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仍旧垂着脑袋:“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我也不知道王大哥是怎么知道的,但我自己从来没向外人说过, 我若是逢人就说, 别人还道我是不是寡妇当久了,想立马再嫁,想男人想疯了。”
“我也是外人吗?你大可告诉我。”
“可这毕竟是我的事,又和你没多大关系, 特意到你面前来提, 显得挺奇怪的。”
不知为何, 沈越总觉得今天周梨说话分外气人,闻着她发间飘来的腊梅花香,脑门一热, 说出的话近乎有些咬牙切齿:“怎么和我没关系,周梨,我告诉你,以后你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大到你出族谱,小到你今天吃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只要你说,每一个字,我都会耐心去听。”
周梨愣了一瞬,猛然抬头,一双杏眼探究地看着沈越。
沈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并且说出的话也太……酸,再加上被周梨这么一瞧,脸刷一下变烫。
周梨张了张口,“为什么”三个字在她齿间滚了一圈,却又吞了回去,终是没有问出来。
她这才察觉,两人的距离实在隔得太近,近到她只肖稍微一抬手,就能轻易触碰到他。她后退一步,将目光挪开,去看远处蜿蜒的山峦。
沈越见她蓦然退开自己,心倏地漏跳了一拍。阿梨是不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
毕竟在阿梨心里,不管有没有族谱,都只是拿他当三叔、当长辈的。她可不像他,对她的心境早就变了味,变了态。
先前的一肚子火气悉数消失殆尽。
“对不起,我刚刚语气太凶了,我的意思是,既然我答应了你哥哥要照顾你,就应该要像一个哥哥那样,对妹妹的每件事,都要放心上。”末了,他再加了句,“我对鱼娘也这样。”
周梨觑他一眼:“倒不用如此,我那哥哥,我也从未见过。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有娘,有宝儿,还有一间豆花店,我很满足了。所以即便出了族谱,我也是没打算嫁人的。三叔昨日那话太重了,阿梨不敢承受。”
看着周梨有些惊慌躲闪的眼神,沈越这才想起,昨日对她当街发火的事,顿时懊恼不已。
两人僵在这儿说同一件事,似乎总也揭不过这页去,沈越干脆转移话题,道:“山上怪冷的,咱们下山吧。”
于是,两人缓缓往山下走去。
一路上沉默。周梨走在前面,沈越跟在她身后。望着女子的背影,沈越突然笑了一下。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是叔侄。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沈越的喜欢,不再是乱.伦。
他可以喜欢她了。
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在阿梨心里,多半还拿他当三叔、当长辈。
“阿梨。”他突然叫住她。
周梨止步,回头看来。
“你以后还叫我三叔吗?”
周梨笑道:“那是自然,我说过,你永远……”
话还没说完,沈越赶紧打断:“好了我知道了。”
还不如不问,沈越想。
周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回过头去继续走。只是突然就有些不自在了,总觉得身后有一双滚烫的眼睛烙着她的背,让她煎熬不已。
总算走到了山脚下,就要回村。
周梨停下脚步,对沈越道:“三叔,咱们就在这儿分路吧,你走这边回家,我走那边回镇上。”
沈越立刻明白她的用意,她这是怕村里有人看见他们两个一同从山上走下来,生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那你路上小心。”沈越道。
周梨点头,说了告辞,转身朝另一边岔路走去。
沈越望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想,既然他们不再是叔侄,那么总有一天,他要牵着阿梨的手,正大光明地走在人们的视线里。
之前他们之间横亘着伦常礼数,绝无可能,他从来没有奢求过阿梨也能够喜欢自己,可是从今天起,他开始希冀。
希冀阿梨的心。
周梨回到镇里时,天已经黑下。李氏和李宝儿不在,估摸着是吃过饭后,李氏带着孩子出去转街消食去了。
周梨心神有些恍惚,她早早地洗漱后,便回房躺到了床上。
望着漆黑的帐顶,周梨有些心绪不宁。她也不太明白,之前不告诉沈越出族谱的事,她不安心,怎么如今告诉了,这心还是没安下来?
她想起牛茵茵的话。她害怕耽误沈越。不过转念又想,这也只是牛茵茵的一面之词,沈越又没亲口对她说过那些,她又何必去想。
可是上次在灶房,沈越主动亲她了。这又怎么解释?
能怎么解释,男人和女人隔那么近,自然反应呗。
周梨突然觉得心好累,干脆使劲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赶出脑子去。
只要沈越不亲口承认,亲口对她说,她就只当平常对待,她仍旧还是自己的三叔。
睡觉!拉过被子,蒙头睡去。
哪知一入梦,就整夜都梦见了沈越。梦里的情景很乱,等第二日醒来,就只记得一个画面,他们站在明月山腰,冬日的风吹起两人的衣摆,他突然执起她的手,将他往怀里一带,她毫无防备,结结实实撞进他的胸膛,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一夜周梨睡得很不踏实,导致早上起来得有些晚,李氏早帮她把店门打开了,桌子也都擦了一遍。她洗漱完,从后院走到前店,李氏正在擦柜台,见她来了,笑道:“起来了?”
周梨看着正在忙碌的李氏,有些窘,赶忙走过去:“娘,我今天睡过头了,我来擦,你在一旁歇息吧。”
李氏道:“不用,你去门口招呼客人吧。”
周梨见李氏不让,便走出柜台,打算去门口。眼光一转,忽然看见柜台旁放着一只竹楼,竹楼上面用布搭着,好奇地走过去:“这是什么?”说着,揭开布。
“噢,这是清早越郎送来的,说是他们家今年南瓜接得太多了,吃不完,就送来给咱们一些。”
周梨瞧着那一个个金灿灿的大南瓜,不禁心头一跳。
“上回宝儿生病,全靠越郎帮忙,今天又给咱们送来这么多南瓜,所以我就叫他下午下学了来咱们家吃个饭。上回就说请他吃饭,他又临时有事走了。”
周梨吃惊地看向李氏:“娘你叫三叔今天下午来咱们家吃饭?”
李氏笑道:“是啊,我原本还担心越郎不来,谁知这次倒答应得爽快。”
周梨拿起柜台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捧着杯子把头埋了进去。
下午时,周梨瞧着差不多到了下学的点,见李氏还没有半点去接李宝儿的意思,便打算自己去接。
谁知李氏却道:“今天不用接,越郎早上就说了,既然晚上要来吃饭,便把人帮我们送回来。”
周梨只得去灶房准备晚饭去了。
她在灶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切菜,目光却定格在灶台对面那处柴堆上,想起那个吻,脸上不自觉染了一抹绯红。
或许太入神,连有人进了后院都无从察觉。
沈越随着李氏和李宝儿进来,站在院中就能看见灶房里的情景。
此时,周梨正打算切一只茄子,奈何茄子皮太滑,她刀锋一偏,茄子滋溜一下滑到了地上,她正蹲身去捡。
沈越原想进去帮忙,可李氏就在身旁,终是有所顾忌,才踏出去的脚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李氏察觉到身旁的年轻男子踌躇了一下,望向他的脸,发现他一双眼正直直地盯着灶房里头。
“越郎,我要带宝儿下去换身衣裳,你进去帮阿梨生生火可好?”
沈越求之不:“好。”
周梨听到外头似乎有人说话,望向门外,便见李氏带着宝儿回了房间,而沈越,径直朝着她这里走来。
周梨的心又开始砰砰跳个不停。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有点害怕见到沈越。
如今两人挑明了出族谱的事,仿佛有什么东西和从前不同了。
“我来帮你生火。”沈越走过来,坐到灶台边,随手抓起一把柴火扔进灶笼内。
周梨瞧了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切菜的动作陡然加快。
刀刃敲在菜板上,发出密密的笃笃声,周梨没有回应他,沈越也不再说话。
整个灶房只余烧火做饭的声音。
菜做好,端上桌,一顿饭下来,也就李氏偶尔说几句,周梨和沈越都没怎么单独说过话。
没怎么闲聊,饭很快就吃完了。
周梨起身收拾碗筷,沈越主动站起来:“我来帮你。”
周梨忙道:“不用,三叔你坐。”
沈越没听她的,兀自帮着端起菜碗来。
李氏瞧他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灶房,笑着摇了摇头,冲着灶房喊:“阿梨,既然有越郎帮你收拾,趁着天还没黑尽,我先带着宝儿回村了,明天书院休沐。”说完,也不等周梨回答,便牵着宝儿离开。
等周梨从灶房追出来,李氏早踏出后院了。
周梨有些摸不着头脑,见人走了,只得走回灶房洗碗,谁知,沈越早抄起袖子,正在往锅里加水。
周梨见状,忙跑过去,作势就要去夺沈越手中的水瓢:“我来我来,三叔你是客,怎么能让你来洗碗呢?”
“还是我来吧,瞧我袖子都挽好了。”沈越一边说,一边躲开她的手,把水瓢往旁边藏。
周梨追着水瓢抢,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二人争抢之间,两人已经靠得极尽极尽。
沈越左躲右躲不及,干脆把水瓢往身后一藏。周梨下意识张开双臂去抢,往左,没抢到,往右,仍然没抢到。
沈越看着在自己身前左磨右磨的女子,她发间怎么又别着腊梅花。太香了,香得他承受不住。
终于,他轻唤一声,声音有些哑,有些沉:
“阿梨……”
“啊?”
周梨抬头,却对上男子近在咫尺的脸。她愣了一瞬,才意识到,他们此刻的距离,实在有些暧昧,忙向后一退,谁知,脚才挪半步,腰却抵住了灶沿。
她心里一慌,就要向一侧跑去,而一只手臂却突然横亘到她身侧,将她的去路一挡。
她低着头,带着一抹女儿家天然的娇羞:“三叔,你让一让。”
沈越默了默,在心里酝酿了一番,才道:“阿梨,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周梨心一紧,脑子一乱,下意识伸手覆上他的唇。
“你别说了。”周梨道,“你洗就你洗。”
说完,蹲下身,本打算从他臂下钻出去。
谁知,他竟也蹲了下来,双掌同时撑到灶壁上,将她囿于他身前的方寸之间。
周梨无处可逃,像一只被猎人圈禁的小鹿,随时等着被捕。
周梨看向他,却望进一双幽深的眼眸,那里悉数都是她的倒影。
沈越唇上还残留着她手的温度,那温度带着最诱人的蛊惑,让他意乱情迷。他缓缓向她靠近,在她绯红的颊边轻轻触碰了一下。
“以后若是无人,可以不叫三叔。”
作者有话要说: 沈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妈我想忍没忍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梨:可是以后叫什么啊?
第46章 、醉吻
脸颊上传来温润的触感, 像新熬的麦芽糖,冷却到半热不凉时,一不小心沾到了肌肤上。周梨愣怔着, 缓缓抬手, 指腹触到颊边。
一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近前男子, 渐渐地,眼中竟晕染开一丝湿意。
见女子一副梨花氲雾,泫然欲泣的模样, 沈越心底升起隐隐的不安,心慌在一瞬间蔓延。方才那失魂的冲动情绪陡然醒转, 正待他预开口解释时, 女子伸出手, 推了他一把, 力气不大,他毫无防备, 向后跌坐到地上。
没了圈囿,周梨赶忙起身闪到一旁。
“你, 你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若叫人知道我们总这样,传出去你还叫我怎么做人?你还考不考科举了?”周梨的声音打着颤,语气有些凶,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一吻, 女儿家终究有些羞意, 听上去没有一点威慑力。
沈越见周梨侧着身子, 绯红的脸颊上尽是羞恼之色。顿时也起了一些懊恼之意,平日里的理智开始回笼,他可是读书人, 居然三番两次冒犯阿梨。即便是喜欢人家,有些事也只能成亲后才做,如果现在就亲她,想她,实在有伪君子之道。他怎么见了她就忍不住?
是他轻浮了。斯文扫地。
看来他现在还不能告诉周梨他的心思,否则直接把她吓跑了,他可要上哪儿找去。有些事,要循序渐进的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啊呸!吃什么豆腐!孟浪!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以后可以不把我当三叔,当长辈。”
周梨嗫嚅道:“那当什么?你本来就是三叔。”
沈越一急:“完全可以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男子。”
这句话一出口,周梨心里惊了一下,像是被一根针扎中。她想不出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下来。
一时之间,灶房里安静出奇,冬日的风从窗户、门口灌入,吹乱她鬓角的发丝,她伸手别到耳后。沈越盯着她,这才察觉她用来挽头发的腊梅枝桠,上面的腊梅花早已被蹭得残碎零落。
一时间歉意陡升。
周梨见沈越突然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了院子里,有些不明所以,走到院中去看,但见男子走到一株腊梅树下,仰着头左顾右看一番,似乎正在甄辨哪一束花开得最美。
他身形高大颀长,今日着一身烟灰色长衫,这样的颜色,若是村子里旁的男人穿在身上,大多会显得土气。可沈越不同,他读过书,去过外面,在村里做农活的时间不长,肤色也没被晒黑,穿这样的颜色,倒显出一种低调的风雅气度来。就像那戏文里说的偏偏佳公子。
他将一只梅枝折下,转身走回来。周梨飞也似地跑进灶房,深怕男子看见她偷看。她拿起碗,假意收拾清理,双耳却竖得尖尖地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门口走到他身后,她瞥去一眼,只看见他一片衣角。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去摘梅枝,只默默地收拾着灶台,留意着身后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