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刀——一只甜兔
时间:2021-08-24 10:24:46

  摇晃的雨幕中,他的声音轻落下来。
  山岚安静地吃完饼,闭上了眼,听他一字一句说,说子午线要对准这艘船的中轴线,说要听风、看云,再观海,看这渺渺的宇宙。
  她觉得困了,想睡一会儿。
  思绪迷蒙间,山岚想,原来她已经能够完全信任盛霈。
  缓慢涌动的海潮将睡意卷起的泡泡戳破,她顺着盛霈的声音,缓慢地沉入海底,和那一日坠海时不同,她感受到了温暖。
  “罗盘有很多种,这一种……”
  肩膀一沉,盛霈倏地止住话。
  他指尖蜷缩,不自觉地攥紧罗盘,不敢往左边看,好半晌,才微微侧头,垂眸看向肩头的那张脸。
  她睡着了,睫毛也觉得辛苦,蔫巴巴地耷拉着。
  颊侧的发散落,轻飘飘的一缕,却叫他一动不敢动。
  盛霈僵着身体没动,赵行也僵着身体。
  他一会儿看看雾沉沉的海,一会儿看向发着愣的盛霈,嗓音莫名发颤,问:“盛二,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是这么开吗?”
  “盛二?”
  “嘘。”
  “……?”
 
 
第25章 明虹   停在他柔软的避风港里。
  山岚是在暴雨声中醒来的。
  天将将亮, 船身摇晃,她身上盖了一张薄毯,随着动作滑落, 睁眼去看——赵行在舱内睡得正香,盛霈独自戴着篾帽坐在船尾, 背对着她。
  除暴雨和浪潮声外。
  世界寂静无声, 这雾茫茫的海面, 似乎只有他们被海浪裹挟。咸湿的海风夹杂温热的雨滴, 令人陡然清醒过来。
  山岚轻放下毯子,戴上帽子去船舱外找他。
  她才一动,船尾那沉默的石像便转过头来看她。
  “醒了?”
  嗓音像隔了一层朦胧的雨幕。
  帽檐下,男人漆黑的视线看过来, 温温凉凉,雨急速地、跳跃地划过凌厉的五官, 他整个人几乎都湿透了。
  山岚抬眸看了眼云海翻涌的天。
  不畏大雨, 坐到他身侧,轻声问:“我们是不是运气不好?”
  盛霈看她一眼,抬手用拇指轻捻去落到她脸侧的雨滴,说:“这两天的云层变化不好,昨晚我用布条测试了风向,吹得是东南风。招儿, 要起风了,渔船要回港了。”
  山岚微怔:“要刮台风了?”
  这些天他们被困在岛上,断绝了和世界的联系, 隔日是晴是雨向来是盛霈说了算,他从来没出过错。
  而这一路上,他们都没看见船。
  想来是渔船已收到通知, 都回港避风去了。
  山岚轻抿着唇,想起那时徐玉樵说的话。
  他说若是遇见台风,补给船来不了,岛上需要靠着余下的物资生活,这意味着渔船都要归航,航线要停飞,他们会被留在岛上。
  “明天我们到不了南渚,对吗?”
  山岚的眼神依旧平静。
  盛霈低低地应了,说:“中午我们去最近的岛,我们离猫注已经不远,先借船回猫注,回去的事我来想办法。”
  山岚轻舒一口气,说:“盛霈,你别急。来得及。”
  盛霈当然知道来得及,可每延迟一日,他就紧张一分。这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意外什么时候来临。
  许是因为台风的即将到来。
  这一日他们格外沉默,赵行都有点儿蔫吧。
  “盛二,真要刮台风了?”赵行望着暗沉沉的天,心里直打突,“也不知道这次台风有多大,三年前那场超强台风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盛霈忽而一顿,隔着雨幕问赵行:“你们失踪前几天那场台风?”
  他当时为了调查他们失踪的事,查过他们出海时所有的天气情况,同样对那场台风印象深刻。
  此时听赵行提起,盛霈竟有一种恍惚之感。
  他们失踪前几天,海上有过一次超强台风。
  这在海上,实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谁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赵行点头:“因为当时的超强台风,海上的船都被喊回去了,我们当时就留在岛上。我印象特别深,大风大雨地吹了好几天,岛都差点被淹了,结果一问,风力还有十五级。近一周吧,我们才又回到海上去,找了没两天,回航就遇见那场暴风雨了。”
  当时船上的卫星导航失灵。
  赵行也不知道他们被风刮去了哪里,只记得雨雾中,那座如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一般的岛,上面停泊着一艘船。
  “岛上没有树?”
  盛霈问。
  赵行拧着眉,仔细回忆:“树?那时刚下过大雨,海上都是雾,不止我一个人,我们都看见了。那岛上真的停着一艘船,桅杆都断了!但是我们能看清岛上的船吗……你说得对,岛上没有树!看起来像光秃秃的岛礁。”
  说完,他去看盛霈。
  盛霈神情松散,看不出什么想法来。
  赵行继续嘀咕:“当时我不是被他们逮住,在海上到处找吗。按理说,我被浪卷到岛上,我们要找的岛礁离我不远,但我们几乎把周围的海域绕遍了,都没有看见岛礁。所以他们一直觉得我在说谎,我真没有!”
  盛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往舱内看了一眼,说:“扶好,风越来越大了。”
  山岚冲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那没什么神情的男人淡淡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弯唇笑了一下。
  她抿唇,也跟着笑。
  渺渺天地间,一艘孤船上,隔着第三个人。
  他们静静地对视了几秒,各自移开视线,去面对风雨。
  .
  临近中午,雨势减小。
  赵行啃着干巴巴的饼,小声嘀咕:“怎么还没看见岛?我们没迷路吧,这海上这么大,盛二真知道往哪开吗?”
  山岚抬眸,安静地往他面上一看。
  清清冷冷的眼神,却让人心头一紧。
  赵行轻咳一声,忙移开话题:“小师妹你别说很气,我就随口一说。这不是飘了都一天了,我们……船!”
  “盛二,有船!”赵行手里的饼早就掉了,他顾不上去捡,扑到船头,指着不远处大喊:“真的是船!你们听见声没?”
  海雾中,低沉、绵长的鸣笛声响起。
  他们的前方确实有一艘渔船,或许正逢进港避风的时刻。
  盛霈打住舵,起身往远处看了一眼,隔着似有似无的雾,他望见桅杆上飘动的红旗,视线下移,再往船身看,硕大的船号越来越清晰。
  他倏地顿住,这居然是他的船。
  被借出去的那艘灯光诱捕渔船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盛霈停滞半晌,对赵行道:“进来,先别出声。”
  赵行一愣,他正准备喊救命呢,呆了一下,喃喃道:“不会是章船长的船吧?他发现我们不见了?不可能啊,一定是他发现罗盘没了!”
  盛霈:“闭嘴。”
  赵行忙捂住嘴,这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慌忙躲进了船舱里。
  盛霈瞧了他一眼,等鸣笛声停止后,双手合拢凑在唇边,发出了那晚赵行听到的一模一样的鸟鸣声,整整持续了一分钟。
  他眯眼望去,那船减缓了速度。
  甲板上出现几道人影,雨雾中,有人大喊:“二哥!是你吗二哥!”
  盛霈松了口气。
  是徐玉樵。
  十分钟后,船尾。
  盛霈让山岚先上了船,再是赵行,等他自己上去,还没站稳,徐玉樵扑过来,嗷嗷叫:“吓死我了二哥!你们哪儿去了,没事吧?”
  “多大了?”盛霈不耐地推开他,“丢人。”
  徐玉樵嘿然一笑:“我就知道你没事。当时,小风都急哭了,说得模模糊糊的,可把我吓死了。对了二哥,齐容他爸找着了,那个和他一起出海的男人也没事,海警把那两人都带回去了。”
  盛霈挑眉:“哪儿找着的?”
  徐玉樵:“别提了,让远洋货轮救走了,语言不通,又找不着人,就这么一直在船上,上岸找到地方打电话过来,还是海警去接回来的。”
  盛霈耳朵听着徐玉樵说话,余光却在看山岚,她正和小风轻声说着话,那小子眼睛红红的,似乎在道歉,眼看要抱上去哭,他一步上前。
  “手往哪儿伸呢?”
  男人嗓音懒懒散散,一手把人拎到一边。
  小风挣扎了一下,没挣扎过,只好蔫巴巴看着山岚,说:“姐,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看起来都瘦了。”
  盛霈轻啧一声:“瘦什么,没瘦。”
  他今天刚抱过,一点儿肉没让她掉。
  盛霈说这话的时候,视线落在山岚身上,瞧她认真地打理那顶绿油油的帽子,歪了就弄平整,雨滴都要抖落,听到他们的话,乌溜溜的眼珠便看过来。
  他一挑眉:“瘦了?”
  山岚移开脸,不理他。
  盛霈松开小风,懒声道:“她不归你管。”
  小风瞪他:“难道归你管?不要脸。”
  盛霈轻哼一声,心说他哪管得了她。
  徐玉樵没管他们在闹什么,瞥了眼坐在甲板上黑不溜秋的家伙,问盛霈:“二哥,你们出海一趟,还捡回来个人?”
  他啧啧称奇:“怎么黑成这样,这也太黑了。”
  赵行:“......”
  盛霈这才想起还有赵行,说:“先进去。海上发通知了吗?”
  “昨天就发了,晚上六点前都回航。”徐玉樵一边往船舱里一边说,“对了,二哥。这次多亏符哥了,我找他帮的忙,他二话不说就过来了,陪我们在海上找了好几天。”
  盛霈:“符世熙?船是他去要回来的?”
  难怪他的船会出现在这里。
  徐玉樵这个性子,他没开口,他不会主动去把借出去的船要回来。至于符世熙,他自己的船可不是说罢工就能罢工的。
  盛霈问:“人呢?我去谢谢他。”
  徐玉樵一指甲板后头:“驾驶室呢,那头在催了,催我们回航。”
  盛霈微顿,回头看了眼山岚,她又被小风黏上了,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对徐玉樵说:“我上去说点事儿,你看好她。”
  徐玉樵:“知道了。”
  他哪还敢不看好。
  于是,等盛霈一走,徐玉樵就领着他们进了船舱,先吃点东西,再坐下来慢慢说,总归他们要回猫注去。
  .
  驾驶内。
  符世熙正在和岛上的人沟通,他脾气好,那边说什么他都应是。
  眼看盛霈来了,他抬了下手,道:“知道了,马上返航。人找到了,都没事,知道,我都带回去。”
  一挂电话,符世熙上前,上下看他一眼,调侃道:“你也有在海上翻船的一天?小樵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说笑。”
  盛霈:“一点意外。”
  “回来就行。”符世熙拍了拍他的肩,温声说,“岛上让我们回去,现在直接回猫注,时间正好,再晚一点可就接不到你们了。这次的超强台风威力极强,管控很严。”
  盛霈一顿,问:“超强台风?”
  符世熙:“嗯,刚有预报就让我们回去了。本来昨天就该回去,想再找找,运气好,真让我们找到了。”
  符世熙说完,不见盛霈应声。
  他仔细看他脸色,迟疑一瞬,问:“你想干什么?”
  要说海上能有略微了解盛霈的人,符世熙绝对算一个,他一看盛霈这副神情就知道有什么为难的事要发生。
  果然,盛霈说:“我们不回猫注,直接回南渚。”
  符世熙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认真问:“你是在和我商量,还是在通知我?如果是和我商量,那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同意。如果是在通知我,大可不必,这是你的船。”
  盛霈微攥了下拳,走至驾驶台前,沉沉的视线望向茫茫的海。
  这片海域他看了三年,晴时雨时,阴时或起风时,它总是不同的模样,摇摇晃晃,使他的心也始终在海上飘荡。
  盛霈从未想过,在某一天,他会有避风港。
  可现在,他的心有了停处。
  盛霈舔了舔唇,说:“我有急事。除了必要的部门,余下的人我会送你们到最近、最安全的岛,再联系猫注那边来接你们。至于我,我要回南渚。”
  符世熙拧眉,难得来了火。
  他向来温和的面容此时一派严肃,指着底下问:“这船上多少人你知道吗?我们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劲你知道吗?马上要禁止出港了,你不要命,别人不要命吗?”
  “盛霈,你是一个船长,要对你船上的每一个人负责!话我放在这里,就算是天大的事,你也给我等着!”
  话音落下,驾驶室内一片沉寂。
  盛霈不应声,抵在驾驶台上的手已紧握成拳。
  他心头有一股无名火在烧,不冲别人,只冲自己。
  是他用七星铁为借口把山岚带到猫注岛上,也是他由着性子把她带出了海,又遭遇了这样的意外,时间一天一天地过,他们却离南渚,离洛京越来越远。
  她要赶在祭祖大典之前回去。
  孤身去面对未卜的前路。
  盛霈一清二楚,这件事对她至关重要。
  可早上她怎么说,她依旧安静地看他,从不生气,从不怪他,再轻轻柔柔地告诉他,你别急。
  “我要回去。”
  盛霈咬了下牙,第一次失了理智。
  驾驶员是盛霈的人,跟了他三年,知道他的牛脾气,也不劝,就在这儿认真开船,盛霈说哪儿他们就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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