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严重吗?”明芙鱼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拽着谢岿然的胳膊,上上下下的查看着。
谢岿然失笑,“没事,伤的不重,只是当时箭上有毒,所以多休息了一段时日,现在早就已经好了。”
“毒都清理干净了吗?”明芙鱼忍不住紧张。
“都处理好了。”谢岿然笑了笑,“如果没处理好,你现在恐怕就见不到我了。”
明芙鱼忍不住打了他一下,“不许胡说。”
她放松下来,又问:“玄冥这些年一直待在你那儿吗?”
谢岿然摇了摇头,“等我的伤养好了,他便离去了。”
“让他去哪儿了。”
谢岿然想了想道:“后来,我总听边关附近的百姓说那里来了一位大师,经常给大家讲解诗经,边关附近的百姓连年受战乱之苦,心中郁结在心,那位大师常常开解他们,替他们化解苦闷,很受大家的欢迎。”
“难道是玄冥?”明芙鱼猜测。
“有这个可能,只是当时我以为玄冥已经回长安了,便没往他身上联系。”
明芙鱼好奇,“他没有再去见过你吗?”
“没有。”谢岿然摇了摇头,“我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明芙鱼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想想玄冥洒脱的性格,也不足为奇,她道:“出家人一切随缘,玄冥可能觉得边关是有善缘的地方,就多留了几年,没去见你,可能是不想打扰你。”
“嗯。”谢岿然笑了一下,“不管他要走要留,总有缘由。”
明芙鱼将嘴里的松子咽下去,想起玄冥,不由想起一件事,犹豫着问:“你知道浮图寺里给你做饭的和尚是谁吗?”
谢岿然笑意加深,抬头对她眨了眨眼睛,轻轻吐出两个字,“玄冥。”
明芙鱼瞪大眼睛:“……原来你早就知道!”
谢岿然点了下头,解释道:“我刚去浮图寺的时候,吃不惯那里的饭菜,玄冥便偷偷下厨,亲自给我做了可口的饭菜,从那以后,我每次去,他都背着我亲自下厨,做些我喜欢的饭菜,然后装作是别99Z.L人做的,用食盒端来给我吃,我一开始信以为真,不知道是他做的,他只告诉我是饭堂打来的饭菜,我也是后来才偶然得知真相,不过他既然不肯告诉我,我就只当不知道。”
明芙鱼微微疑惑,总觉得玄冥对谢岿然有些过于好了,忍不住问:“你跟他如何认识的?”
谢岿然想了想,回忆道:“我刚怀疑自己身世的时候,心情不太好,整日不喜欢在家里多待,便总拿着弓箭到山里骑马打猎,借此消愁。”
“有一日正好遇见了大雨,山间雨雾蒙蒙,我不熟悉地形,在里面转了几圈,不小心迷路了,稀里糊涂走到了浮图寺,当时玄冥正在庙前清扫落叶,大雨瓢泼,他却不动如山,仿佛感觉不到雨淋在身上一样,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
“我看得有趣,便上前搭话,当时我也是个落汤鸡,看他如此从容淡定,忍不住佩服,谁成想他回过头看到我,却是一句话不说,反而渐渐红了眼眶,我一下子就懵了。”
“后来他才告诉我,那日雨雾弥漫,他不小心看花了眼,将我看成了一位他的故人,所以他才那般激动,他为表歉意,邀请我到庙中躲雨,没想到我们志趣相投,相聊甚欢,我跟他就是这样相识的,后来每当我心中烦闷,又没地方去的时候,便总喜欢去他那坐坐,他开解了我不少事,算是我的良师益友。”
明芙鱼怀疑谢岿然可能确实长得很像玄冥的那位故人,所以玄冥才对谢岿然这么好,那位故人可能对玄冥很重要。
明芙鱼忍不住问:“你可知他那位故人是谁?跟他是什么关系?”
谢岿然摇了摇头,“我不曾问过。”
“你难道不感到好奇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
谢岿然弯了下唇,神色豁达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当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如果他不想说,我问了也是白问。”
明芙鱼点了点头,没再纠结这件事,她正想伸着白嫩的小手去抓松子,低头一看,自己面前已经放了一小堆剥好的松子仁,她不由含笑抬眸,对谢岿然笑了笑。
谢岿然勾着唇角,看着自己的手,打趣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给你剥虾剥习惯了,看到什么东西都想给你剥。”
“那感情好。”明芙鱼捏了一小簇松子仁放进嘴里,满足地弯起眼眸,“你这个习惯可要好好保持。”
松子仁放在一起味道格外的香浓,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开心的喟叹了一声。
谢岿然笑意眸底漾开,“别光顾着吃,说说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明芙鱼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我是想来跟你商量铺子的事。”
“你说。”谢岿然认真听着。
明芙鱼气愤道:“我这几天把所有铺子里的货物都清点了一遍,发现明从里这些年进的货物参差不齐,有好有坏。”
“他在店铺里摆放99Z.L的都是好东西,给客人看的货也是好东西,但当客人把货物买下,拿走的时候,他就故意偷龙转凤,给客人滥竽充数的劣质品,以此来挣大笔差价,他还雇了几个壮汉守在门口,谁敢上门闹,他就将人打出去,一点道理也不讲。”
“他这样做生意,虽然一笔买卖能挣更多的银子,眼前看是挣得多了,可实际上,却因此将顾客都赶走了,顾客又不是傻子,吃过一次亏之后当然就不肯再光顾,他这种做法一传十、十传百,导致越来越多的人避开明号的铺子,生意越来越惨淡,明号口碑大不如前,顾客也大批量流失,到了现在无可挽回的地步。”
谢岿然低沉地笑了两声,颇为无语道:“这个明从里可真是个做生意的‘奇才’,一点也不像明大哥的弟弟。”
明伯庸做生意向来讲究公道二字,从来都是以诚待人,不曾干过缺斤少两的事,不然他也不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
明芙鱼轻轻叹息一声:“我觉得不能再继续卖那些东西,想给铺子里重新换一批新货,然后重新开张,可是我既不知道哪里能进得到好货,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明号的生意,毕竟大家对明号的信任已经没了,想要重新建立起信任是很难的。”
谢岿然沉吟片刻,分析道:“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种,是彻底改头换面,把明号的匾额撤了,重新换个名字,跟以前的店铺划分清楚界限,重新开始,不过……我猜你可能不愿意这样做,毕竟明号是明大哥的心血,你可能不想舍弃。”
明芙鱼抿了下唇,点头道:“我确实不愿意这样做,我不想让父亲一生的心血付诸一炬,明号是父亲一手一脚创立的,不应该就这么毁了,当年是我没有保护好明号,我现在不能这么轻易的舍弃掉明号。”
谢岿然笑了笑,“那我们就只能选第二条路。”
明芙鱼抬眸看他,目光希翼道:“我该怎么做?”
谢岿然声音低沉:“想要挽回信任没有捷径可走,只能将货品全部换掉,重新开张,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真诚对待每一位顾客,付出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将明号的口碑打响,阿鱼,你要想清楚,这条路会比第一条路艰难很多,你可能要面对质疑、猜测和咒骂,还要去隐忍。”
明芙鱼毫不犹豫道:“我选第二条路。”
谢岿然轻轻笑了一下,“好,我明天就派人去卢府,问问嫂夫人知不知道明大哥以前都在哪里进货。”
“问我娘?”
“我记得嫂夫人以前虽然不操心做生意的事,但经常跟明大哥到处去,她很有可能会知道进货的渠道,另外我会派人出去打听,尽量弄一些新奇的货品回来,最好是旁人没有卖的,这样可以有噱头招揽生意。”
明芙鱼眼睛一亮,“好!”
她本来觉得没有什么头绪,一直不知道该先做哪一99Z.L样才好,现在经过谢岿然一说,瞬间清明了,顿觉放松不少。
谢岿然唇角含笑,宽慰道:“你以前没做过生意,一开始肯定会不知如何是好,时间久了就好了,别急,且放宽心,有我陪着你呢。”
谢岿然劝她放宽心,却没劝她放弃,好像在告诉她就算跌跌撞撞也要往前走,但摔了的时候,他会扶她起来。
明芙鱼莞尔,轻轻点了点头。
轩窗传来几声浅浅的敲击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啄着轩窗一样,明芙鱼疑惑地抬眸望去,窗外有一道暗影,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
谢岿然浅笑,站起来抓了一把松子,“阿鱼,你这松子恐怕得分一部分出去了。”
明芙鱼微微疑惑,凝视着轩窗的方向,想看看是哪位神圣抢了她的松子。
谢岿然走到窗前,将轩窗打开,一只鹘鹰扑扇着翅膀飞了进来,直接落到了谢岿然的肩膀上。
谢岿然抬起手心,鹘鹰低头吃起了他手心的松子。
明芙鱼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迟疑道:“这是……海东青?”
鹘鹰,又名海东青,她在围场的时候好像看过这种猎鹰,在捕猎的时候十分凶猛。
“嗯。”谢岿然抬手摸了鹘鹰一下,鹘鹰抬起头来,看向了对面的明芙鱼。
明芙鱼打量了鹘鹰两眼,一时没绷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只鹘鹰的眼睛比一般的鹘鹰要明亮,长了一张‘唯我独尊’的高傲脸,看人的时候脸上仿佛写着‘我施舍给你一个眼神,你还不快快前来谢恩’,它高傲的神情中夹着一丝丝鄙夷,鄙夷又掺杂着好奇,这样的表情在一只鹘鹰身上,实在是有些滑稽。
她捂着嘴巴,还没笑完,鹘鹰像是看懂了她是在嘲笑自己一样,突然飞起来,冲到了明芙鱼的头顶,低头就是一顿狂风暴雨的啄,爪子还一直在明芙鱼头顶乱动,抓着她的头。
“沧笋!”谢岿然急忙喊了一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明芙鱼头顶的头发已经被鹘鹰接连几下,啄得乱成一团,毛躁燥的,像炸开了一样,幸好鹘鹰平时被训练的很有分寸,只啄着她的头发,没有啄伤她,就连爪子尖利的地方也收了起来。
明芙鱼欲哭无泪,抬手焦急的捂着脑袋,鹘鹰像跟她作对,她捂住左边,它就啄右边,她捂住右边,它就啄左边,她将左右都捂住,它就啄后边。
明芙鱼就没见过这么精的鹘鹰!
她在屋里乱窜躲着鹘鹰,狼狈不已,仓皇间抬头望去,谢岿然竟然躲在角落里无声的笑弯了腰,他看着她滑稽的模样,差点没笑出泪来。
明芙鱼:“……”七年了!谢岿然惹她发火的本事还是一点也没变!
鹘鹰根本不给她喘息的余地,又张牙舞爪地追了过来。
明芙鱼一边抱着头跑,一边气急败坏地喊:“谢岿然,你快管管你的海东青!让它离我远点!”
谢岿然用力敛了敛笑,好不容易99Z.L才直起腰来,将手指放在嘴边,用力吹了一下,结果他抬头看到鹘鹰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追着明芙鱼,没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口哨愣是没吹响。
明芙鱼气得脸都黑了,鹘鹰一直啄着她不放,谢岿然又幸灾乐祸地笑得停不下来。
她咬咬牙,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抱住谢岿然的腰,将头埋到了谢岿然怀里,恨不能把头发全藏起来。
让鹘鹰要啄就啄他!看他再笑!
鹘鹰扑扇着有力的翅膀飞过来,刚想下嘴,看到谢岿然慢慢停住了动作,围着明芙鱼焦急地转了几圈。
谢岿然僵硬当场,只感觉怀里突然多了一个软乎乎、香喷喷的小人儿,他的手没地方放,慌神了片刻,才想起来吹了声口哨,鹘鹰不甘心地收拢翅膀,站回谢岿然的肩膀上。
谢岿然把手里的松子撒到窗台上,鹘鹰立刻飞了过去,低头吃了起来。
明芙鱼感觉鹘鹰没了动静,睁开一只眼睛抬头看了看,见它跑去旁边吃东西,才松了一口气。
她松开谢岿然,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摸着乱糟糟的头发实在是心里堵的慌,忍不住瞪了鹘鹰一眼。
鹘鹰似有所感一样,警惕地抬眼朝她看了过来,张开翅膀,作势又要扑过来。
明芙鱼吓得赶紧钻回了谢岿然的怀里,瑟瑟发抖道:“别、别让它过来。”
“沧笋!”谢岿然训斥,声音低沉了几分。
鹘鹰抖了下翅膀,老老实实将翅膀收回去,继续低头吃松子,不敢再折腾明芙鱼了。
明芙鱼不敢从谢岿然怀里出来,飞快看了鹘鹰一眼问:“你为什么要给一只海东青起名叫沧、笋?它这么凶神恶煞的,跟笋有一点关系么?”
谢岿然笑了一下,解释道:“它本来叫沧青,后来才改名叫沧笋的。”
“为什么?”
“别的海东青都喜欢吃肉、嗜血,可这只海东青啊,最喜欢吃笋,边关的笋又贵又少,它几天吃不到就要绝食,所以我就气得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沧笋。”
原来不但是一只高傲的海东青,还是一只挑食的海东青!
明芙鱼忍不住撇了撇嘴,躲在谢岿然怀里偷偷对鹘鹰耀武扬威,一会儿做鬼脸,一会儿瞪眼睛,气得鹘鹰歪着头看她,在原地不安地挪了挪脚,用力扑扇着翅膀,它一扑扇翅膀要飞过来,明芙鱼就机灵地往谢岿然怀里缩,鹘鹰气得叫了两声,到底不敢过来。
明芙鱼忍不住偷笑。
看来她不但已经学会了狐假虎威,还成功掌握了窍门!
谢岿然身体又僵住了,明芙鱼一直在他怀里动来动去,香气扑鼻而来,娇娇软软的,他像抱着什么易碎品一样,一动都不敢动。
这一刻他才清晰的意识到明芙鱼真的长大了,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的把她抱在怀里,纵使他心里还把明芙鱼当成当年的小姑娘,她也在他不在的岁月里悄然长大了,已经是一个雪肤月貌的大姑娘99Z.L了。
他心里有欣慰,有陌生,还有一些没来由的忐忑。
谢岿然用力将心里莫名的情绪压下去,低头看了一眼明芙鱼,在看到明芙鱼头顶乱糟糟的头发时,忍不住笑了笑,揶揄道:“沧笋以前虽然只喜欢吃笋,现在却说不定多了一样喜欢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