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和牛氏何曾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愣在了原。倒是沈越还算平静:“大家无需多礼,都起来吧。”
周梨望向沈越,只见他脸上表情一派淡然,没有丝毫怯懦紧张的感觉,一番话说出口,沉稳有力,竟隐隐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感觉。周梨不禁想,沈越也不知在何处学得的这一套做派,还挺像那么回事呢。
先前那引路的中年男子上前,躬身礼道:“大人,小的是张大,日后便是您府上的管家,日后大人夫人以及老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小的便是。”随后,张大介绍了其余人身份,大抵是做厨、洒扫、护园的仆人。
一番相识后,张大便带人帮着沈越他们安顿。拿行李的拿行李,准备饭食的准备饭食去了。
今日时辰紧,行李随意整理一下后,再吃过晚饭,天经全然黑下了。
沈越想着周梨赶了一天的路,身子应当十分疲乏,便叫人打了热水来,与她洗漱一番上了床。
直到躺下这一刻,周梨都还觉得有一种虚幻的感觉。
她动了动身子,这张床可比家里的床要软和得多,并且也足足大了一倍。两人若一个靠床里,一个靠床沿,再打直了手臂,都未必能够到彼此。
“越郎,做知府的待遇都这样好,那些什么巡抚啊,侯爷啊、王爷啊,岂不是过的神仙日子。”
沈越见媳妇儿这样兴奋,侧身支颐笑道:“夫人可还喜欢这方?”
周梨认真想了想:“不习惯,很不习惯,一个家里居然还有那么多外人在。”
沈越知道她在说那些丫鬟仆从:“张大他们都是官奴,从前家族犯了事,被贬做了奴隶,他们的职责便是伺候住进这宅子的官员。”
周梨道:“这么说来,我这是要做官夫人了?”
沈越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怎么,夫人不喜欢有人伺候么?”
周梨摇摇头:“我感觉我还是喜欢种田开店。”
沈越笑道:“你日后也不必拘着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你喜欢种田,便把花台拿来种菜,想要开店,等咱们孩子出生了,我亲自陪你去买店面去,保证给你买个黄金段的铺子。”
周梨被他逗乐:“我看你今天在张大他们面前,一副十分老成淡然的模样,吩咐他们做这个做那个的,经颇有几分官威了呢,都是上哪儿学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沈越道:“其实我也不想叫他们做事,只是夫人有所不知,他们是被罚为奴的,若是主人家不吩咐他们做事情,他们都会十分惶恐,以为自己不被主人家信任,早晚会被遣出府去,从新回到官奴司。
一个官奴若再次回到官奴司,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宅子伺候了,他们只会被带到山上去,开山挖矿什么的,比在这里辛苦一百倍。”
“原来是这样啊……”
沈越看一眼床头的灯炉,见灯芯然要燃尽,才知时辰经不早,便道:“赶了一天的路,咱们快睡吧,孩子肯定早困了。”
不说还好,听沈越一说,周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差点忘了明日一早你就要去衙门,是该睡了。”
说完,两人默契安静下来。沈越牵起周梨的手,十指相扣,二人相视一笑,尔后安心闭上了眼。
第二日,沈越早早的起了床,穿戴梳洗一番后,再次走到床边来,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周梨,莞尔一笑,轻声走出房间。
来到院子里,正好看见张大,便叫他过来,嘱咐道:“张管家,我有件事还想劳烦一下你。”
张大道:“但凭大人吩咐。”
沈越想起昨夜周梨说的,她还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便道:“实不相瞒,沈某一家都是乡下来的粗人,还不太习惯有人跟着伺候,待会儿夫人和老夫人醒了,除非他们唤你们,不然你们只管做你们自己的事,不必主动去端茶倒水。”
张大是老管家了,当即明白过来,赶忙答应了,下去交待其他人去了。
沈越则出了门去赴任。
等周梨和牛氏醒来,洗漱一番后,便聚到了堂屋里。
张大他们得了吩咐,不敢主动上前,只在上早饭时露了脸,就没再在周梨他们跟前晃了。
周梨和牛氏起初都还在想,他们要怎么应对这些官奴,也没什么使唤人的经验,主要也不忍心使唤他们,若是他们主动来端茶倒水,还真觉得别扭。可没想到,这一天下来,除了吃早饭和中饭的点,张大和灶房的人来上了菜,中途便没再有人来打搅他们。
倒是出奇的清净。两人闲来无事,便开始捣鼓昨天带来的一堆东西。
黄昏时,沈越回来了。
周梨和牛氏见了他,纷纷迎了上去。
周梨玩笑道:“沈大人,头一天上任感觉如何啊?”
沈越手里拧着一只油纸包,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他提起来放到桌上:“没什么感觉。”
周梨看了眼那油纸包,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沈越坐下来:“你最爱吃的板栗糕,赶紧打开尝尝。”
周梨拧起来看了看,只见这油纸包上写着“苏记”二字,应当是字号。她一下子想起昨天黄昏来到府城,路过一处街道,她看到的那间点心铺子,好像就叫苏记。
周梨当即看向沈越。
沈越坐在桌边,替自己倒了杯茶喝:“昨天我就看见你盯着那家铺子两眼放光,今天下职路过苏记,便顺手买了些回来给你和娘尝尝。”
周梨嗔他一眼:“说得我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说着,经拆开油纸包,递了一块给牛氏,自己也拿起一块来吃。
咬到嘴里,清香又甜蜜。
晚饭后,沈越带着周梨在府里散步消食。她和牛氏在这里呆了一天,也没敢四处逛,现如今有沈越带着,她才得以看看这园子的模样。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子,这样的规模在高门大户的宅院里头,只能算末流。据说这府城里头那些有钱的商贾之家,住的都是五进七进的院子,宅院深深,头一回去只怕是要在里头迷路。
二人从堂屋里头出来,沿着抄手游廊走,周梨这才看到,院中假山林立,花树成荫,还有一处小池塘,里头的各色锦鲤正游得酣畅。
池塘边上种了一圈桂花树,正直九月,丹桂飘香,偶尔有风吹来,吹落细小的桂花,扑簌簌如雪般飘落进池塘里,引得里头的锦鲤争先把头昂出水面来食那香瓣。
周梨在池塘边停下来,坐在游廊边,双手把着栏杆,够头看池塘里的鱼儿:“越郎,你看那些鱼,连花都吃呢。”
沈越懒得看鱼,而是把目光聚到了周梨把着栏杆的双手上。
媳妇儿的指甲又长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布包来,拿出里头的小剪子和小锉刀。然后拉过周梨的右手来。
周梨正看得入神,手被突然拉住,下意识回头,就看见沈越拿起了剪子,要给她剪指甲。
她孕期不便,最近都是沈越给剪的。
“剪完手再剪剪脚吧。”周梨乖巧任由他摆布。
“嗯。”沈越埋下头,开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认真剪起来。
每到这个时候,周梨都十分安静,总是不自觉望着沈越,去数他的眼睫毛,沈越的眼睫毛比她一个女子的还要浓密纤长,可叫她嫉妒得不行。她倒要数数究竟有几根。但很显然,每次都没数清楚过。
剪完后,沈越又用锉刀一根指头一根指头锉,把那些毛尖的都锉平顺了,免得媳妇儿一不注意划到自己。
处理完了双手,沈越又把周梨的一只脚抬到腿上,退了鞋袜,露出一只粉莲瓣一般的脚丫,脚趾圆润可爱,还冲着他动了动,像打招呼似的。
沈越伸手按住那不老实的小脚趾:“别乱动,当心把你皮肉剪下来。”
“哦。”周梨只好规规矩矩不动了。
沈越一开始帮她剪指甲时,还有些不忍心下手,害怕把她的肉剪到,不过经过这几个月的实践,他经十分熟练了,不光能把指甲修理干净,甚至还能顺道帮周梨做个足底按摩。
怀孕后期,由于胎儿压迫母体,导致周梨下身有些轻微的浮肿,沈越便会时不时帮她按摩一下。
不远处有正在给院中花草浇水的两个小丫鬟,正好看见这廊下的一幕,纷纷羡慕不。躲在假山后小声嘀咕起来:
“哇,我头一次见住进这里的大人给自家夫人剪指甲的!”
“可不是吗?之前那一任,七八个姨娘,这分配的宅子住不下,还在外头买了个七进的宅子,你瞧沈大人,居然才一个媳妇儿,真好。”
“不过好不好啊,要日后才知道,据说沈大人才中的状元就来咱们这里做知府了,都说这官场是个大染缸,指不定以后娶几房呢。”
丫鬟们都是见惯了这些的,反倒不太信哪个做官的男人会守着一个糟糠妻一辈子。
两个丫鬟正说着话,张大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你俩在这儿嘀咕什么呢?大人呢?”
两个丫鬟被吓一跳,转过身一看,只见张大身后跟了个穿府衙差役服的男子。
“大人和夫人正在那边游廊下。”
张大顺着丫鬟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见沈越和周梨在那边。
那差役远远也看见了周梨,当即把手里的一封文书递给张大:“夫人在那里,我不便过去,烦请你叫个丫鬟送过去,我去倒座房那边等大人的回话。”
这是一封才从驿馆拿来的加急密函,一般遇到这种加密密函,不管何时何,都必须第一时间送到大人手上,历来便是如此。
张大接过文书来,随意指了一个丫鬟,叫她把东西送过去。
沈越此时经把脚指甲剪完了,正拿锉刀锉着,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转头一看,就见一个丫鬟朝着这边走来。
沈越见有人来,便放了锉刀,开始帮周梨把袜子穿上。
丫鬟走到他们面前,行了礼,道:“大人,方才衙门里送来了封文书,让我交给大人,那位官爷正在倒座房那边等您示下。”
沈越站起来接过文书,只见这文书背面的封口上,滴了蜂蜡,蜡油在未干时便拿铁章子戳了个“密”字印记。
他白天才了解到,知府每天要处理许多文书,有的是从下辖的州县报来的文书,有的则是从驿馆取来的或从京都或从省城下发来的文书。
有的文书比较紧急,若不是在当值期间,在下职后也会送到府里来处理。
没想到第一天就能接到个紧急密函,也不知道里头写了什么事。
沈越撕开包裹在外面的油皮纸,原以为里头会是什么急需处理的事,却不曾想,撕开外头的油皮纸后,里头竟是一封信,那封信的封皮上竟写着:
越郎亲启。
沈越眼皮一抽,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拆开信,拿出里头的信纸来,里头洋洋洒洒用娟秀的小楷字写了三页的纸,他只看了前面一段,便赶紧折起来,抖着手塞回信封里。
可不能让媳妇儿看见了。
谁知,正在他胡乱塞信的时候,周梨经穿好了鞋子,走到他身后:
“越郎亲启?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会涉及太多朝堂事宜、宫廷侯爵,当官只是男主的工作。仍然以种田谈恋爱为主。
也不会虐(我觉得-_-)
第72章 、产检
沈越忙把书信藏到身后, 转身对周梨道:“没,没什么,京都来的密函。”说着, 特意问向一旁的丫鬟, “那送信的在哪儿, 我有事要交代。”
丫鬟道:“正在倒座房等大人。”
也不等周梨开口, 兀自回头向她道:“夫人,我有事去去就回。”
周梨到嘴边的话又给硬生生憋了回去:“成, 你去吧。”
沈越当即出了游廊,绕过池塘往前庭去了。
周梨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来。
“越郎”这个称呼,基本上也只有家人或者村里的长辈会这样叫他,可京都来的密信里,为什么也这样称呼他?莫不是他在京都也有十分要好的朋友?或者其他什么亲近的人?
可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她坐在游廊里,看着廊下池塘里的游鱼, 有一瞬的失神。或许,她可以去问问牛氏。
她当即站起来,向后罩房去了。此时牛氏正在屋檐下缝制小儿衣裳,她走过去坐到牛氏旁边, 同她随意聊了两句后, 便故作随意地问道:“娘, 从前越郎在京都的学堂也读过书吗?”
牛氏道:“是啊, 他脑子好使, 镇里读了就被举荐来府城读。府城读了又被举荐去了省城,又从省城到京都。”
周梨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他曾向你提起过在京都的日子没, 可曾拜过师,或者遇到过什么过命至交?”
牛氏摇摇头,“没听他说起过,他向来很少讲那些。”过一会儿后,牛氏察觉异样,看向周梨,“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周梨笑了一下:“没什么,就问问,想多了解了解相公。”
牛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儿媳这样关心儿子,做老子的也感到挺欣慰的:“那你不如直接去问他。”
周梨又回了她一个笑,却没再说话。
沈越说是去去就回,可到了天黑才回来。周梨早回了房间。坐在灯下看那本《薄幸郎》,或许是看得太投入,不知何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也没抬起头来。
沈越走进房间里,循着房内亮堂之处望去,就见周梨坐在不远处的木榻上借着灯光正在看书,似乎看得正入神,连他进来也没察觉。
想起方才在廊下那一幕,心中惴惴然,小心翼翼靠过去,再小心翼翼道:“夫人怎么还没睡?”
周梨闲闲地翻了一页书,看了一会儿后才缓缓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语气淡然,“等你啊,”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越郎。”
沈越挂在嘴角的笑意一僵:“等我做什么,你有孕在身怎可久坐,再者,老人常言,孕妇夜里不宜用眼过度,以免日后落下眼疾。”
这明明是些寻常里关心的话语,今日落在周梨的耳朵里,全成了他催她早点去睡觉、省得问他旁的问题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