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睡熟了。
刺心钩站在床边,看着白芨。看到她熟睡的脸,他一直提着的心就倏忽间安定了下来。
应该好好感谢凌月婵的。他想尽了办法,都没能让白芨的心情变好一点,还反而让她生了气。他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的事,凌月婵却只与她聊了聊,便做到了。
他实在太过无能了。
好在,现在见她该是已经没事了。
见白芨没事,刺心钩理应离开的。盯着姑娘睡觉毕竟不是什么守礼的举动。
可不知道为什么,刺心钩无法挪开步子。
他就这么站在旁边,一直看着白芨,无法挪开步子,也无法移开视线。
他想,太好了,她总算不再难过了。
他又想,她睡着的样子,可真是好看。难以想象,这世上会有生得如此好看的姑娘,让人光是看着,心里就会充满了爱怜。
他看着白芨,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将她额角的碎发拨开。
然而,还没有碰到他,刺心钩忽然一震,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没经过姑娘的允许,男子不能随便碰触对方,阿姐是教过的。他怎么会这样,忽然变得像个登徒子。
何况……她确实不愿他碰她。就在昨晚,在马车上时,她就离他远远的,不愿让他碰到她。
刺心钩心里一紧,慢慢地将手收了回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变得喜欢他一点。
他站在原地,就像是独自一人站在空旷无垠的原野,茫然无措,寻不到方向。
他想,罢了……日子久了,他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她习惯了他的存在,就会慢慢变得更接受他一点吧。
他想,来日方长。
实际上,比起那些太过遥远的事,现在的他,只是站在白芨的床边,看白芨总算睡了个好觉,心里便高兴了起来。
白芨睡了个好觉。
她于天亮时入眠,一觉醒来,已经临近傍晚了。算算时间,比平日里睡得还要久上不少。
大概是因为有段时间没有休息好了。
在白日里休息了一天,一直到傍晚时才醒来。这样的时间,简直像是老天特意铺垫好了的机会。
若是真的要走,那就是今天了。
白芨爬起来,脑子里想着自己的计划,醒了醒神,揉了揉脸,打算下床。掀开被子,她一转身,就见刺心钩正坐在桌边,看着她。
白芨忽然有些心虚。
她很快掩住了情绪,迎着刺心钩的视线,坦坦然地问道:“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多没劲呀。”
“要起了?”刺心钩不答反问。
“嗯。我睡了很久了吧?”
“睡得好就行。”刺心钩道。说着,他站起身,离开了房间。紧接着,他就端了一盆水进来,扯了个椅子放着,搬到了白芨的面前。
白芨眨了眨眼,看了看面前的水,又看了看刺心钩,道:“这是……”
“洗脸。”
……?
是的,昨天晚上,白芨是让刺心钩打过洗脸水。但那其实只是她心乱如麻,想一个人静静,便找了个将他支开的由头。
可今天……?
说到底,刺心钩是那种老老实实给人打水洗脸的人吗?又不是下人。
若是生死蛊的效力,怎么也不至于此。她又没有以蛊逼迫他,他哪里至于。
那就是……
白芨看着面前冒着微微热气的水,回忆着在马车上的顿悟。
说起来,他其实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端过来的水却是热的。莫非……是一直备着的吗?
啊,这不对,这很不对。
他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她和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江湖魔头,真的不是一路人。
她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逃离他的打算,他甚至迄今为止,都还以为她想要去“武州”。
她从来没有打算和他长久地在一起。
他却替她顶罪,给她打水洗脸。
已经开始,自顾自地付出真心了。
她能做什么呢?
她就只好趁这份真心才刚刚开始,还没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
尽快抽身而退。
第43章 值得 [VIP]
白芨坐在桌前, 慢慢地研墨。
她一面发着呆,一面机械地动作着。研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那墨浓得太过过了头, 她才总算停止了动作。
她坐了一会儿, 而后铺开纸, 提起笔,蘸了蘸墨。然后, 她就又停了下来。
像这样又想了一会儿,她才总算再次提起笔, 在纸上落下了第一个字。
她写:“对不起。”
她想,她最近为什么总是要给人道歉呢?
可她确实是有些愧疚的。她辜负了他人的心意, 却连一句当面的,认真的拒绝都没有。
而是打算连夜离开。
虽然客观来讲,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毕竟,现在这份感情虽然你知我知,但还尚未被戳穿。刺心钩并不知道白芨已经有所察觉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非要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然后再认认真真地拒绝对方, 这简直是将对方的脸面踩在脚下践踏。
还不若就假作不知。
于是,白芨又沉思了良久, 最终,还是将一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再次提起笔,只写道:“我走了。生死蛊已解,不必担忧。”
想了想, 她又加了一句:“不要太生气啦。”
写完这一句, 她不由笑了笑。
不可能不生气的吧。
先是下蛊控制了他, 把他的性命捏在了手里。这份怒气他还都没有发泄过呢, 她就又紧接着,无视了他的感情,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忽然就不告而别了。
……绝对不可能不生气的吧。
白芨放下了笔,转头看着刺心钩。
因为镇心蛊的效用,刺心钩正沉睡着,约摸着……大概要到明天晚上才能醒来了。
到那时,她已经离开……真的很远了。
白芨摸了摸胸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闷闷的难受。
也许是因为……毕竟和刺心钩也认识有些日子了,相处得也很是愉快?
只可惜,他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坚定了心里的想法,白芨站起身来,将写好的纸叠了叠,放在了桌上。
然后,她提起她的小包裹,离开了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
门外,凌月婵提着个包裹,刚好赶到。
“你来了。”白芨笑起来,疾走两步,来到了凌月婵的身前,“都说不用送了。这么晚,还不好好休息。”
“尽说些没用的话,怎么可能不送。”凌月婵说着,将手中的包裹递给白芨,“拿着,路上用。”
“诶?”白芨也不客气,接了过去。然而,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就又还了回去,道:“太重了,饶了我吧。”
“不重呀……”凌月婵也掂了掂,“都是有用的东西。”
“我可是不通武功的弱女子,和你们习武之人怎么比?”白芨摆手,“真的饶了我吧。我又不能坐车,半路还得弃马,得轻装简行的。”马匹目标太大,留下的痕迹也多,容易被追到。
凌月婵盯着包裹,迟疑了好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弃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行李。“那……”她打开包裹,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钱袋,“这个你总得拿着。”
白芨接过钱袋。不用特意去捏也知道,这里头全是片状的东西,不是银票就是金叶子。
……哪个都不是便宜的东西。
“银票是我特意找了和天蚕没有关系的钱庄拿的,里头也有别的散碎银两。你放心花就是,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竟然为她考虑得这样周全。她何德何能呢?
“你……为什么……”白芨迟疑着,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
凌月婵看着她。
久违地,她看着白芨,脸颊慢慢地飘起了红晕。
她说:“因为你值得呀。”
接着,还没等白芨回话,她便扭开脸,催促道:“走吧。”
两人便一起向门派外围走去。
走在路上,白芨看着有几分疲惫之色的凌月婵,心中仍旧放心不下。
“月婵,真不要我陪你吗?”她再次问道,“现在也还来得及。现在去解蛊,他明日也觉察不出什么。”至于感情的事,努努力糊弄过去也不是不行。
“你是有多么小瞧我。”凌月婵听了,看着反而不悦,道,“我大小也是天蚕派的大小姐,未来的门派继承人。这事我早晚要担,何须人陪?我又不是什么没长大的小丫头。”
这话说得倒也是。可是,白芨看着凌月婵,目光之中仍有担忧。
凌月婵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白芨。
“你之前说,天蚕派衰败,只需一年,对吧?”
“……是。最多一年,也许不用。”
“那你就两年之后再来看。”凌月婵看着她,“一年衰败,一年重建。两年后,你看到的天蚕派,就是真正的,我建起来的天蚕派。”
凌月婵说着,身姿挺拔,头微微仰着,眼中映着月光。
满身的骄傲与自信。
“两年之后,你且看吧。那时的天蚕,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每一个弟子,都会是真的,是生机盎然,未来可期的。我父亲将天蚕经营成这个样子,是借了人的性命,借了蛊的。那我便要不借。我绝不会借什么邪门歪道,更不会玩什么害人的把戏。但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将天蚕建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凌月婵看着白芨,目光灼灼:“你且看吧。”
白芨看着凌月婵。
半晌,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好。”她说,“我一定会来看。”
一定会来。
为了掩人耳目,白芨和凌月婵没有走任何一个门,而是直接走到了门派人迹罕至的围墙处。然后,凌月婵将白芨拦腰一抱,直接带她翻墙离开了门派。
“……会武功真好呀。都是姑娘家,为什么你能抱动我。”
“那是自然。别看我漂亮,武功也是勤学苦练一日未曾荒废的。我可是未来的门派门主,别小瞧我。”
“说的也是。”白芨笑眯眯道,“月婵自然是厉害的,只是我见识得晚了些。”
凌月婵的脸就又有几分红了。
门外,凌月婵早已备好了快马。也不是天蚕派的资产,是去毫无干系的地方悄悄买来的。
白芨翻身上马,凌月婵站在马下。
其实,她不知道多想和白芨一起走。
逃离处理不完的麻烦事,逃离不想面对的现实,和她一起仗剑天涯。
可是她不行。
凌月婵仰着头,顿了顿,忽然道:“对不起……说好了和你一起走,到头来却不能陪你了。”
“我还说我要去武州的,最后还不是没去那里?你是迫不得已,我却是骗了你。算起来,还是我更抱歉一些。”
“你有什么可抱歉的。”凌月婵道,“你无需和我道歉。”
无需和我道歉。说起来,这话刺心钩也曾对她说过。
有的时候,白芨是真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让那么多人对自己这样好。
想想当初,在离开苗谷时,她还觉得自己孑然一身,孤独无助。
而如今,不知不觉地,她竟半点那样的感觉都没有了。
白芨心里一热,伸手摸了摸凌月婵的头发。
“我会回来看你的。”她说,“到那时,强如天蚕派这般门派的门主,可一定要愿意见我呀。”
凌月婵忍不住笑了,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好。”凌月婵道,“你一定要来。”
白芨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马蹄声起。
凌月婵感觉到,白芨的手从自己的手中脱了出去。
白衣的姑娘冲她挥了挥手,做了最后的道别,便驾马远去了。
凌月婵在后头看着,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了。
可她仍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没有离开。
*
林杏儿在商街的拐角处开了一家店。是个大好的位置,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她前日支了个脏摊,确实只是为了试菜的。她好歹多年跑商不遗余力,租下个好铺子的钱还是出得起的。
前日里卖得最好的菜,她都整理了起来,从中挑了好做的合适的,品质容易控制的,列成了店里的菜谱。
她还摸清了几处进货的渠道,进的材料又新鲜又便宜。
店铺开张,她就站在门口迎客。菜单就晾在门口,标着价格。做的是给平凡人家吃的菜,量大实惠,干净好吃,童叟无欺。
大清早的,才刚开张,她就迎来了第一位,或者说是第一批客人。
一个年轻人,带着十数个人,在她的店门口停了下来。
那年轻人生得俊朗,风尘仆仆,满脸的担忧与疲惫之色。见到林杏儿站在门口,他便下马上前,行了个礼,而后从怀中掏出了张画像。
“姑娘,打扰了。”他有礼道,将画像展开,送到林杏儿的面前,道,“敢问姑娘可见过这名女子?”
那画像线条简单,却很是传神。只消一眼,林杏儿便看出了画中人是谁。
她不动声色,仿若全然不知,道:“从未见过。只是,这可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可是公子的心上人?”
话音刚落,她便注意到,这年轻人身后的十数人中,有人露出了厌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