军训了。”
“不会凌晨两点吹哨子让我们起床集合吧?不起床,扣十分!”
“刘教头果然名不虚传,真的飒啊!”
林晏晏瞥一眼议论纷纷的考古系同学们,大煞风景地说:“我觉得你们背后乱说话也会被扣十分。”
刘淼炸毛,“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焦躁,他刚还当着刘教头的面大骂了一声神经病,冷静下来有些腿抖。
林晏晏瞥他一眼,笑,“你怕又要是我的手下败将了。”
说完,将洗干净的碗筷甩干,就疾步往乔潇身边走去。
林晏晏从没上过刘教头的课,她以前以为,刘教头把科严格,挂人无数,应该是典型的老古板。
谁知道今天一见,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有点疯啊。
考试的房间是一间大办公室,墙上挂着一面刚刷上了黑漆的大黑板。房间里,摆着22张铁课桌,横是横,竖是竖,十分整齐。
课桌是很老的课桌了,多多少少都有些锈,好在桌面全都被贴上了塑料纸,四个边角也被塑料纸包住了,避免了铁锈弄脏刮坏衣服。
他们搬了餐桌边的椅子一个个进教室坐下,房门一关,考试就开始了。
考试进行了半小时,内容是关于通古斯巴西的基本知识,以及田野考古的基本知识。
如果暑假时对实习做过准备的同学,应该不会觉得试题太难。但如果毫无准备,绝对完蛋。
林晏晏暑假期间和家里怄气,零用钱也没了,就没怎么出门。
在家实在无聊,眼看着转系无望,自然不会和奖学金过不去,该看的书都看了,不该看的书也看了大半。
她又赢在记性好,所以整张考卷都做得顺遂,是第一个交卷的。
张辉老师就坐在门边当场改卷,江洋站在他身后,跟着检查。
刚进教室的时候,林晏晏听见张辉老师和刘教头聊天,张辉老师在夸褚云,说刘教头返聘回来真是值。
刘教头倒是扭头看江洋,说:“褚云性子太静了,还是江洋像我。”
当时,林晏晏觉得刘教头大概是对自己有什么错误的认识,这一路接触下来,江洋学长平易近人,人挺好的,哪儿像他啊,一上来就整幺蛾子。
渐渐大家都交卷了,其他同学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焦虑,林晏晏却平静的不行。
果然,刘教头坐在黑板前头报成绩,报到最后,只剩刘淼和林晏晏。
终于,第二名,刘淼。
林晏晏挑衅地朝刘淼挑挑眉,就听刘教头继续道:“第一名,林晏晏,满分。”说着又道:“她是卷面成绩满分,生活考核满分。我一说洗碗,她就做到了令行禁止,反应最快,细节做得最好,你们中间,只有林晏晏一个人将椅子放回了原位。学习考古,细节和细心是很重要的,大家都要向她学习。”
闻言,林晏晏不动如山,她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被夸多了,脸皮也厚了。
刘淼不服气,他的卷面也是满分,朝她比了个中指,用嘴型说:“都是些小聪明,你等着!”
林晏晏翻白眼,觉得他真好烦,怼他,“手下败将,不服来干。”
话还没说完,一道颀长的身影就拦在了她面前,不声不响,就恰好停在她身边的过道上,恰好挡住了她和刘淼无声的掐架。
黑板前,刘教头看了忽然走来的褚云一眼,没作声,手指轻轻敲着手里的试卷,继续道:“这届考古系的同学不行啊,田野考古知识还不如文物与博物馆系的同学,你们就说自己羞不羞?”
说着,又看向林晏晏这边,“你们文博专业的学生也不要过于自信,深入学习田野考古知识对你们来讲是应该的。博物馆的研究者如果始终只接触博物馆的藏品,不下一线,没有针对考古器物环境的了解,研究就很容易出问题。你们比一线考古队员更缺少下田野的机会,请一定要重视这次的田野实习。”
说到底,这还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问题。
物是如此,人也是如此。
如果出发点错了,就会在岔路上浪费有限的时间。
林晏晏点点头,刘教头的语重心长,让她想到了老爹的苦口婆心。
第一名的林晏晏,有了自由选择队伍的机会。她笑了笑,嘴边漾起小小的梨涡,站起身,朝就在身侧的褚云伸出手,“褚云学长,请多多关照。”
褚云清冽的目光看向她,轻轻握住她的手,一触即放。
夜风有些清,外头星星明亮,他的声音柔和,让人怀念,他忽然说:“小姑娘,好久不见。”
闻言,林晏晏笑了,发自真心地觉得高兴,“真好,你还记得我啊。”
下课时,已经十一点了。
江洋守在门前,领着姑娘们去了“女生宿舍”。
考古实习队二十多个人,统共就四个女孩,林晏晏和乔潇,考古系的苏琪和孙梦。
她们被分别安排在了两间值班室里,值班室挺简陋的,纸糊的玻璃窗,塑料的挂衣架,翘起一块木皮的书桌,一张一米二的木板床。
小小一间,两女孩挤一起还就正好。
乔潇看着床就笑了,嘀咕,“真好啊,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还怕一个人睡呢!”说着又看向正蹲在地上开行李箱的林晏晏,“睡一张床哎,晏晏你不嫌我吧?”
林晏晏看她一眼,故意逗她,“嫌死你了,你打地铺吧!”
乔潇不依不饶,“我不,我就要和你睡,你还得告诉我,你怎么就和褚云学长好久不见啦?你们早就认识啦?”
"见过,他是博物馆的志愿讲解员,而我,只是个小小的观众。"
另一边,男生们的住宿条件就不如女生了,他们得睡在教室里,每天夜里都得在课桌上搭临时木板床,整个两长条,铺成大通铺。
冯爷爷因为把值班室让了出来,也和男生们一起睡大通铺,老人家脾气好,早就来来回回烧了十几壶热开水,留给孩子们洗漱。
在通古巴斯古城遗址的第一夜,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去了。
天空之上,朗月高悬。
千年前,它明亮无比,朝着通古斯巴西看来,望见了丝绸之路上孤独的旅人。
今天,它又朝这儿看来,望见了这些不远千里匆匆赶来的年轻寻路人。
它笑了笑,还好,这次来的不再是那些外邦的强盗。
第07章
凌晨五点半,冯爷爷养的公鸡叫了。
喔喔喔,喔喔喔,非常原始的声音。
林晏晏听见鸡叫都懵了,一睁眼,看见被挂历糊住的木窗户,有些恍惚。
穿越小说看多了,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80年代。
好在乔潇就在她身边,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坐起身问她:“冯爷爷养的那只鸡真会叫啊?”
“我也很震惊,公鸡打鸣可比闹钟刺激多了。”
说着,就听外头有人轻轻敲窗户,很宁和的声音:“同学,起床了。”
两人嘻嘻索索穿衣服,打开门,天还没擦亮,院子里悬着一个大灯泡,男同学们整齐划一地站在门口洗脸刷牙,懒洋洋的,像是一只只大猫。
不远处,巍然伫立着坍圮倾颓的城垣,城内的红柳窜出了墙头,在风中摇摆着粉色的花。那些花儿灿烂茂盛,远看如霞,近看似火,为苍老的还未醒来的通古斯巴西古城注入了无限的生机。
通古斯巴西古城规模宏大,呈长方形,南北长约 250 米,东西宽约 230 米,面积约 5.75 万平方米。
虽然在2006年5月,通古斯巴西古城遗址就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通古斯巴西古城以往的发掘和研究工作基本为零。首大考古队,作为第二次踏上通古斯巴西古城遗址进行田野工作的考古人,任重而道远。
第一次实习,就要面对体量如此巨大的建筑遗址,对于首大的同学们来说,挑战巨大,压力也是巨大的。
吃完早餐,同学们回到教室,天还没亮,就开始上课。
到了八点,各小组分别行动,乔潇和林晏晏摆摆手,跑去江洋学长身边。
林晏晏笑眯眯走去褚云身边,看见跟屁虫一样阴魂不散的刘淼,对他做了个鬼脸。
昨天她选褚云,刘淼也跟着选褚云,不要太烦。
刘淼扬了扬下巴,甩了她一个白眼。
鉴于中国从古至今都有“死者为大”的传统观念。
考古工作者,作为时常和墓葬打交道的工作人员,常会被好事者拿来和盗墓贼相提并论。
譬如,考古就是国营盗墓。譬如,考古人员就是带证上岗的盗墓贼。
这对于考古工作者来说,极其污名化。
考古学,是有一套十分严谨的操作办法的。
特别是1956年,国家考古队挖掘明十三陵定陵,因为当时的技术缺陷,导致许多文物保存不当,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性毁灭后,国家在古墓考古的分支上,明令禁止了主动性挖掘。
目前,我国的考古队只能进行抢救性发掘工作,一是配合基础建设,二是收拾盗墓残局。
以及,如通古斯巴西古城遗址一样,保护预防式的,探测调查,针对性清理发掘工作。
这并不容易,十分繁琐。
想要了解一座古城,首先要了解城中城墙和护城河的分布情况,以此圈定城池的基本范围。其次,就是要去确认城门以及道路形成的路网,以此才能了解城内外功能区的分布。同时通过时间和空间的双向考察,才能最终还原出古城真实存在过的生命力量。
简单而言,就像你想买套房子,你总得先确认这套房子在哪儿,周边有什么配套设施,房子的户型怎么样,内部结构怎么样。
这种前期调查,在考古学里,叫做实地遗址结构调查。
古城遗址实地结构调查从踏查开始,首大考古队根据四个小组,分别分配了四块踏查区域。
褚云他们组主要负责勘察古城遗址北瓮城范围。
褚云背着三维扫描仪走在最前头,林晏晏撇开刘淼,笑眯眯地跟上他。
想了想,又凑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大、白、兔、奶糖,白生生的掌心拖着奶糖递在褚云面前,“学长,给你吃。”
褚云比她高一个头,闻声,低头看她。
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他的记性一向好,他记得,多年前,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巧遇时,面前的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乌黑带卷,阳光照在发尾上都荡着细碎的光。
她是他在那一个星期的短暂志愿期内,最忠实的小听众。
聪敏好学,并且充满敬畏。
他说:“能逃的都逃了。”
她就小小声地和他说:“我家也逃了,我家是苏州的,曾祖母连夜带着全家逃走了。”
后来,讲解结束,他送她回到大厅,回到正在等待她的父亲身边。
她朝纪念馆鞠躬,朝他鞠躬,她说:“我不会忘记的。”
说着,又忽然拉住他,小小的手心拽着颗大、白、兔、奶糖,抬手递给他说:“小哥哥,谢谢你,给你吃糖。”
他其实很少吃糖,却下意识接下了她的糖,总觉得望着她的眼睛,他就不忍拒绝。
今天,她也是扎着两个小辫子,长相更精致了,目光和多年前一样明亮。
如今再看着她手心里的大、白、兔奶糖,他笑了笑,难得揶揄,“这次,你要谢我什么?”
"我早上去谢冯爷爷,冯爷爷说窗户是你用海报糊的,说我们女生住在里面,没个窗户不方便。”林晏晏是真的要谢他。
闻言,褚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为了他们这些学弟学妹做了很多细微的准备工作,她倒是第一个来谢他的,还要给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