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也是眸光一闪,神色却极为复杂。
……反正不是厌恶。
“姑娘莫要说笑了。”在年轻人身后,有人道,“这女子可是个祸害人的妖女!若是见了她,可千万要躲远了。”
“是么?”林杏儿审视着画像,“可看上去,倒像是个好孩子呢。”
“长相良善罢了,我们也被欺骗了多年?”那人道,“她以邪术害人,卑鄙无度。可恨我们这么多年,竟被蒙在鼓中一概不知。”
“好了,别吓到人家姑娘了。”此时,年轻人忽然打断了身后的人,道,“既然没见过,也没有办法。就在这里先吃些东西吧。——姑娘,可好?”
“当然。”林杏儿笑了笑,将人引入店中。
第44章 旧人 [VIP]
十数个人入店, 瞬间坐满了半数的座位。而林杏儿只有一个人,着实在厨房忙了好一会儿。
那带头来的年轻人性格看上去很是良善,见林杏儿落刀下锅速度很快, 几次提醒她不必太过着急, 免得伤了手。
林杏儿冲他笑了笑, 看似感激,其实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些人的闲谈对话中, 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这十几人坐在店中,先是互相称道了对方的辛苦, 然后抱怨起这么多天都没能找到他们要找的女子,怀疑最初的客栈老板给他们指的根本就是相反的路。
后面, 他们又开始痛斥那作恶的女子,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在林杏儿放下最后一盘菜的时候,一名中年男子正说道:“我可是看着那妖女长大的!看着的从那么一点点,长成了那么大个人。谁知道,她长大了竟是这样的。那孙婆婆,对她多好啊, 她怎么下得去这个手!”说着, 中年男子已然义愤填膺。
“谁说不是啊,陈叔。”有人附和那中年男子, “多亏了谷主。若不是谷主,不知还会有多少人被妖女害死,我们还拿她当圣女呢。”
角落中,几个一起来的年轻人互相看了看, 神色复杂, 并不附和。
那带头的年轻人也在角落中默默地喝着茶, 看不出神情, 一言不发。
这样的话题持续了好一阵。
林杏儿在一旁,脸上并未表现出什么,心里却越听越是不悦。
她平素精于计算,做事按部就班,滴水不漏,并不是很容易被情绪所左右的人。可如今,她忍了半天,却还是没能忍住,提前开了腔。
“我听着,这姑娘可真着实可恶。”她如是说道。
“谁不是呢!”见外人插话,那被唤作“陈叔”的中年男子表达欲望更甚,应道,“多可恶啊!从小看着长大的,暗地里竟那般做事,你说她是跟谁学的啊?我看这坏呀,都是天生的。坏到根儿了,才能自己就长成这样。”
“是呀,从小看到大的姑娘,怎么会一朝之间变成如此的恶人呢。你们亲眼见到她作恶,一定不敢相信吧。也不知拦住恶行了没有。”林杏儿道。
陈叔还未接话,倒是角落里那几个神色复杂的年轻人,忽然有一个开了口,道:“倒也不是亲眼……没人亲眼见她做过什么。”之前他人高谈阔论,这几人并不附和。如今林杏儿一句话,竟就有人马上开口,接了她的话。
“亲不亲眼的,有什么区别。”中年男子眉头一皱,“铁证如山的事,难道还非要亲自把她抓个现行,那才算是做了吗?陈实,你小子,年纪不大,就敢顶起你老爹来了。”这二人竟是父子关系。
被称作“陈实”的年轻人便不说话了。
林杏儿却不会就此住口。她开口道:“啊,竟不是亲眼看到的。那证据会不会是伪造的呢?”
“姑娘有所不知。”中年男子说着,看向了带头的年轻人,道,“证据可是谷主亲自收集来的,一样一样铁证如山,还能有假不成?”
林杏儿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那带头的年轻人。原来,他就是他们口中的“谷主”。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一直在默默喝茶的年轻的谷主已经抬起了头来,正看着林杏儿。他显然已经听出了林杏儿引导的意思的,可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眼中却并没有敌意。
反而……
林杏儿注视着那谷主的眼睛,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从里面看到了……
欣慰?
再看时,那谷主已经垂下了视线,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虽然是在回答陈叔的话,林杏儿却仍看着那年轻的谷主,慢慢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想的。若是我,我会听从自己的心。”
“心?”陈叔没有明白。
林杏儿这才将视线从谷主的身上移开,移到了陈叔的脸上,道:“从小看到大的姑娘……若是我,一定会相信我自己看到的那个她吧。与他人的佐证或是言语都毫无关系,我自己看到的那个她。”
所以,她坐在这里,听了不知道多久白芨的坏话,各个言之凿凿,可她却只听出了一肚子的火气,丝毫没有动摇。
她认识的白芨,一言一行她都是亲眼见过的。那是个会因他人的苦难而动怒,将正直写到了心脏里的姑娘。
这样的人,不可能蓄意害死他人,做出这些人口中那般罄竹难书的恶行。林杏儿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心。
“眼睛看到的,又不见得是真的。”陈叔听得不悦。
“那眼睛看到的证据,便就一定是真的了吗?”林杏儿道,声音却温温柔柔的,让人提不起丝毫火气。
她说着,状似无意地扫视了一圈,就见这十数人中,已有人的神情多少有了些许的动摇。白芨是个好姑娘,本也不是只有林杏儿见过的事。
林杏儿看了一圈,便收回了视线。没等陈叔再说话,她就已经自己转过了话题,道:“我并不了解内情,只是闲来随意掺和了两句,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没事,没事。”陈叔被截住了话茬,只好摆摆手,道。
“只是,这人海茫茫,找到那妖女谈何容易?不知几位要如何去找呢?”林杏儿给桌上续了茶,随意地问道。
“那妖女定会北上中原的。她无处可去,一定会先去找她弟弟。姑娘若看到了她,一定知会我们一声。”
“一定。”林杏儿笑了笑,又问道,“客官们一路过来甚是疲惫,吃过了饭,可得找个地方好生歇息。”
“不能,不能。”中年男子摆手,“本就找了几天也没能找到。若是再拖,怕是真的再也追不着了。这几日,可没有能休息的时候。”
“那可要注意身体呀,别太劳累了。”林杏儿叮嘱着,退回了厨房。
这些人忙着找人,吃饭也急。没多久的工夫,就已经吃过了饭,离开了。
林杏儿默默地收拾了碗碟,顺手洗了干净。估摸着人怎么也该走远了,林杏儿关了店,直奔天蚕派。
有人在寻白芨,来者不善。这些人要北上向中原方向去,今日并不歇息,刚刚离开。这些事,她都得告诉白芨才行。
到了天蚕派,林杏儿便觉得有些不对。
天蚕派向来气派非常,往日里都是大门敞开,人来人往的。可如今,□□的,天蚕派竟大门紧闭。林杏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
林杏儿有些担心,忙试着上前敲门。用力敲了半天,才有人应了,声音听起来战战兢兢。过了片刻,守门人将门扒开了一道小缝来。
凌月婵曾叮嘱过,要林杏儿在天蚕派来去自由。因而,守门人是认得林杏儿的。
“林姑娘,”见到是林杏儿,守门人倒像是忽然放下了心来,忙招呼道,“快进来,快进来。您是有什么事?”
林杏儿进了门,见了守门人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紧张成这样?”
“还能是怎么回事。”守门人小心地左看右看,看了好几圈,确认了没人,这才大着胆子,压低了声音,道,“又是魔头发疯了呗。”
“魔头……刺心钩吗?”林杏儿皱起眉头,“他在天蚕派伤人了?”
“那……那倒是没有。”守门人道,“但是,你是没看到他的样子啊……不对,不用看。人站他百步之内,都用不着看他一眼,你就能吓得跪到地上去。真的可怕……可怕……”守门人说着,仿佛是回忆到了什么绝不想回忆起来的场景,声音就这么打起了抖来。
“……他为何忽然又这样了?”
“还能是为什么,和之前一模一样。”守门人答道。
他的声音犹自打着抖,不自觉地开口,发出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感叹:“怕是……要出人命啊……”
那女子。
那名竟反复将如此可怕的魔头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子。
林杏儿皱眉,意识到了守门人的意思。
“白芨,又被人带走了?”
“不是。更糟。”守门人道,“这回……是她自己走的。”
说着,守门人不由得回忆起白芨的音容笑貌,俨然已经是在回忆一个死人了。
林杏儿面色一沉,不再闲叙。她问明了凌月婵的位置,转身便匆匆离开了。
林杏儿很着急。
白芨触怒了魔头,引得魔头大怒追赶。而林杏儿知道,要追白芨的甚至不止那魔头……
依照林杏儿对凌月婵的了解,凌月婵此时也该是已经急疯了。白芨忽然走了,还有个魔头追着……那魔头岂是能随便被甩掉的主儿?光听这个,也是凶多吉少。
所以,林杏儿没想到,凌月婵居然就待在自己的卧房里,哪儿也没去。
甚至,她连着急的神色都没有,反倒疲惫更多,像是通宵处理了不少事务。
她这个样子,林杏儿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反倒是凌月婵先见到了林杏儿,不由一笑,道:“杏儿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我……”林杏儿看着她,想了想,开口道,“我听说白芨已经离开,刺心钩大怒,追过去了。我都急死了,你怎么不见着急?”
“没事。”凌月婵摆摆手,“阿芨给他下了蛊,按说要今晚才能醒过来。他武功体制异于常人,醒得倒是早了许多,但根本站都站不稳,看着气势骇人就是了。阿芨都跑了一整夜了,他却连阿芨是往哪儿去的都不知道。何况人还是那副站都站不住的样子,能追上才是见了鬼了。”
“可是……要追白芨妹妹的还不止是刺心钩。”林杏儿想着,忧心忡忡,“还有一伙人,今天在我店里吃了饭。听着是过往与白芨妹妹有渊源的,污蔑她是妖女。他们知道白芨妹妹的去向,并不歇息,吃完就动身去了。”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凌月婵顿时抬起头来,蹙眉问道:“武功可好?有多少人?”
“十五个,武艺看着倒并不出众,像是寻常武夫。”
凌月婵听了,顿时放下心来。
“那便无妨。”她说道,“只要不是刺心钩那般绝顶高手,阿芨一个人应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白芨妹妹吗?”林杏儿有些意外。
“是呀。”凌月婵道,“姐姐忘了是谁将我们救出来的吗?”想起那日的事,凌月婵嘴角仍会不由得噙上一分笑意。“我知道姐姐的感觉。我想起她,也会不由得担心,生怕她会出上什么事。就算知道她其实很厉害也是一样。”
“……是。”
“但是,她确实是很厉害的。”凌月婵无意识地拨弄着面前的笔墨,压抑着其实也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难以控制的担忧。
她看着林杏儿,道:“要相信她的。”
第45章 哑巴 [VIP]
白芨过得很开心。
轻松, 恣意。
凌月婵给她备得是上等的好马,跑起来快得通体舒畅。给她准备的钱袋也鼓囊得夸张,就是挥霍也足够用上几年。白芨万事不愁, 便也乐得有劳有逸。每当跑了一整天, 停下住宿时, 她都要住最好的客栈,洗个香喷喷的热水澡, 睡上好一觉。
再加上沿途风景也很是不错,有树有山, 与其说是逃跑,倒更像是一次飞快浏览风景的旅行。
……其实, 和风景如何倒没什么关系。她会有这样的感觉,说到底,还是心态过于轻松了。
白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心态。她是在逃跑的,却居然一点都不紧张。
就好像……就好像,哪怕被抓到了……也……
啊,不对,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被抓到可真的会是一件麻烦透顶的事。
毕竟, 她其实并不确定刺心钩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盛怒之下,很难说刺心钩还会不会顾及什么感情。
若是不顾及, 那此刻的刺心钩正值震怒,生死蛊也已解开。而他已经对蛊有了基本的了解,不再像初见时那般容易被下蛊……再加上武艺畸高,他的速度竟比镇心蛊虫还要快上几分……此时, 若还想要制住他, 怕是就真的只能想办法出其不意, 搏上几分胜率了。
而他若是顾及……那可就更加麻烦了。这意味着他对她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她的猜想范畴, 竟能容忍她先后下蛊奴役玩弄感情然后不告而别……最终他找到了她,她居然还要拒绝他。
尽管她其实也并没有做错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这样听着都不太行。
真是想想都令人头疼。
不过……其实,严格来说,还可能会有第三种情况的。
刺心钩根本不会来找她。
毕竟,上次刺心钩因找不到她而震怒至斯,是因为他们二人还被生死蛊牵在一起。她失踪,就意味着他的性命也受到了未知的威胁。可如今,生死蛊已经解了,他何必还要来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