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刚说完,道路的尽头就出现了几个人影。有好几个汉子正合力揪着一个胡乱挣扎的人影,一起向这里走来。
白芨有很不好的感觉。她连忙向着那几人跑去。——刺心钩当然片刻也不会离她。
白芨跑到了那几人的面前,看着被他们绑住带来的那个不住挣扎的人。
他的身上,没有牙印。
第57章 五七 [VIP]
炼蛊, 并不是一件毫无成本的事。强大的蛊尤甚。
炼蛊是需要消耗精力的。比如,白芨昨夜炼了返生蛊的解蛊,紧接着便足足睡了近九个时辰——和刺心钩一起睡了六个时辰, 自己在被恶梦惊醒前还睡了两个时辰——比两个月没能好好休息的刺心钩还要久上许多。
实际上, 不要说返生蛊蛊解蛊这类强大的蛊, 就算只是炼一个效果最为轻微的镇心蛊,都会让白芨感到疲惫, 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休息。
而白芨,其实已经是炼蛊者中最顶尖的了。她天赋秉异, 完美地继承了母亲的优秀,甚至青出于蓝。她炼蛊所需时间与精力都比苗谷大多前辈要少上许多, 效果亦更加显著。从过往的记录来看,苗谷已经有几十代没有出过比她能力更强的人了。说来,她的弟弟白竹正是资质与先辈们十分相似的人,和她对比起来,自小便明显差去了许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炼蛊者通常不会炼制多个同样效果的蛊。因为炼蛊有成本, 而蛊, 通常一个也就够用了。
但是现在,在白芨面前出现了第二个中蛊者。他身上没有牙印, 却明显中了返生蛊毒。
在同一时间里,有两个人中了同样的蛊。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急于散播蛊毒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中蛊的人当真只有两个吗?
有谁,想要将哪里, 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 白芨猛地振起精神, 忽然拉了一下刺心钩, 道:“你先将此人……还有被咬的人,交给李捕头照顾。我去城外看看。”
“……”刺心钩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对他而言,这就相当于是拒绝了。
“怎么了?”白芨问道。
“我和你一起。”刺心钩道。
“别任性。”白芨皱眉,“我想马上去城外看看。这里又不能没有人管。”
“我会很快。”刺心钩道。
“听话!”
“我真的很快。”刺心钩重复着。
刺心钩的神色通常并不十分分明,就算近来总被白芨戏弄得满脸通红,常常也是板着一张脸的,并没有非常明显的表情。
然而此时,白芨却从他的脸上看出了急切和恳求。
白芨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起来。
“……如果能不耽误事的话。其他人,叫辆马车去衙门也可以,但这个人,”白芨指了指正在挣扎的中蛊者,“放在这里很危险,必须和你在一起。要是我也必须和你在一起的话……你能同时带着这个人和我吗?”
“能!”刺心钩应得短促而又干脆。
……
白芨躺在刺心钩的怀里,真实地感受到了震惊。
他居然能一边打横抱着她,一边将绳子挂在自己的胳膊上,像拎包一样拎着一个失去理智胡乱挣扎的成年男人。
……还显得游刃有余。
太可怕了。
幸好他不是她的敌人……与这个人为敌,得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他们本就在城郊,离城门很近。很快,两人就到达了城门。
才临近城门,就已经有清晰的争执声传入耳中。
“那总得有个道理啊!”临厉守兵站在城门上,对着下面大喊,“你们莫名其妙跑来围了我们的城,到底是要干嘛!难不成是要造反吗!”
“说的是什么胡话!”有声音隐约从城门外传来,“临厉本来就是厉州的县。我们是厉州过来的兵,围你们的城还能算是造反!你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吗!”
“那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上头下的令,我们也就听着。你们就当没见我们,这几天别出城就行了!”城门下的人喊道,“行个方便!”
看来,临厉已经被围起来了。还是被上一级的厉州军队围着的。
白芨又要刺心钩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上城墙悄悄看了一眼。
墙外,是密密麻麻的军队。临厉是一个县城,城内军队按国法不得超过百人,守军总共也就几十个。但墙外的军队,少说也有数千人之众。
见到了这些,白芨心里反倒有了底。
原本,她吃不准返生蛊被刻意散播的范畴。最糟糕的情况,返生蛊是被肆意散播的,对方根本不在意传播范围,目的就是令整个世间生灵涂炭。
可现在,临厉已经被提前围了城。这说明有人很及时——考虑到还调来了大量的军队——甚至有可能是提前得知临厉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蛊的范围是被控制在临厉之内的。
这是一个好消息。只要蛊的范围可控,她就可以解。解了蛊之后,她就有时间去追根溯源,找到蛊到底是从哪里流出的,真正从源头解决蛊患。
“走吧。”白芨拍了拍刺心钩,道,“我们把这个人送进衙门关起来,再去城里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中蛊的人。”
“中蛊?”刺心钩问道,他的胳膊上还挂着那个不住挣扎的男人,“是可致人发疯的蛊?”刺心钩昨日才循白芨而来,还没有见过中返生蛊的人。
“……不是。”一时间,白芨的神色有些微妙,“是返生蛊。”
“……什么?”
“返生蛊。可令死人‘复活’,‘复活’后,就是这个样子。”白芨低眼,看着那个早已失去了神智——以后也不会再有——的男人,神情悲悯,“对活人也有同样的作用。中蛊之人,只要通过撕咬,就可以将蛊毒传播给其他人,把所有人都变成这样的活尸,四处游荡,再无生机。”
刺心钩的脸色变了。
“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你所要做的事,是对逝者的亵渎。”白芨慢慢地,重复着最初见到刺心钩时对他说过的话。
刺心钩紧紧地抿着嘴。
半晌,他低低地开口,道:“多谢。”
多谢你,拒绝了我。
如果将阿姐的尸身变成这样的怪物,他就真的再不配活在这世上了。
*
临厉城内乱成了一团。
东、南、西、北,每个方向都出现了咬人的怪人。巡捕带人四处羁押,忙得不可开交。
不断有人受伤,哀嚎,咒骂,惊叫。
刺心钩单手抱着白芨,一脚踹开了一个扑向捕快的中蛊者,然后单手将备好的铁链一甩,一手一脚就将人绑了起来。
抱着个成年女性,单手解决掉几个男人一起才能制服的中蛊者,而且还如此游刃有余……
“多……多谢。”年轻的捕快愣愣地抱拳。
……说起来,为什么要抱着个成年女性?
“不必。”刺心钩甩下一句,飞快地离开,看其他地方的情况去了。
“……我感觉我就是个没用的挂件。”白芨坐在刺心钩的手臂上,心情有点闷。
刺心钩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法。“如果你不在临厉,我根本不会在这儿,也管不到这些事。”他难得说了挺长的句子,“我会做这些,是因为你在。所以,我做的事,都可以算作是你做的。”
……还能这么解释?
一句话的工夫,刺心钩就已经几个跳跃,跑出了老远,找到了下一个中蛊者。
这一次,倒也不用他动手了。
喻红叶扯着粗大的麻绳,将面前的人绑了,还往对方的嘴里塞了个布团。
远远见了白芨,喻红叶顿时笑容满面,冲着白芨挥了挥手,还指了指手中的人,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他倒不记仇。白芨还以为,才刚生过气,他不会这么和颜悦色呢。
然而,见白芨被刺心钩抱在手里,又看到刺心钩的脸,喻红叶的脸顿时又沉了下来,冷冷地看了刺心钩一眼。
然而,抬眼又与白芨对上视线之后,他的神色居然再次明媚了起来,冲着她,用口型说了一句:“回去见。”然后,就揪着那个中蛊者离开了。
刺心钩没说什么,凝神细听,向下一个喧闹的地方掠去了。
临厉只是一个县城,平素也没几个犯人,衙门总共只有两个牢房。如今,这两个牢房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吼叫声震得人颇有些难受。
返生蛊中蛊者都极厌恶被禁锢,如今被关在如此狭小的囚室之中,各个都焦躁得骇人,仿佛随时都要冲破牢门。
被抓的中蛊者共二十九人。加上之前那名面上生疮的男子,正好三十个。
这二十九人里,被刺心钩制服的有二十二个。
李勇对刺心钩抱拳,一脸惭愧,道:“多谢侠士!我们这……简直是在把脸送给你打。实在是惭愧!”
说完,他又指着身后的捕快,变了脸色,拍着腰间的刀,训斥道:“看见了没!我们脸都让人给打肿了,知道吗!还好意思站这儿吗!还好意思穿这身衣服吗!一天天还觉得自己武功不错了,你们和人家能比吗!嗯?!从今天起,练武时间全给我加倍!”
一排捕快低着头,给训得说不出话来。
“哎呀……”白芨见其中还有两个孩子,被训得有点可怜,不由打起圆场,“您见他也不像是一般人嘛。其实,能在他手里抓到剩下的七个人,已经很厉害了呀。”
然而,她这话一出口,李勇不知道为什么,神色更加尴尬了……
“这个……剩下的七人,还有两名是被一位未言姓名的红衣少侠制住的,”显然是喻红叶,“一名是一位姓‘决’的少侠与其同伴一起抓到的。剩下的四名才是我们……”
听到“姓‘决’的少侠”时,白芨的眸光微微一闪,神色却如常。听完了李勇的话,白芨不由一笑,道:“但是,捕快们做了许多其他的事吧?总共就这么些人,却四散到全城,保护平民,疏散百姓,管理受伤的人……比起来,他们几个就只是冲着抓人去的而已。”
白芨说的没错,论武艺,临厉的捕快虽然算不上绝顶高手,但守护着一方平安还是绰绰有余的。今日抓人不如帮忙的人,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刺心钩的武艺完全就是挂逼等级,另一方面也是,捕快们要负责的事太多了。见有人能制服中蛊者便不再恋战,转而维持秩序,其实正是他们将民众放在功劳之前的表现。想想今日如此凶险混乱,城内却并未有人相互踩踏,也没有幼童走失或是受伤,全都是捕快们的功劳。
他们一直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职尽责。李勇其实把他们引导得很好。
——何况,这其实是李勇对刺心钩第二次道谢。第一次,白芨也是听到了的。他说的是:“多谢,多谢,多谢侠士。这回,我手底下的孩子,一个都没缺。”
第58章 五八 [VIP]
“李捕头,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白芨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有事讲就是了。”李勇爽快道。
“我想见一见知县大人。”白芨道。
“这……”没想到白芨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李勇想了想, “这怕是得先容李某向大人请示, 过后再给姑娘消息。”
……
与刺心钩一起走进衙门后院时, 白芨没想到想到,知县竟会站在外头等着他们。
那是个年逾中年的男子, 生得俊朗,白面有须, 一副斯文有礼的样子。
见了白芨,不等白芨行礼, 他就先向白芨拱了拱手,道:“可是白姑娘?听闻姑娘能解我临厉蛊祸,久闻姑娘大名了。”
“啊,是。”白芨忙也向他拱手。既是长辈,又是官员,她居然让对方先做了礼数。
“这位, 想必就是刺心钩侠士了。”知县又对刺心钩拱手, 竟忽然郑重一拜,道, “听闻侠士救我临厉百姓于水火,多谢侠士。”
“不用。”刺心钩点了下头,道。
刺心钩本就不是会与人客套的人,态度称得上是失礼。知县却浑不在意, 笑道:“说来也巧, 我本就想见见白姑娘, 便听说白姑娘要见我。”说着, 他将二人引入书房,“二位请。不知白姑娘见我,可是有事相商?”
白芨随着知县的指引走入了房间,开口道:“知县大人可知道,厉州已经派兵封城了?”说着,与刺心钩一起落了座。
“自是知晓。”知县答道,“我已托城外将士传书于厉州知州,只是尚未得到回应。围城的将士则只说临厉有瘟疫,厉州下令不得放出一人。我想,这临厉的蛊祸,怕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甚至不知以何种方式让厉州调兵,控制了蛊祸的范围。”
这正是白芨想要和他说的内容之一,没成想,人家早就想到了。
“您相信‘蛊术’一说?”见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白芨不由问道。蛊毕竟只是传说,他却接受得如此轻松。
“能令死者复生,便不是蛊,也是其他邪术。既然亲眼所见,又有什么无法相信的呢?”知县道。
李勇已经试探过了最初中蛊的那名男子,并如实上报。此人早已停止了呼吸,满身尸斑,不再需要饮食,却仍能够活动,甚至力大无比。
在确认他已经死亡了之后,李勇试图砍他的要害。正如白芨所言,此人被伤中要害之后亦不会停止行动。最为棘手的是,就算砍断了他的四肢甚至头颅,他仍旧能将断了的部分重新接起。有无数飞虫镶嵌在他的身体之中,带动着他的四肢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