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红叶只冷笑一声,没有回话。
灶火燃了起来。
说来,他们二人上次一起做饭,用的还是自己搭起来的火堆呢。那时候,阿姐也在,就和他们一起围在火堆旁。她说,她说了什么呢?
好像是说:“真好呀。以后,我们如果能有个大院子就更好了。烧饭也不用生火堆,怪危险的……”
“我觉得,这好像不是火堆的问题。”年幼的喻红叶毫不留情地插嘴。
“嗨呀……你这小屁孩,一点面子都不给人家留的。”她颇为心虚地哼了一声,盯着熊熊的火苗,眸子里渐渐浮现出了向往,“想有个院子,有间房子,有棵大树。就和你们住在一起。燃起炊烟,烧好饭菜,大家一起吃饭。”
炊烟燃起,饭菜出了锅。
喻红叶难得没和刺心钩闹事,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安安静静地做出了一顿晚餐。
事情不能总要一个人做,大家都要帮忙才行。
纵使已经度过了那样漫长的岁月,她的话还是留在几人的心中,从未褪去过颜色。
端着饭菜推开门的时候,白芨正在与陆清衡对面品酒。
“你们来了?”听得声音,陆清衡笑道,“没想到,白姑娘也很爱花雕呢。”
“也?”白芨不由问道。
“嗯……我的意思是,因为我也很喜欢。”陆清衡笑着答道。
“还说呢,喻红叶,”见到喻红叶,白芨便指了指堆了整张床的被褥,问道,“你怎么会买这么多被褥?是早知道陆清衡要来?”就算知道,这也太多了些……
“当然不是。”喻红叶将饭菜上了桌,冷冷地勾了下嘴角,缓缓道,“不是说没有多余的被褥吗?现在有了。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用什么理由爬到别人的床上去。”
“……什么?”陆清衡挑挑眉,语气中有一丝微妙的兴致盎然。
刺心钩神色一僵,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白芨却已经开始动起了筷子,吃得开心,根本没在意谁说了什么。
“我会睡在地上。”刺心钩道。
“睡在那边屋子的地上。”喻红叶指了指另一间屋子,“这间白姑娘一个人睡。”
“……不行。”刺心钩道,“我需贴身护着她。”
“贴身?”喻红叶缓缓重复。
“不,”意识到自己表达的歧义,刺心钩连忙纠正道,“我睡地上,她在床上。”
“嗯?”陆清衡不由插进话来,“和姑娘家一个房间?”
“做,梦。”喻红叶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得冠冕堂皇,我看你是找足了借口非要睡人姑娘闺房。论武功,莫说是你,就是我,隔着间屋子护着她也绰绰有余了。”
“不可。城内蛊祸,谁知还会有什么异变。唯有就在旁边,我才能安心。”
“什么异变?这天底下有什么异变能逃过你的眼睛的?就是只苍蝇也难瞒着你飞进来。你会怕什么异变?”
“我不可隔得太远。”刺心钩坚持,“若地上不可,房梁也行。便就将我视作暗卫。”
“哪儿那么多废话。给我滚去别的房间,少趁人姑娘单纯,占人姑娘便宜。”喻红叶盛怒,竟徒手捏碎了手中的筷子。
“好了,好了。”陆清衡不由得打起圆场,“既然谁都不肯相让,白姑娘也无甚意见,那不如大家一起住在这里吧,对白姑娘而言也安全很多。”
陆清衡笑眯眯的:“所谓三个和尚没水喝嘛。”
……
这个人,是不是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意味很微妙的话?
第61章 六一 [VIP]
“所以……这就是你们商量出来的结果?”白芨坐在三人大床上, 看着正在往地上铺床的三个人,“全部放着床不睡,都睡地上?”
“毕竟有人非要睡在人姑娘闺房, 死活不肯挪步。”喻红叶在房间的最右边, 冷冷道。
“我必须就近保护她。”刺心钩在最左边皱眉。
“我们皆是习武之人, 无妨的。床上地上并没有什么分别。”中间的陆清衡笑着回答了白芨的问题。
“……我倒是无所谓,随便你们。”结果, 所有人都进了主卧,次卧直接空了出来。白芨原本只打算睡次卧的小床, 如今却独占了三人宽的大床。
总觉得……有点良心不安。
算了算了,他们自己选的。
“那我睡了哦。你们要是不舒服, 想换床,随时说。”
“不会。”陆清衡温和道,“姑娘好好休息。”
“白姑娘放心,夜里但凡有一点异响,我都能立即察觉到。”喻红叶瞥了刺心钩一眼,意有所指般说道。
“……”刺心钩没有说话, 嘴抿成一条直线, 躺进了被子里。
傻孩子,让人挤兑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还嘴。
“我很放心的呀。”白芨不由一笑, 道,“刺心钩也在呢。”
刺心钩嘴角的线条顿时柔和了下来。他不由抬头看了一眼白芨,却不料正撞到了她亮闪闪的眼睛,忙又移开了视线, 不再看了。
这回, 轮到喻红叶不爽了。他又狠狠看了一眼刺心钩, 躺进被子, 不再讲话了。
白芨吹熄了蜡烛。
又过了一会儿,床上的呼吸渐渐沉稳了下来。
刺心钩躺在被子里,不由想起,她没有再提解开生死蛊的事了。
真好。
所以,现在,在他和她之间仍旧有着一道看不见的联系。无论是怎样的黑暗,无论距离多远,都会将他们连在一起。
这道联系令人安心。
就算他不慎没有保护好她,她不会疼,不会受伤。甚至,哪怕他因无能而导致了最严重的后果,也可以借自己的生命再得到一次机会。
这个认知令人安心。
刺心钩聆听着白芨沉稳的呼吸,睡了过去。
*
白芨睁开了眼睛。
四周很安静。
说是很安静……又不完全是。一墙之隔的厨房和院子中,有轻微的锅碗瓢盆的声音,还有低低的人声,充斥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压低了声音,不愿意打扰到她的……温柔而又暖和的人间烟火。
白芨看着头顶的房梁。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照进来,照得人浑身暖意。
好舒服的早晨。
白芨披了件外衣,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敲门声忽然轻轻地响了起来。
……这些习武之人,真的各个都像怪物一样。为什么她一醒他们就能听出来……
“进来。”
门稍等了一会儿,才被推了开来。刺心钩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洗漱吗?”
“啊……我自己来就行呀。”名震江湖的刺心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活得像个丫环的……
喻红叶从门口路过,嘴角一撇,道:“我说怎么大清早就抱着盆水在那儿温。无事献殷勤。”
刺心钩没理他,将水盆找了个地方放了,递给白芨一条毛巾。
“……谢谢。”白芨擦了擦脸,“下次我自己来就行了。”
“嗯。”刺心钩低低地应了一声。
此时,喻红叶忽然走进来,向白芨递来一杯温热的水。
“诶?”白芨下意识接在手里,“什么?”
“晨起口渴了吧?”喻红叶道,“喝点水。”
刚刚说人无事献殷勤的是谁来着?
“早上做了莴笋。”刺心钩忽然道。
“天天莴笋,再爱吃也该腻了吧。我买了两坛花雕,喝吗?”喻红叶道。
“晨起空腹,喝酒伤身。”刺心钩道。
……你俩在奇怪的地方较什么劲呢……
“陆清衡呢?”白芨岔开话题。
“清早就跑医馆去了。”喻红叶摇摇头,“生怕错过了病人。”
“嗯?你们就让他一个人去了?他眼睛不方便,最近城里又不太平,出了事怎么办?”白芨道。
“无妨。他也身怀武艺,那么几个活尸奈何不了他。”喻红叶道。几人都通武艺,大概也能掂量出对方的斤两。陆清衡并不是需要人贴身照顾的羸弱之人。
“啊……这样。”意思就是说,人家眼睛不方便,都比她这个不懂武功的小弱鸡让他们两个感到安心吗……
“我们今天也四处看看吧。”白芨道,“免得又生什么变故。”
“好。”刺心钩道。
“都听你的。”喻红叶道。
吃过了饭,白芨便与二人一起出了门。
正如白芨所想的,今日,四处都很安静。好像就连犬吠都少了许多。
道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从路的一头,就可以看到路的另一头,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偶尔有几名百姓零零散散地出现,还没有路上两人一组的捕快和守军来得频繁。
实际上,哪怕遇到出门的百姓,也会被捕快询问缘由,劝回家去。
本也该是如此。昨日才出了那么大的动乱,本就骇人。知县又与白芨达成一致,劝百姓这几日都不要外出。如今看来,临厉知县确实治下有方。
只是……
“他们为什么不来劝我们回去?”白芨不由问道。
“这还用问。”喻红叶瞥了一眼刺心钩,“带着这么个凶神,哪个会来劝。”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刺心钩一身煞气,常人见了必然退避三舍,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可是……“总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白芨看着躲在角落中盯着刺心钩窃窃私语的两名捕快,不由说道。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有一个捕快忽然向他们跑了过来,停在了刺心钩的面前。
“请……咳咳……”一开口,竟然就被口水呛到了……
来人是个很年轻的捕快,红着脸呛了好一会儿,感觉整个人都尴尬得快要逃跑了。在逃跑的前一刻,他总算勉强停止了咳嗽。
这么一呛,他似乎更加紧张了,酡红着一张脸,带着点结巴,问道:“请,请问是刺心钩大侠吗……”
刺心钩没回话,等着他的下文。
刺心钩看上去本来就很凶,永远一身煞气,又并不答话……年轻的捕快本就紧张,如今更添了几分害怕,拿不准自己是不是扰到了这位,犹豫着是不是该赶快离开。
白芨看得不忍心,伸手拍了刺心钩一下,道:“人家和你说话呢,怎么不回话。”她拍得不算轻,“啪”得拍出一声闷响来。
这一下没怎么刺心钩,反而把小捕快吓得一震,不由得瞪大眼睛盯着白芨看了好几眼,又赶紧把眼神往回收。
“我是。”刺心钩顿时依言回话,道。
……小捕快差点又咳上了。
“我,我是来向您道谢的!”小捕快勉强压下乱七八糟的震惊,整理好思路,把心里想着的,还背了好几遍的话拿出来,说道,“昨天,要不是您帮忙,那事肯定不能善了,我们兄弟也不知要折损几个。谢谢大侠,您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也是整个临厉的救命恩人!”说着,小捕快抱拳,向刺心钩深深一拜。
“不用。”刺心钩低下头,看着年轻的捕快低低弯着的脊背,顺手就将他提了起来,“好好活着。”
小捕快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会忽然从对方口中得到如此朴素的关照。
“好,好……多谢大侠。”他忙再次道谢。
这位……与传说中的名头,真的是截然不同。果然江湖传言不可尽信。
临厉的捕快,灵鹫门附近的老妇,归元洞逃生的“炼丹药引”……很多人,都曾生出过这样的想法。
——他原来不是那样的人,他并不是别人说的那种人。
他们的声音很微小,敌不过江湖大派,无法传达到很远。
却会永远留在他们自己的心里。
小捕快再次像刺心钩鞠了一躬,然后飞快地跑掉了——简直像逃跑一般。然而,一回到同伴身边,他又红着一张脸,兴奋地手舞足蹈,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看,我们刺心钩不是凶神。”白芨忍不住又是一皮,忽然伸出手,逗小孩一般揉了下刺心钩的脑袋,道,“是大侠呢。”
刺心钩一僵,只感觉柔软的手掌在自己的头顶按了一下,就很快离了开来,留下了短暂的余温。
喻红叶瞥了刺心钩一眼,看上去很是不屑,却倒也没有说话。
“我们去陆清衡那边看看吧。”白芨自然地撤开了手,道,“路上都没什么人,他哪里会有病人。要是没人,我们就接他回家吧。”
“好。”
此处离陆清衡的医馆不远,几人很快就到了地方。
出乎白芨意料的是,陆清衡居然真的有病人。
……也是,人生病又不会挑选时候。白芨为自己的肤浅感到抱歉。
来看病的是一名中年的妇人,正在讨治外伤的药。听说是儿子昨日下地时伤了腿,赶巧昨天到处兵荒马乱,根本不敢看诊,便挑今日来买药了。
“您坐着等下,我马上弄好。”陆清衡一面捣药,一面道,“不过,最好还是能让贵公子自己过来,我好摸一摸伤口,配药也更合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