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不起你,如今身死亦不能赎罪,只求来日到了地下,小公爷能看在我是无心之过的份上,再让冰梅伺候你一场吧。”
容信苍白的面容伤心至极,极淡的笑了,道:“可杨谷雨是我的夫人,你是我的婢女,我自问不曾亏待过你,你为何要害她……你可知你这样做,也是断了自己的活路。”
泪水划过面颊落入口中,咸咸的味道,亦如她心中的苦涩。
冰梅凄然的笑了,道:“我知道。我本也不想,可是小公爷,我从小就跟在你身边,你像是一个小太阳般,是我所有的光明与向往。我看着你意气风发,看着你风光无限,看着你长成为一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我习惯了这样看着你跟着你的日子,我的目光,这一生都无法再从你身上移开了。”
说着,冰梅的声音渐渐的哽咽了。
“十五岁那一年,长公主和我说,我从小就在你的身边,人也生的好,外面那些莺莺燕燕都比不得我对你的真心,若是我愿意,她想和你说说,收我进来。
我喜不自胜,开心的一整晚都睡不着,我想,我终于可以永远留在我的太阳的身边了,我要一生对你好,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业……”
“可是,我没有等来这一日。我不知道是长公主食言了,亦或是什么别的缘由,我不愿去想,不愿去相信……是你不愿意要我。我只能想,也许,是你我年岁尚轻,这件事便搁置几年,也是无妨的。
然而我等啊等,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乔枳曼也好,其他贵女也好,这些我都不在乎,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们,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只有我,才应该是一直陪着你的人,可是,杨谷雨出现了。
我看你那么厌恶她,却被她占着未婚妻的位置,便帮了你一把,假借了你的名义……指使了周雄去害她,却没想,这个女人竟是个不好对付的,对质一番,倒令她从此站稳了脚跟。”
“再后来……你从燕州回来,便已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你的眼中再容不下旁的人,满满的都是她。我真恨啊……为什么这个人不是我?明明都是庶民出身,她比我多了什么?明明我才是爱你的那个人,她只会一次次的伤害你啊……”
容信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微叹着道:“即便如此,她又有什么错,你冲着我来便是……”
冰梅在泪光中深情的望向了他,道:“我这样爱你,又怎会恨你。你会爱上这个女人,不过是中了她欲擒故纵的计,又何错之有。我要杀她,自然不只是这一件事……
杨谷雨,她夺走了我的太阳还不够,她还要夺我的命,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在死之前,除掉这个霸占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的女人。”
“夺你的命?”
冰梅目光中带了些酸楚,仿佛是恨极,颤着声音道:“小公爷,您还不知道吧,我其实活不了多久了。几月前,我便开始咳血,看了许多大夫,也吃了药,身子却是一天天的弱了下去,大夫说,最多也不过就两三年的光景了。
我一直不解,正值青春的我,缘何会突然得这样的怪病……直到我遇上了镇国寺的大师,为我批了命,我才知晓,原来这一切,都是被夺了气运的结果。
原本我的命数,是嫁给你,成为这府中的女主人,长命百岁,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可这一切,都因为杨谷雨的出现而被夺走了,连带着我的命数和气运都发生了变化,原本应该早死的她夺了我的命数成了这府中的女主人,而原本应该幸福一世的我……便只能代替她,落得了个身染怪病,凄惨早死的下场。”
讲述完了这些,冰梅冷冷的笑了,道:“你说,我不该恨她吗?”
“命理之说与鬼神一样,不过都是无稽之谈,你只怕是被人利用了。”
“若是如此,我的怪病又如何解释?小公爷,你我如今已然是将死之人,你又何必再维护于她。”
容信淡淡的看向她,道:“我没有维护谁,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从头至尾这一切,陷害谷雨,偷盗婚约信物,下毒谋害,都不可能是你一个小小婢女的主意,只怕皆是由乔枳曼指使你做的吧……”
冰梅眼神一凛,内里的脆弱渐渐退了,坚定的道:“没有人指使我,是我一个人做的。”
容信轻笑一声,道:“哪来的换命一说……可惜我如今已然快死了,否则下令查下去,你这怪病和所谓的什么镇国寺的大师,只怕都是这幕后之人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你孤注一掷的去谋害谷雨的性命。”
冰梅摇头,道:“不会的,我这病是实实在在的,我去看过好些个大夫都这样说的,一个字都不差的……还有那大师,大师是我偶然遇见的,怎么可能提前安排好呢……不会的,不会的……”
连连重复了两遍同样的话,冰梅渐渐的终于开始绝望。
容信望着她眼中渐渐熄灭了光,一字一句清晰的道:“看来你自己也想明白了,你每月去见乔家的接头人,对方要给你下什么慢性的毒药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你看什么大夫吃什么药,更是再好控制不过。至于让你偶遇大师,对于财大势大的乔家,更是轻而易举。”
第117章 晋江文学城 你就心疼心疼我吧
说着, 容信眼带诚挚,无比认真的望向了冰梅,道:“你自小便是伺候我的, 我感念这许多年来你的付出,一定会让他们留下你的命的……只是, 你要供出这幕后之人,签字画押,以待我死后,能令父母得以为我伸冤报仇。”
冰梅却依旧怔怔的,似乎仍是不肯相信事实, 口中反复念叨着“不会的”三个字。
容信有些无可奈何, 劝道:“你是被卖进府里的,家中已然没了亲人, 供出这人并不需要顾虑什么。更何况, 我若是死了,乔枳曼便没有了为难谷雨的理由,你留着她, 她也不会再害谷雨了, 相反, 还变相的保护了害死我的幕后真凶, 让我死不瞑目……冰梅,你我自小一同长大, 你难道要看着我含恨而终吗?”
冰梅缓缓的瘫倒在地,低声呜咽着, 似是终于面对了事实,悔恨着道:“怎么会是这样……乔枳曼……为什么、为什么……”
边上立着的周管家再看不过去,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眶, 上前狠狠的甩了冰梅一巴掌,横眉怒目的道:“你这个毒妇,我儿鲁莽无知,受你诱骗做下如此错事,事到如今,又害了小公爷!
这般被人家利用,你还不明白吗!乔枳曼阴险狠毒,设下这一局,是计划着既可以杀死挡着她路的夫人,又可以将你这个隐患除掉,正是一石二鸟之计。她不把你的命当命,给你下毒,又害得小公爷命不久矣,你还要执迷不悟的为她保密吗!?”
这一巴掌搧的十分用力,之前被容信踢了一脚的冰梅本就虚弱,这一掌过去立即便顺着力道扑在了地上,原本整齐的头发散乱着,满脸的泪水混着唇边的血渍抹在高高肿起的面上,看上去十分狼狈。
她匍匐在地上,缓缓闭上了双目,万念俱灰的道:“小公爷,我对不住你,我不是故意害你的……我若是知道会是这样,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你伤了一分一毫的。”
说着,冰梅的手臂在地上徒劳的动作着,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浅浅一笑,语气平静得毫无一丝波澜。
“我愿将一切供出,让那个刁妇为你陪葬……小公爷,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容信躺在榻上,闻言抬了抬手指,示意周管家去备了纸笔。
冰梅将整桩事情从头至尾讲了出来,内容大致与容信所查到的差不多,待签字画押后,周管家将供状递给了榻上的容信。
容信执在手中大致看了一遍,便命了周管家出去将东西收了好,自己则是取了一方帕子出来,将唇边的血渍擦拭了干净,从小榻上起了身。
冰梅见着容信下榻,起先是有些紧张和担忧,似是想过去扶他,奈何全身无力,自己都是强撑着坐着,只好作罢。
直到见着他稳健的步子露在面前,她才面露惊诧,带了几分疑惑道:“……小公爷?”
容信腰背挺得笔直,神情又复了平日里的尊贵,除了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已然不见了方才的虚弱。
他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目光中一片淡漠。
“你那碗羹中的毒药,早就被我换了。”
冰梅浑身一僵,尚未做出反应,门外已然响起了脚步声,随后,谷雨便推门进来了。
谷雨其实并未走远,出门后象征性的和下人们出去了,便又悄声回到了书房,是以,方才几人的对话她一字不落的全部听到了。
冷冷的目光中夹杂了几分鄙夷,谷雨朝着冰梅望了过来,道:“操持家业?生儿育女?你这般恶毒的女人,根本不配。”
冰梅彻底呆滞了,怔怔的望着刚刚还一个哭得晕过去,一个就只差一口气的两人,染着血色的嘴唇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公爷一早便查出了你吃里扒外,屡次于暗里害我,你手中的毒药,自然也早被调了包,今日这一幕,不过是小公爷瞧出了你心里有鬼,顺着演了一出戏给你而已。”
冰梅出神的道:“一出……戏?”随后,她想到了刚刚自己签字画押过的那一纸供伏,明白了过来。
冰梅猛的恶狠狠的朝着谷雨扑了过来,却是才起身,又因着胸腹间的伤踉跄着跌倒在地,一张原本娇俏的面容布满了尘土和血泪,脸也高高的肿起,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像是一个肮脏的乞丐。
“杨谷雨!我杀了你!”
谷雨悠闲的坐至了边上的木椅上,望过来的目光十分淡然。
“哦?你自己害人,我是受害者,你有什么好恨我的?再者说,虽然中毒是作戏,可乔枳曼设计害你是真,你供出她,也是为你自己报仇,有什么可不平的。还是说……事到如今,你依旧认为,你的不幸是我造成的吗?”
“是你!是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人生,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走至今天这般地步……这一切都该是属于我的!”
谷雨仿佛是觉得很有趣,歪着头看她,轻笑两声,才道:“冰梅,你口口声声说这一切本该是你的,那你何不问问,在我出现之前,你心心念念的小公爷是如何想的?”
冰梅的目光中浮起几分期待,缓缓的移向了立于一旁的容信身上,努力的想在他的眼中找寻出一丝一毫的情丝。
然而她失望了,容信如墨的眼眸之中,只有几许怜悯,他沉默少顷,肃然道:“当年母亲的确与我说过将你收入房的事,是我……没有同意。我以为,母亲该是和你说了的。
冰梅,你是个漂亮的姑娘,这些年待我的情意,我也明白……只是,这不代表着我就必须得接受。坦白说,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想过收你入房,我想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待日子稳定了,就给你寻一个好人家,从此去过属于自己的日子,再不用在这府里出卖劳力。这些话,从前我也与你提起过的。”
冰梅目光中的希望渐渐的变成了绝望,她扬声大笑几声,带着眼泪道:“好人家?什么样的好人家?你这所谓的好人家,大抵也就是让我配一个下人,或是市井间的穷人吧……小公爷,我从小便是你身边最得力的婢女,这一院子的下人皆供我差遣,每日里华服锦衫,吃的用的虽比不得主子们,却也是极好的,你让我去过苦日子……呵呵,还说是好人家?”
谷雨不禁嗤笑一声,打断她道:“你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婢女,是奴籍,连庶民都算不上,配一个普通的良民有何不可?难不成,非要市家公子才配得上你?更何况,寻常人家的日子怎么就是苦日子了,难不成非要穿金戴银,锦衣玉食,才不叫苦吗?”
“是!我是一个婢女,可是杨谷雨,你又比我好到哪去,凭什么你可以得到荣华富贵,还能得到他的心,我就只能配一个庶民,过着靠劳力过活的苦日子!我不服,上天给了我这副好样貌,我又岂能辜负!”
容信目光中尽是失望,偏了头似是再不愿看她一眼,沉声道:“我若是只喜欢女子的美貌,外间比你美的也比比皆是,只怕是也轮不到你当这府里的女主子的。
冰梅,没有人夺了你的气运与命数,是你自己奢望的太多。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被有心之人所利用,害人害己。你身为奴婢却谋害主子性命,论理应乱棍打死,不过你供出主谋有功,我说出的话便算数,看在你从小伺候我的份上,我留下你的命。”
说着,容信朝了外间唤了人。
“将冰梅带到柴房,待伤养好之后,寻了人牙子卖出府去。”
冰梅眸光一凛,惊惶着望着进来的人将自己架了起来,复又拿出自己平日里楚楚可怜的神情来,回头哀求道:“小公爷,我幼时便跟在您身边了,这么多年,你受伤了是我帮您换药,冷了是我为您添衣,点点滴滴无一不尽心,小公爷,我求您了,让我留下吧,我愿意去做粗活,我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