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请人的周管家这时也回来了,和几人下人一同抬了容信到书房内室的小榻上,冰梅也被侍卫押到了门外,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谷雨一人。
容信不在了面前, 谷雨强撑起来的坚强终于忍不住崩塌,眼泪一滴滴的再也止不住, 她怕内里的容信听到, 用帕子捂了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一直觉得,她虽然不爱别人, 可是也不爱他。在这一段感情里, 她一直是洒脱的, 自由的, 甚至是因为他的泥足深陷而苦恼不矣的,她这样对他说着, 自己也是这样相信的。
然而这一刻,她才明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愿意舍弃性命来爱她的人,已经走入了她的心底, 说什么随时抽身离开,不过都是自己将自己也骗了而已。
当这一刻真正的分离摆在面前,她才明白过来,她已经不能失去他了。
也许是一次次粉身碎骨也依然要爱她的坚持,也许是一次次对她毫无原则的忍让与退步,也许……
在他对她无限的好与包容之下,她终于被打动了,却不自知。
她也爱上他了。
有了这个认知,谷雨忽而有种冲进去告诉他的冲动,然而理智上却又明白,里面为容信诊治的都是些神医圣手,自己如今进去不过是添乱。
只是这一次,向来理性的谷雨,却被感性占了上风。
谷雨用帕子擦了泪水,整了整微乱了的头发,朝着内室行了过去。
门口守着两个侍卫,见到谷雨唤了声夫人,谷雨行进内里,容信就躺在那张小榻上,边上立着几个大夫。
容信的面色苍白,嘴角还带了抹鲜血,谷雨见着他这般脆弱的模样,努力的咽下喉间的哽咽,俯在榻旁,顾不上尚有他人在场,倾身在他的耳边道:“容信,我已经爱上你了。”
容信抬手示意几个大夫先出去,谷雨见着人都撤了出去,心下一阵绝望,难不成他的毒已然无药可救,要把时间让他们夫妻做最后的诀别吗?
这般想着,谷雨再也撑不住面上的轻松,瞬时泪如雨下,凑上前死死的抱住容信,颤着声音道:“容信!你答应要一辈子对我好的,你若是敢在我终于发现自己爱上你了的时候离开我,我会永远恨你的……”
说到最后,谷雨已然泣不成声。
容信伸手扶上她的肩,轻声道:“你先起来。”
谷雨却是愈加使力的抱着他不肯撒手,带着哽咽蛮横的道:“我不!你要走,就把我一起带走吧!省得留我自己一个人,每日里后悔自责,为什么不对你好一些,为什么没早点发现自己的心意……”
容信无奈的笑了下,道:“你起来,我就不走。乖,我想好好和你说几句话。”
谷雨被他扶着起了身,容信纤细的手指帮她温柔的拭了泪痕,深深的望进她的眼底,认真的道:“谷雨,我问你,你刚刚的话是认真的吗?还是说……你只是同情我快要死了,说来安慰我的。”
听闻到“快要死了”四个字,谷雨只觉得连呼吸都凝滞了,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你不能死……不可以死……”
生了一副淡然面容的谷雨,看上去总是悠闲自若处事不惊的,这是容信第一次见谷雨这样失态。
容信忍不住自小榻上起身,一把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谷雨也用力的回抱着他,又恨又委屈的轻泣着道:“你这个混球……我好不容易爱上你了,你却要离开我……你就是故意的,你在报复我原来对你的绝情,你想让我伤心后悔是不是……还有,现在你还怀疑我的感情……”
容信嘴角忍不住带上满足的笑意,眼中尽是惊喜。
“不怀疑,再不怀疑了……我只是,过于惊喜,有些不敢相信了……”
谷雨自他怀里起身,勉强扯出了一抹并不甚好看的笑容,带了一点希望,小心翼翼的道:“你现下如何了?大夫们出去……是去请宫中的御医了吗?”
在谷雨含着期待的目光中,容信缓缓摇了摇头。
谷雨眼神晃动,仿佛是不肯相信,猛烈的摇头道:“那就一定是去研制解药了,一定是这样的,一会儿他们回来,你吃了药,一切就都会好了……”
容信双手扶着她的肩,道:“谷雨,你听我说。”
谷雨仿佛是悲伤过度,再没了力气,软软的倒在容信的怀里,眼角流着泪,依旧顽固的坚持着道:“我不听,一定是我想的这样。”
容信眼中浮了些心疼与自责,低头凑在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他怀中的谷雨却仿佛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忽然来了力气,自他怀中起了身,红着一双眼怔怔的望着他,问道:“真的吗?”
容信轻声“嗯”了下,端正的坐在了她的面前,道:“我现下只是有些虚弱而已,你看,像是要死了的样子吗?”
谷雨这才从悲恸的情绪中找回了理智,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圈。
容信面色惨白,嘴角还带了血,瞧着有些令人心惊胆颤的。然而若说是精气神,容信却是和常人无异,现下里坐着的身材也是挺的笔直。
再回想刚刚两人对话时他拥着她的力气,哪里像是中了剧毒的样子。
似乎除了刚进门时瞧着他确实十分虚弱,现下里他已然没什么要紧的了。
谷雨拧着眉头,犹豫着道:“可是……你不是喝了那碗下了毒药的羹了吗?”
容信于是将这件事的前后仔仔细细的给谷雨讲了一遍。
原来容信早就查出了当年陷害谷雨一事的经过。
当年周雄虽未言明,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他是受了小公爷容信的指引加害谷雨的。
容信自己当然知晓自己没有做下过这样的事,那么为什么周雄会有那样的言谈举止呢?甚至说,在他被揭穿之时,还屡次向容信求救,表明自己都是为了小公爷。
容信起初之时并不甚在意这些,然而后来他心中有了她,自然是不肯让自己在她心中有一丝一毫的污点的,更不允许有人伤害她,便开始着手调查当年的事。
周雄的这般作为有两个解释,要么是他受人指使,事情败露了转而诬陷小公爷,以掩护真正的幕后之人,要么是周雄的视角里,确实是容信指使他这般做的。
前一种不大可能,周雄不过就是个败家子,全无气节可言,这幕后之人无论是谁,都绝比不上他自己的人身安危重要,他绝不可能为了他人而冒险攀扯自家的主子。更何况,他明知道小公爷权势滔天,身后更是有爱子如命的长公主,若真要攀扯,比起小公爷,他还有很多其他更好的选择。
那么剩下的,也只能是有人假冒容信,又或者说假借容信的名义,向他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周雄作为周管家的儿子,自小是长在国公府的,对自家的少主子已然再熟悉不过,想要在他面前成功假冒小公爷怕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寻了周雄的人一定是容信的亲信,深得容信的信赖,才会让周雄相信,这个人传来的旨意确实是容信下达的。
这般排查之下,符合条件的人并不多。
按着这样的思路再细查下去,很快便有了眉目。
这个暗害了谷雨的人,便是曾经执掌着容信院中大小事务,俨然半个女主子般的婢女,冰梅。
查到了这里,容信并未打草惊蛇,只是暗里让几个府中的亲信盯紧了她。
在容信大婚过后,冰梅带了包东西回来,几个监视她的人便用了点小法子,取了这包东西查看。
里面竟是剧毒的毒药。
“所以……那包毒药早就被你调了包,对吗?”
容信点头,道:“没错,那碗羹里加的不过是些补药而已,我如今的面色和这嘴角的血,也是大夫们来了之后,我让他们帮我做的假。
她曾对你不利,按说我不应留下她的。只是为了能更多的掌握幕后指使之人的证据,我还必须得这么做,于是只能让自己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才能放得下心。”
“你既是没中毒,今日这一出是……”
“为了要她的供词。前些日子,一直在外查找周雄下落的人,也有了消息,这个周雄当时离京后,一直东躲西藏,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也确认了当年确实是冰梅假借我的名义指使他,可他并不知晓冰梅也是受人指引,无法作证揪出这幕后之人。
而冰梅……监视她的人跟了许久,虽是确实瞧见了她与乔枳曼的婢女暗中相见,却也没有明确证据能证明这件事与乔枳曼有关,若是闹起来,人家只说是自家婢女的主意,乔太师和淑贵妃再施加一些压力,这事只怕会落得个草草收场,以两个婢女的死了结了的结局。”
第116章 晋江文学城 交换了的命数
这府中的许多人, 原都是觉得冰梅是会被收了房的,想来周雄也没想过,小公爷最倚仗的婢女会联合外人来骗他, 加之当时他深恨谷雨姐妹,正愁寻不着机会报复, 便自然而然的上了人家的套。
容信微垂下目光,道:“这些年她对我的情意,我心中也是知晓的,只是你也知道,我从前对这些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自然也从未往心里去。如今即便是我出面规劝她说出幕后指使, 心中也没什么把握的。”
谷雨点头,道:“她若是当真存着心思要做这院子里的女主子, 自然是恨极了我, 巴不得有人来害我,又怎会说出这幕后之人来如我的意。”
语毕,谷雨似又想到了什么, 朝着容信气恼的道:“你既是装的, 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害我、害我……”
容信嘴角带着窃喜, 小声道:“你一进来就那么激动,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想到自己那一番痛彻心扉的伤心, 谷雨伸手在他小臂上狠狠的拧了一把,直拧得容信“嘶”了一声, 一把将人抱到了怀里,捏了捏她温软的小手,道:“拧吧, 难得听你讲几句真心话,就是赔上了这条胳膊,也是值的。”
谷雨哼道:“呸,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拧这几下怎么够,依我看,你这个月就自己睡吧。”
容信原本还带着笑意的俊面瞬时便垮了下来,可怜巴巴的摇了摇谷雨的手臂,道:“夫人饶命,我错了还不成吗。”
谷雨忍着心中的笑意,扳着脸道:“不行,必须得给你个教训,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让我这么担心。”
两夫妻打闹着,外间出去了的周管家复又敲了门,说是冰梅在院中寻死,被人给拦了下来。
容信点头,道:“带她进来吧。”
周管家领了命出去,容信朝着谷雨望了过来,道:“你可要装的像一点,别让她看出破绽了。”
“知道啦,我一会干脆直接哭晕过去,省得留在这露馅。”
冰梅被侍卫押着进来,发丝凌乱,额上还多了个红印,一张脸上俱是死寂,仿佛已然是一个死人般,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容信这时已经躺了回去,再次恢复了那奄奄一息的模样。
谷雨见着人进来,立即便哭喊着就朝着冰梅扑了过去,一边流着泪一边道:“我夫妻二人到底哪里对你不住!你为何要这般害我们!”
冰梅一张脸上依旧是毫无表情,只是在看到榻上虚弱的容信时,双目里缓缓滚下了两行热泪。
谷雨似是哭的过于伤心,很快便软倒在地,晕过去了。
容信艰难的喘着气,极慢的偏头看了过来,努力的出声道:“周管家,让人……带夫人出去吧,好好照顾她……冰梅、冰梅……为她松绑吧。”
周管家面上也是老泪纵横,闻言怒道:“小公爷!这个女人可是毒害你的凶手!”
容信闭了闭眼,道:“我知道……”
周管家无奈,安排了几个人搀了谷雨出去,又让人松开了对冰梅的钳制。
冰梅一张面上俱是绝望,眼神怔怔的望着小榻上的人,虽然已经恢复了自由,却依旧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然没了生的渴望。
“冰梅……我快不行了……我想做个明白鬼,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容信的话仿佛将冰梅死去的灵魂又召了回来,她缓了缓,眼神微动,双手颤抖着,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朝着容信磕了一个头,在满脸泪水中扬起头来,道:“小公爷,该死的人是杨谷雨……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却是你喝了那碗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