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把书放下盯着他,灯光在她眼里跳跃,把沈越看得心肝儿一颤,不禁想起家里那把算盘好像忘了拿到这里来了。
周梨原本是等他自己老实交代的,但很显然,她看了他半天了,对方连个屁也没放,就晓得,沈越是不想告诉自己了。
她也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坐了一阵后,顿觉无趣,叹了一声站起来,撑着腰一步一步往床那边走去。
沈越见她什么也不问,心里反倒发虚,赶忙追上去要扶她,却被周梨一躲:“我自己可以。”
沈越便不敢再动,眼睁睁看着周梨走到床边坐下,再踢了鞋子艰难地上了床。
见周梨要拉薄毯来盖,圆鼓鼓的肚子实在不便,沈越赶忙跑过去帮她拉过来:“你躺下,我来。”
周梨也没看他,兀自躺下了,躺下后就闭了眼,任由他倒腾身上的毯子。
沈越站在床下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再睁眼,便晓得她今夜不会再同自己讲话,只得走过去把灯灭了,也爬上了床。
躺好后,见周梨面朝着外头,只用后脑勺对着他,唇瓣不自觉一抿,心头一叹。好媳妇儿,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是这件事倘若你知道了,大抵是会生气的,你又在孕期,怕你气坏了身子。况且这事儿……得了圣旨,不能为旁人道。
二人当真是一宿无话。
后头接连好几天周梨都不怎么搭理他,当然,沈越才上任,衙门里还有许多事务需要花时间去适应和处理,所以也经常天黑尽了才回来,好些时候他回来时,周梨都已经睡下了。
这些天里,他下职回来带过两次板栗糕,本想给周梨惊喜的,可奈何每一次都遇着周梨早早睡了。他只好把糕点放到床头的小几上。
周梨倒也不是故意躲他,只是她最近尤为的嗜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兴许是到了怀孕后期,身体需要更长足的休息吧。有两次清晨,她是被一阵熟悉的甜香叫醒的,起来一看,原来床头放着苏记的板栗糕。
和人赌气也不能埋汰了食物,周梨才不会亏待自己和这板栗糕呢,反正他只要买,她就吃。
沈越见买的两次糕点周梨都吃了,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来。或许慢慢的,媳妇儿就会把那事儿给忘了,就不再同他置气。
沈越一直没得到什么充足的机会哄媳妇儿,心头总憋着一股力,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总算能有时间陪媳妇儿了,便在这日起床后,同周梨道:
“夫人今日想去哪儿玩儿,为夫今天休沐,一整天都有时间,可以好好陪夫人逛逛府城。”
周梨坐在梳妆镜前梳头,透过铜镜瞥一眼身后的男子,语气淡淡的:“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在家里呆着。”
沈越见她梳头遇见了一处头发打死结,好半天都没梳顺,忙上前去,拿过她手里的木梳帮她梳起来,他手上的动作极轻,深怕扯痛了媳妇儿的头皮。
“我听娘说,你最近几天都没出门,那怎么成,时不时也要出去透透气,对你身体有好处。”
周梨拿着根簪子在手里转着:“人生地不熟,我怕我走丢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慵懒和淡然。
沈越知道她的气还没完全消下去,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转着心思,想着今日怎么的也得带周梨出去逛逛,再买些她喜欢的东西,才好哄她乐两下。
突然想到带周梨上来的初衷,忙道:“对了,今天既然我得空,咱们不如去杏林医馆瞧瞧吧,你肚子这样大,叫那里的大夫看看,日后生产时,有没有法子能好生一点。”
周梨听他这样说,也有些心动了。毕竟自己这肚子吧,的确要比那些与她同月份的孕妇的肚子都要大上一两圈。
“成吧,就出去走走,医馆离这里不远吧?”
“不远的不远的,咱们当散步那样过去,也就一两刻的功夫就到了。”
两人收拾一番,出门去堂屋吃了早饭,就出了门去。
好些天没出来,看到大街上的景象,听着市井里的叫卖声,闻着各种吃食的味道,周梨突然就有些想念她开豆花店的时光了。
在大宅子里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夫人,实在是有些难受。等她生了娃,她一定要在府城里开一家店子。
两人在街上走着,周梨偶尔看见感兴趣的摊位,就会停下来看一看。沈越也不催她,见她若看到喜欢的东西,便会掏银子买下来。
不知不觉间,沈越的两只手都不得空了。周梨看着身侧人两手坠感十足的模样,心情突然就变好了一些。
这种自己买东西不用花钱,还有人帮你拧东西的感觉真不错。
说是一两刻的功夫就能走到杏林医馆,他们俩却硬生生走了大半个时辰。
才走到医馆门口,周梨就看见从店门子里进进出出好几个大肚子的妇人。想来这里的确如沈越所言,看孕中女子比较厉害。
一进门,便有药童过来招呼他二人到一旁坐下,前面还有好几个孕妇等着,得排队。
排队间隙沈越怕她无聊,就拿出刚刚买的一包松子来,一颗一颗剥了递给周梨。
周梨也不跟他客气,吃着吃着还嫌弃他剥得慢。
一会儿后,总算轮到他们。
药童把他们引入内堂里,就看见一个中年女子在里头坐着。
周梨走过去坐下,伸出一只手腕来。那中年女大夫似乎不太爱笑,表情里透着几分严肃。
周梨见她为自己擒脉,不免观察她神色,只见她擒着擒着,原本就有些严肃的脸上,竟还皱起了眉头来。搞得周梨的心也开始惴惴然。
“大夫,我的孩子怎么样?”周梨不禁问道。
大夫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示意她换一只手把脉。周梨照做了,抬起另一只手来。
那大夫再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位夫人怀孕已九月,这些天便是临产期,可要随时注意着。”
这个周梨倒也知道,她只是担心不好生,毕竟娃有些大:“那还请大夫帮忙看看,我总觉得我这娃比一般的娃要大,会不会不太好生?”
大夫看她一眼,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你怀的双生子,自然看着比旁人大。”
周梨:“?”
一旁的沈越:“?”
两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夫说他们怀的双生子!就是两个娃!
两个互看一眼,惊喜不已。
“真的吗大夫?我媳妇肚子里揣了两个娃?”沈越兴奋道。
大夫睨他二人一眼,仍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随我来,我给你检查一番。”
说着,已经站起来,朝着里间的一个屋子走去,周梨赶忙起身跟上。
周梨进去后,大夫将门一关,沈越就开始在外头转起了圈圈,嘴角兴奋地上扬着,怎么也压不下去。
少顷,里间门被打开,周梨和大夫走了出来,重新坐回位置上。
沈越赶忙凑过去问:“大夫,怎么样?”
大夫道:“胎位正,两个孩子生长正常。”
沈越和周梨忍不住笑起来。
然而下一刻就听大夫接着道:“别高兴太早,胎儿倒是没什么,只是可能不好生。”
沈越一惊:“怎么讲?”
“你家夫人那处口径小,形同幼儿,这样的于你们男子而言是天生的尤物,可于你媳妇儿生产而言,便是十分不利。”大夫说起这些来,也没什么顾及,只当在讨论天气一般的平静。
周梨和沈越听得不自觉红了耳根。
周梨问道:“那可有解决之法?”
大夫道:“你回去后,每日做二十个下蹲,这些天随时观察着,若有羊水破了,或者出血的情况,赶紧来医馆叫我。”
两人一一记在心里,大夫也没开什么药,只叫好生养着。
出了药店,周梨心绪不算安宁,一路都不怎么说话,沈越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周梨也始终不曾展颜。
回到沈宅,周梨走到游廊下便觉有些累,于是就势坐到游廊里歇息。沈越猜她走了这么一阵,必定口渴了,就叫不远处的一个丫鬟倒些茶水过来。
丫鬟赶忙到灶房端茶去了。
沈越陪着她坐了一下,突然内急,就叫周梨在这里等他,他去方便一下。
那边,丫鬟去倒了茶,端着托盘往游廊这边来,走到一处竹林边时,遇到张大,他身边又跟了个差役。
这丫鬟上次就见过他,便问:“怎么,差爷今次又是来送文书的?”
差役点头:“不知大人何在?”
丫鬟道:“大人与夫人正在游廊下坐着,我正要端茶给他们呢。”
差役一听,大人的家眷又和大人一道的,想了想,只好又把文书拿出来,托丫鬟帮他带过去。
“成吧,我手不得空,你放在托盘上就好。”丫鬟笑道。差役把文书放到茶壶边上,嘱咐道:“你要当心些,可别叫茶水溅出来打湿了。”
丫鬟满口答应了端着托盘往游廊走去。过来时,却只见周梨一个在,她先给周梨上了茶,随后便大着胆子问:“夫人,大人去哪里了?”
周梨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他方便去了,有事找他吗?”
丫鬟笑道:“方才一个差役大哥送来一封文书,他不便进后院来,便托我送来给大人。”
文书?周梨睨向她手中托盘里,确然躺着一只封得严严实实的书信。这叫她突然就想到那一日,沈越瞒着他的那封信。
有那么一瞬,周梨差点想把那信拿过来撕开看看。可那毕竟是打了蜂蜡的文书,走的又是只供朝庭传递往来文件的驿站,她作为官员内眷,万万不能行那偷窥朝庭文书之事。
“你放下吧,他回来了我替你给他。”周梨道。
丫鬟得了令,就打算走过来把文书放到周梨坐的游廊边,哪晓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踩的,才挪动一步,脚踝就一拐,一跟头栽到了地上,托盘、茶壶、茶杯,连带那封文书统统砸到了地上。
丫鬟大惊,连忙爬起来跪到地上:“对不起对不起,夫人,都是奴婢不小心。”说着,就要去捡打翻的东西,谁知一看,那茶壶倾倒,茶水流出,正好把那文书给打得焦湿。
这还了得,丫鬟大惊,赶忙捞起文书来,就用衣袖胡乱地一桶擦拭。
周梨也站了起来,这可是朝庭文书,让水打湿了可了得,忙道:“你快给我看看,是不是都打湿完了?”
丫鬟自责不已,战战兢兢把那文书递给周梨。周梨接过来一看,只见外头一层油皮纸颜色已经悉数变深,手指一捻,润润的。她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却发现好像少了个什么东西。
“蜂蜡呢?”她往那丫鬟跟前望去,果不其然,那一坨拇指大小的蜂蜡正静静地躺在丫鬟的膝盖边上。
她下意识抽出里头的东西来检查,要是也被打湿了,就赶紧擦一擦。
可当她抽出来仔细打量里头的一只信封时,兀自一怔。
又是“越郎亲启。”
这四个字写得娟秀柔弱,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而且,这一次,她似乎闻到了一点什么味道……
她下意识把那书信送到鼻下,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儿瞬间卷入她的鼻腔里。
而那厢,沈越入了厕走回来,正好遇见张大,张大同他打了招呼,顺嘴道:“原来大人在这里啊,方才府衙来人了,送了个文书过来,叫翠红拿去后院了。我们方才以为你和夫人都在那边呢。”
沈越听了,起初还没觉得怎么,但走了两步后猛然回过神来,当即快步朝游廊走去。
来到游廊上,远远的就看见周梨坐在那里,叫翠红的丫鬟正蹲在地上收拾什么东西。他心中惴惴然,停下步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走过去。
“我回来了。”沈越故作淡定地冲周梨打招呼,眼光却陡然凝在了她手里的一只信封上。
“这是?”他赶忙走过去,就要拿过那信封,却被周梨抬手一躲。
沈越心下一跳,暗叫不妙。就见媳妇儿冲她莞尔一笑,声音还算平静地问:
“你在京都,养了情人?”
第73章 、生娃
沈越一惊, 没成想媳妇的想象力如此丰富,连情人的都想出来了。忙道:“夫人想些什么呢,什么情人, 没有的事儿!”
周梨将书信拿到他眼前晃一晃:“那你解释一下这个。”
沈越又要伸手去拿, 周梨再次避开了。
“夫人, 这是朝庭密信!”
一旁的翠红见两个人势头不对, 赶紧收拾了东西悄悄退下去。
周梨笑了下:“密信?那你告诉我,京都哪个达官显贵给你写密信会称呼你为越郎?”
沈越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
他绞尽脑汁, 垂死挣扎:“是……为了掩人耳目,我才上任,上面就给我委派了一个秘密任务。”
“秘密任务?”周梨一听,气极反笑,大约肚子里的孩子也感受到了周梨的情绪,不合事宜地踢了两脚,周梨眉头一蹙,伸手抚上肚子。
沈越见她这般, 忙劝道:“夫人千万别动气,气坏了身子可还了得,你肚子里可揣的是两个娃娃。”
“给你写密信的想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吧,用的胭脂水粉也都是上乘的吧, 这样味道的胭脂, 我还是头一回闻到呢。”周梨语气还算平静。
但沈越知道, 这只是表象, 只肖看周梨的眼睛就知道, 那眼中隐着怒火,正不可遏制的燃烧着。
但他却什么也说不了,只默默地望着周梨。
“你到底说不说?”周梨见他半天开口, 再问一次。
沈越仍旧沉默着。
周梨抿了抿唇,行吧,不说就不说吧!她撑着腰站起来,将那密信一把甩到他身上,兀自往正房走去。
沈越深怕她走不好,赶紧上前去扶,却被周梨一把推开。
“你还是先去处理你的秘密任务吧。”
周梨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越愣在原地,望着媳妇的背影,有一瞬间,他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事儿告诉她。可是,这件事情,曾得了圣旨,不能说。
他垂下头,看向手里的密信,眉头皱成川字。上一回来的那封信,他看后可一个字都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