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见之胆寒,不可谓不邪。
那么……精通此等邪术的女子,会是良善之辈吗?
“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的事想要告诉您。”白芨道,“此蛊名为‘返生蛊’,能令人成为活尸,不腐不死,非解蛊不能解脱。但除此之外,当皆与常人无异,甚至尸身损毁太严重的话——比如已经成了白骨——当是该没有几两力气才是。”
“……姑娘是说……”
“对。可现在看来,中蛊者却有数倍于常人的力量,行动也很是迅捷,需要五六名壮年男子合力才能制服,甚至伤人无数。而这些,其实都不是返生蛊所应有的效力。”
“是说,有人改变了人,或者是改变了蛊吗?”知县沉吟。
“是的。至于改变的是人还是蛊……”白芨微微顿了顿,神色之中有些难过,“待被咬伤之人变成活尸,我们就知晓了。”
如果被咬伤的人也同样变得力大无比,那定是有人对蛊虫做了变化,使其发挥出了新的能力。
“所以,”白芨道,“下蛊之人的目的,恐怕是沦陷整个临厉。”
算上最初尚未失去甚至就跑出来的生疮男子,本次下蛊者共在临厉城内投入了三十名中蛊者,各个力大无比而又动作迅速,还特意分散在各个方向,能够攻击到的人难以计数。而临厉城内捕快与守军加在一起尚不足百人,赶到事发地也需要时间,绝不可能控制住这样的局面。
若不是城内恰巧有刺心钩这样的顶尖高手,如今临厉城中被咬的人,怕是早已无法计数了。再过几日,被咬者化为活尸,而城内百姓对此蛊效用一无所知……临厉彻底沦陷根本就是或早或晚的事。
下蛊者最初的目的,恐怕就是整个临厉城。只是,对方没有计算到,临厉竟然恰巧有了解此蛊的白芨和武艺卓绝的刺心钩,硬生生将这个计划拉了下去。
知县点了点头,神色已于不知不觉中变得凌厉。见知县对她的话毫无疑义,白芨知道,他也知道这一点。
沉默片刻,知县忽然起身,向着刺心钩再次拱手一拜,郑重道:“侠士救我临厉百姓于水火。此次,实在是承刺心钩侠士大恩了。”
刺心钩看了白芨一眼,只好也站起身来,点了下头,道:“没有。”他并不愿与人客套,就连会一直坐在这里都是因为白芨。
“而如今,尽管事情暂时平息,但施蛊者也许也还在城中,难保不会再生异端。我希望大人能查清在城内下蛊之人,问出其目的。”
“关于施蛊者,我倒有些线索。”知县道,“恰巧有捕快撞到有人放蛊。那人驾车扔下中蛊者,连放了六人,最终弃车而逃。捕快试图追上此人,但此人轻功卓绝,远远直接出了城。另外,守城将士亦有回报,就在城内蛊祸乍起的时候,有六人于城墙处强行出了城。其中五人是个中高手,剩余一人被同伴带着。城内守军与城外围城军队竟也均未能拦住这几人,追逐也并未得到结果。”
若每人负责六人,那五人刚好能放出三十名中蛊者……这么看来,放蛊的人很有可能已经全部出城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他们不应该留下来,保证计划顺利吗?
“要么是认定临厉绝不可能避过这次祸事……”毕竟谁也想不到城内恰巧有白芨和刺心钩,“要么就是,绝不能被人发现己方的身份。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呢?”白芨不自觉自言自语。
“我与姑娘想法无异。”知县道,“无论如何,临厉被围,蛊祸未解。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解决掉手头事,以百姓安危为先。若施蛊者当真已经逃了,倒也少了些麻烦。至于施蛊者的身份,还可以从厉州守军究竟是谁调来的着手查起,也不是没有方向。”
“是。”白芨想了想,“蛊祸毕竟不是小事,对方放心地直接离开也让我有些疑虑……无论如何,我想,还是令百姓尽量不要外出比较好,免得遭了什么意想不到的灾祸。七天……只要七天就可以。”
白芨抬起头,看着知县,道:“七天后,我定能拿出解蛊,解临厉之忧。”灼灼目光,眸中满是不加掩饰的坚定自信。
精通此等邪术的女子,会是良善之辈吗?
知县看着那双眼睛。
半晌,他忽然勾起笑意,再次站起身来,一拜,道:“那么,我便要替临厉万千百姓,多谢白姑娘了。”
*
“在回去之前,我们先去客来客栈附近看看吧?”白芨站在衙门门口,想了想,对刺心钩道,“要藏起如此多的中蛊者,总得有个地方。最初出现的中蛊者是一个脸上生疮的男人,那时还没有失去意识,一定是自己跑出来的。当时,他就跑到了客来客栈。这么一想,我觉得他们藏人的地方也许就在客栈的附近,不若过去看看。”
“好。”刺心钩点点头,“在哪个方向?”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刺心钩更好用的交通工具。没一会儿,他们就出现在了客来客栈的前面。
当日,那个男人其实很有几分显眼。最终跑到了客栈,也是有很多人特意去看的。所以,白芨打算问一问路人,看是否有人记得那人是从哪个方向跑来的。
问这个本不算是什么难事。那男人当日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满面生疮,放到哪里都是个很显眼的人。这样的人从哪里跑到了哪里,总会有人记得的。
然而,白芨错估了目前的状况。
城内才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一番事,几乎家家户户大门紧锁,还偶有亲人被咬伤带走的哭声与骂声传来。哪怕不识趣地拍拍门,半数人也并不愿意回应,另外半数则多半只肯隔着门说上一两句。少有的几户肯与他们好好讲话的,也不见得正巧见过那个男人。
因今日的恐慌,找人问事简直难于登天。
“这样……就只能换个方向了吧。”白芨苦恼。
“去今日出现了中蛊者的地方看看吧。”此时,刺心钩忽然开口。
其实,他平素讲话多半也就只讲到这里了,并不会多做解释。可站在面前的是白芨,他便自然而然地继续开口,道:“要将失去神智的中蛊者送到各处,一定会借助马车。我能辨认车辙,找到位置。”
“……城里的石子路也可以吗?”白芨实名震惊。
“那也会多少留下些痕迹,且也有些未铺石子的地方,值得一试。”
白芨惊喜,双手用力地拍了下刺心钩的肩膀,道:“太厉害了!交给你了!”难怪什么线索都没有也能千里迢迢跑到临厉来找到她。
“嗯。”看着白芨亮晶晶的眼睛,刺心钩只觉心中一满,好像被什么慢慢填充了起来。
第59章 五九 [VIP]
对方显然有意地抹掉了许多痕迹, 很多地方根本无法看出曾有车子驶过。
然而,刺心钩简直就是个怪物一般的家伙。哪怕是根本已经被毁得难以辨认的痕迹,他站在旁边端详半天, 居然也能有所结论。
顺着车辙找, 他们找到了几辆被抛弃的马车。每一辆都十分寻常而朴素, 没有任何特别的痕迹。
于是,他们又逆着车辙找。二十九个地点, 逆着车辙,最终找到了同一个位置。
白芨和刺心钩来到了一户院子前。果真离客来客栈并不算远。
两人直接跳墙, 潜入了院子。
理所当然,院中一个人都没有。毕竟, 为了制服所有的中蛊者,城内喧闹了着实有一段时间。若是他们确实想走,有这么长的时间,就是蜗牛转世也该走干净了。
白芨走进了院中的屋子。这户院子与其他人家大同小异,总共三个房间。白芨推开门,先走入了大一点的那个房间。
血腥味。
很淡, 但萦绕不散。
墙上有指甲的刻痕, 还印着淡淡的血迹,昭示着活人曾在这里经受过的苦楚。
多半是被绑着的吧。否则, 怎么会没有被人注意。
即使被绑着,也还是在竭力地挣脱,在墙上留下划痕,留下血迹, 向往自由。
白芨的眸色深沉。
刺心钩忽然越过了白芨, 抢先走了进去, 道:“你在外面站一会儿, 我进去看看。”说着,他已经绕着房间,寻找起可能残留的痕迹来。
“……怎么,我不配和你一起找吗?”白芨一笑,吸了一口气,也走进了房间。
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对方极端谨慎而又富有经验,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留下的所有东西没有任何特别的标识,连半丝能用的线索都没有。
两人便离开了这里,去了下一个房间。
隔着一条过道,剩余的两个房间是一里一外相连着的。外头的房间显然就是肇事者的卧房,从床褥的数量来看,这里曾住着五个人。
床铺和个人用品都是从城里直接买来的,仍旧找不到什么特别的线索。
“可要去问问卖给他们东西的人?”刺心钩道。
白芨想了想,道:“倒也没必要。同样的事,还不如直接问问把房子租给他们的人,交集也许还多些。”
说着,白芨已经打开了尽头的房门。
尽头的房间要小一些,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床铺。
其他人都挤在一起,唯有此人独享一个房间,恐怕,是这些人中领头的。
刚好六个床铺,恐怕确实就是知县所说的六个人。
当然,这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特别的讯息。
唯一特别的大约是……
白芨抽了抽鼻子,不由问道:“总觉得……好像有一点特别的苦味……?又好像是没有。”空气中,有一点很淡很淡的气味,好像只是错觉。
“是药味。”刺心钩点了点头,肯定道。接着,他扫视一周,直接走到了床铺旁边,又嗅了嗅,道:“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这个人,为什么从听觉到嗅觉都比常人要好。
“要不要带回去给陆清衡闻闻是什么药?”
“好。”刺心钩应道,随手一撕,试图从被褥上撕下块布料来。
白芨也凑了过去,想要帮他。
“别。”刺心钩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身子一侧,将白芨挡得严实,“脏。”
也是,根本都不知道是谁睡过的,也不知道对方生了什么病,被子上为什么会飘着药味。
可是,他呢?他就总是这么听她的话,不在乎病不病脏不脏吗?
“刺心钩,”白芨不由道,“你其实,也不需要总是听我的话。不想做的事,都可以不做的。”
“我想做。”刺心钩道,片刻都没有迟疑。
……真是直接了当。
刺心钩将撕下的布料收了起来,又环视了屋子一圈。
“与知县所说无异。”他说道,“总共六个人,五人是个中高手,一人不通武艺。”
“嗯?这是怎么看出来的?”白芨惊讶。
“脚印。”刺心钩指了指地下。
这里的地面虽然加固过,但基本还是泥土,多少会留下一些脚印。可是……
“是……一一分辨出了六个人的脚印,还从中看出了武功的强弱吗……?”白芨迟疑。
“嗯。”刺心钩点了点头。
……怪物!这是什么怪物!
真的……难怪可以找到她。
院子里再无什么踪迹,白芨便和刺心钩一起,去外面找这户院子的邻居问了问情况。
巧得很,邻居正是这户院子的所有人。
“租出去啦。”那主人隔着门答道,“钱给到了下个月,还没退租呢。什么?已经走了?”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租您院子的是什么样的人,您还记得吗?”白芨问道。
“什么样的人……就普通人吧。几个男的,就平常人。”户主对对方没什么特别的印象,“说是来落脚做生意的,多的也没问。”
几乎没有什么线索。
“那就先回去吧。”白芨倒也不着急,本身就没指望真的能够查清。可以佐证的是,对方确实一点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过……仔细想想……”白芨揉着太阳穴,“陆公子眼睛还很不方便呢,我们居然就那么把他撂在那里了!……不会受伤吧……”
“不会。”刺心钩倒很冷静,“他自小机灵,从来都能把自己顾得很好。”
仿佛要佐证刺心钩的话,才刚到医馆,他们就见到,陆清衡正一边摸索着给人包扎,一边对旁边的几名守军道:“很快。包好后,再喝一碗药汤就行。几位稍等。”
“不急,不急。”那几名守军脾气倒也不错,“我们天黑之前能把人带回去就行。”看来,是捕快人手不够,连守军也被抽调过来处理后续了。
“大夫,我这不会有事吧。”被咬的人心有余悸,不由问道。
陆清衡微微沉默了下,诚实道:“抱歉。我不知道……我并未应对过此等病症。”又道,“不过,你把药喝了,总归是会有些好处。”
对方哭丧着脸,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将病人照顾好,陆清衡这才将其交给了守军,暗暗叹气,任由其离开了。
“你给他们喝的是什么药?”白芨不由问道。
听得她的声音,陆清衡一笑,问候道:“白姑娘,还有醉仙吧,你们回来了?”而后又答道:“都是些滋补健体的东西,另外还加上了治疯犬咬人的药。”
……
疯犬咬人可还行。
白芨摇了摇头,不自觉地向着那位病人离开的方向看去。他正捂着自己包好的伤口,老实地随着守军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