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吃这个?”刺心钩问道。
白芨没有回答他。她盯着他看了片刻, 忽然问道:“你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刺心钩愣了下,没说话。
“你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就刚才。”
刚才……给她“试毒”的那个时候吗?
白芨失去了耐心,拽着他就往房间里走。
刺心钩下意识地跟着她走了几步,却又忽然迟疑着停住, 道:“饭。”
“我给你炒。”
“……我来吧。很快。”刺心钩道。
在林杏儿的小饭摊中时, 刺心钩就已经充分见识到了白芨的厨艺水准了。
能不能吃还是次要, 他主要是觉得她太有可能会把自己弄伤了。
……或者把房子点了。
刺心钩温和却又坚定地回到了灶台旁边, 手脚利落地将饭菜再次回了锅,端到了白芨的面前。
“你先吃。”白芨道。
“你饿了。”刺心钩道。
“我不爱吃这个。”
“那想吃什么?”刺心钩问道。
“……反正你得吃饭。”
刺心钩看着白芨,想了想,从厨房中找了个碗出来,洗了洗,然后将炒饭分出了一小半,再次推到了白芨的面前。
白芨见他给他自己剩下了不少的量,只分给了她一碗,总算满意,乖乖地接过了碗,吃起饭来。
刺心钩吃饭的速度异常得快。白芨的一小碗还没有吃完,他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大盘吃得干干净净的了。
吃过饭,他片刻都没停歇,又从食盒里拿出了菜,一一地热了,一份接着一份地放到了白芨的面前。
也就白芨吃完那一小碗饭的工夫,她的面前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菜肴。而刺心钩本人却已经不怎么动筷了。
……不知道怎么了,有一种微妙的被骗了的感觉。
白芨轻轻地咬着筷子,挺不高兴。于是,她忽然伸出手,夹了大大的一筷子菜,用力往刺心钩嘴里一塞,道:“好,好,吃,饭。”
其实,还从来没有人能把什么东西强行塞进刺心钩的嘴里。
……可这已经不重要了。
白芨就这么把自己刚咬过筷子塞进了刺心钩的口中。
刺心钩的筷子一抖,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啪”得摔出了一声脆响。
他本人则咬着那一口菜,半天才想起咀嚼,又想起还要捡筷子。他顿时弯下腰,不断地在地面上摸索着。
对武功盖世大名鼎鼎的魔头刺心钩而言,从地上找到一双筷子忽然就变成了一件天大的难事。
白芨浑不在意地再次咬住了刚从刺心钩嘴里拿出来的筷子,看着刺心钩的样子,心里的所谓的不愉快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嗐,至于吗?有这么好吃吗?筷子都掉了。
她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俨然一只仿佛人畜无害的小恶魔。
*
就在一炷香之前,她还提起精神,要自己对他充满戒备。
可短短一炷香过后,他就又成了她的大玩偶。
事情转变得是如此的迅速却又自然。
这也许是因为,从未有人强行改变河水的流向,人们只是卸下了不必要的堤防。
*
刺心钩单手一拎,将喻红叶拎到了床上。
然后,他就自然而然地转身,打算跟着白芨回到她的卧房。
“啊,等等……”白芨阻止了他,“没有多余的被褥了,没办法让你在地上睡。你今天就和喻红叶一起吧。”
当时,白芨随便挑了个卧房,进的其实是次卧。喻红叶住的这个才是主卧,房间很宽阔,床也做得很大,起码能睡下三个人。这么大的地方,让两个男人互不接触毫不尴尬地凑合一晚还是绰绰有余的。
刺心钩迟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他不想再惹她生气了。
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白芨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不由看了刺心钩一眼。
“……一定要好好睡觉啊。你看起来真的太累了。”白芨道。
“好。”刺心钩点了点头。
“明天我就去药店,买生死蛊的解药。你不需要担心。”
“……”
“嗯?”
“……嗯。”刺心钩极低地应了一声。
白芨看着他,若有所思。
和刺心钩道了别,白芨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大半夜折腾了这么久,白芨也感觉累了。回了房间,她大致收拾了一下,就躺到了床上。
没过一会儿,白芨的呼吸就渐渐地平稳了下来。
初秋的夜晚,清凉而又安静,就连鸣虫都已经停止了鸣叫。世界一片死寂,唯有隐隐约约的打更声偶尔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窗户被打开了。
悄无声息。
木质的轴承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分明从未经过润滑,却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紧接着,一个人从窗户跳进了房间。
他的动作比窗户更为安静,比叶落更加轻微。
他于夜晚闯入了他人的房间,却半点也没有打扰到这世界的死寂。
白芨一无所知地沉睡着,呼吸平缓而又轻微。
来人进了房间,便就近站在了窗口附近,看着白芨。
然后,他就没有其他的动作了,仿佛大费周章的目的就只是站在这里看着别人。
他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世界又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好像再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白芨忽然睁开了眼睛。
这可真是令人想不到的异变。来者猛地一颤,在被白芨的目光触及的刹那之前,就已经下意识地动作了起来,试图从窗口离开,反应快得不可思议。
然而,和他闯进来时天衣无缝的本事不同,此刻的他忽然变得难以想象地笨拙。还没碰到窗口,他就先碰到了桌子,划出了“滋啦”一声刺响。
来人此生怕是都没有如此笨拙过。
“……行啦行啦,别跑啦。”白芨不由失笑,“都这样了,肯定已经看清你是谁了呀。我又不是瞎的。”
……
刺心钩停下了动作,低着头,不言不语,不看白芨。
白芨也不逼他,反而先开了口,称赞道:“真是好厉害,居然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说实话,我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睁开眼看一下的。毕竟,我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完全感觉不到有人。”
这话的意思,是她本来就知道他要来?
刺心钩回过神来,心里忽然一跳。
说起来,深更半夜,她为什么要装睡?是真的知道他要来,还是……又想要趁着夜黑,给他下蛊,然后离开呢?
想到这里,刺心钩心里顿时发紧,紧得难受。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地开了口,问道:“你……为什么醒着……”
白芨已经爬起了身来,坐在床边,仰着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刺心钩。
“不是说了吗?我感觉你会过来。”
“……为什么,知道我会过来。”
“因为……”白芨看着刺心钩,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因为我觉得,你好像……不相信我了。”
临走前,她说什么,他都点头,没有一句反驳。就连身中的生死蛊,不贴身保护她都可以轻易同意。
他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样看来,我的感觉好像没有错呢。”白芨看着刺心钩,“所以,为什么会这样呢?你觉得我会骗你吗?”
“……没有。”刺心钩低声道。
“我要你说实话。”
“……”
刺心钩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他开口道:“是。”
“那么,你觉得我会怎样欺骗你呢?”白芨道,声音温和,仿佛谆谆诱导。
“你会……”像是受到了海妖的蛊惑,刺心钩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心中真实的想法,“趁我疲惫不堪,给我下蛊,再次把我抛弃在这里。”
“……我以为,我都解释清楚了。”白芨叹了口气,“之前和你断开关系,是有原因的。我以为你和我绝不是同一路人。”
刺心钩没有回答。
“啊……”白芨自己想明白了,“因为,你已经不相信我了。”所以,就连那番她相信他是一个好人的说辞,他都没有相信。
所以,在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不眠之夜之后,在脸色憔悴得令人不忍心看的时候,他仍旧于半夜跳进了她的房间。
只为了看着她。
不让她离开。
第54章 五四 [VIP]
白芨着实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而刺心钩则着实懊悔于自己竟莫名其妙地将实话说了出来。
说到底, 他是否相信她对她有什么所谓吗?他说出的话是否会让她感到不悦呢?她凭什么就要和他待在一起呢?
他于她……
算得了什么呢?
就在刺心钩试图做出什么补救的时候,白芨忽然开口,道:“怎么办……我好像也想不出什么能让你相信我的办法。”
刺心钩没想到她说出的会是这句话。
“那就只能这样了吧。”白芨说着, 站起身来, “你去把喻红叶搬过来吧。”
刺心钩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可是她要他做的事, 他当然会做。
刺心钩一手拎着喻红叶,很快回来, 试图将他扔到地上。
“你是魔鬼吗?”白芨指了指,“放床上吧。”
放在白芨才刚睡过的床上吗?
刺心钩当然是很不乐意的, 却还是依言将喻红叶扔了上去。
“走吧。”白芨挥挥手。
刺心钩不知道要去哪儿,却还是跟着她离开了房间, 进了主卧。
白芨撩起宽大的床单,顺手叠了一下,递给刺心钩:“用这个做被子,可以吗?”初秋的夜晚,盖这个对白芨来说是有些凉了,但对刺心钩而言应该问题不大。
“好。”刺心钩明白了白芨的意思, “……多谢。”
他真的没想到, 白芨竟然这般愿意满足他。
……还一如既往地照顾他。
久违的暖意涌上心头,让心脏不自觉地慢慢放松了下来。见白芨已经坐到了床上, 像是打算睡了,刺心钩眨了下眼,竟然也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困意。
两个月来,他几乎是第一次感受到困意。
他便坐在地上, 打算看着白芨睡下了, 就就地躺下。
“……”白芨看着刺心钩, “你坐地上干嘛?不凉吗?”
“什么?”刺心钩不明就里。他要睡觉, 必然是要先坐下的。
白芨意识到了他的误解,不由失笑,一把拎着他脖子后的衣领,把他往上拽。
刺心钩便随着她的力气站了起来。
“上来。”白芨拍了拍起码能躺下三人的大床,“睡觉。”
刺心钩愣了一下,一时无法理解白芨的意思。
“上来呀。”白芨看着他,“不如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让你睡在地上……又冷又硬,寒气那么重,而且天也凉了……生病了怎么办?”
“我……我……”刺心钩看着床,卡了半天,“你……”
“我我我,你你你。”白芨学他,“什么呀?我怎么了?”
“你也睡……”刺心钩勉强讲话,“我不能……”
“啧,”白芨撑着脑袋,看戏似的逗他,“是你非要和我睡一个房间的吧?”
“……我睡地上就行。”
“不管是床上还是地上,不都是和我一个房间,隔上一点距离睡觉吗?”白芨道,“怎么?你睡地上就不是与我咫尺之遥了?就可以说服自己没有离我很近了?”
“不是……”刺心钩哪里说得过她。
“那还不上来?”白芨道,“床上地上,都是离我只有一点点距离而已。除了床上软得多,哪有什么区别?”
“不是……”昏暗的夜色中,刺心钩就连耳朵都红了起来,“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白芨抬着头,去找他的眼睛,“哪里不一样?”
“男女……怎可……”
白芨翘着嘴角看着刺心钩。难得见到这副老学究的样子,她的玩心已经收不回去了。
“仔细想想……”白芨开口,嘴角翘得更高了些。她伸出手指,往刺心钩的胸口上一戳,道:“你好像,还抱过我诶……”
刹那之间,刺心钩整个人一僵。脸瞬间又红了几分,几乎要从头顶上冒出热气来了。
白芨凑近了看他,自昏暗中勉强看出了他的窘迫。她知道,他一定从没忘记过这些事,所以一提就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她却还是不放过他,非要描述,道:“还记得吗?就在永宁的时候,你抱我从陵墓回城的,抱了一整路呢。那可真是亲密无间,哪有什么距离远近,根本没有距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