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秦绾宁索性不想了,走到一处坐下,她想起烛台的事情,趁着众人不注意去看了一眼。
很寻常的烛台,并无特殊的地方,她皱眉,礼部做事真不长脑子。
她摇摇头,将烛台放回原地,一侧的礼部尚书走来,“凌王殿下在看什么?”
“看烛台。”秦绾宁笑着应付。
礼部尚书没有明白‘凌王’的意思,他也看看两眼,拿起来端详一阵,底部有宫廷制造的字眼,“这是宫内打造的。”
“是吗?可你们礼部还拿了十两银子呢。”秦绾宁笑吟吟地说了一句。
她语气温软,神色如常,听话的礼部尚书却大变脸色,“您、您说笑了。”
“本王以为去市面买呢,你们礼部欺负本王不懂章程,宫廷制造的东西问户部要钱,宫里再问户部要钱,一来二去,烛台的银子造价可就很高了。”秦绾宁轻轻说了几句,不等对方想推辞就离开。
或许对方在想,不就一烛台、不就十两银子,她为何就抓着不放。
知微见著,烛台的事情放大,就能看见许多阴暗。
楚王府很热闹,后院里坐满了人,有许多普通百姓在吃酒,这是楚王特意找来的,三日的流水席昭告天下:他有儿子了。
快到开席的时候,帝后坐着龙舆来了,内侍捧着赏赐走进来,玉器摆件、上等贡缎,还有稀有的笔墨。
琳琅满目的赏赐堆满了院子,昭现着皇帝对这个侄儿的喜悦,架势都超过了当日先帝给福宁郡主的赏赐。
楚王更是满脸笑意,汉王妃站在人群里,好奇道:“楚王怎地这么喜欢这个儿子?”
汉王悄悄告诉她:“这是楚王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自然就高兴。”
汉王妃轻蹙眉头,很快就明白了,楚王这是不能生了。
帝后坐了片刻后就起驾回宫,其他人逗留到黄昏才走,而礼部尚书拉住了‘凌王’。
“殿下,臣有话想同您说,您留步。”礼部尚书苍白的脸上冒着汗水,他拿袖口擦了擦,脸色更白了。
‘凌王’要是翻旧账,彻查这次册封礼的事,窟窿可就捅大了。
两人走去亭子里说话,屏退随从,礼部尚书亲自给‘凌王’斟茶,“那名主事犯了错,臣绝不偏袒。”
秦绾宁沉默不语,垂着眼睛把玩手中的茶杯,茶叶在水中绽开,青碧的叶子好透着绿意,新茶清澈、茶香四溢。
亭子里略有阵阵清风,拂过面颊,让人渐渐心生安定。
礼部尚书觑着‘凌王’平静的神色,自己也慢慢松了口气,“殿下心善,此次揭过,臣必感恩。”
“老大人言重了,本王不过是提醒你们罢了,害群之马,早日除去。”秦绾宁檀口微抿,浅浅品了一口茶,笑了笑,眉眼染着清风的温和。
“殿下的意思,臣明白、臣明白。”礼部尚书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臣定给您个交代。”
“老大人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秦绾宁说道,她也不多话,寒暄几句,起身离开。
离开楚王府后,她趁着无人在意就去了新宅。
新宅在修缮,园里的杂草清除干净,花开得尤为娇艳,藤蔓也被清除了,墙角的破洞也被填补好了。
宅子焕然一新,让人有了一股新家的感觉。府里也有一曲桥,秦绾宁走上去,放目去看,湖水碧浪荡漾,水下清澈见底,鱼儿摆着鱼尾。
四周无人,秦绾宁脱了鞋袜,将双脚放入水里,鱼儿立即游了过来。清凉又微痒,白嫩的脚趾在水里蜷曲起来。
她又脱了外袍,心中荡漾着许久未曾有过的恣意,腿脚交叠在一起,在水中晃悠,湖水被推上了岸边,打湿了卷起的裤腿。
湿了以后才开始后悔,她没有带衣裳过来。
索性就不在意了,伸手去水中捉鱼,手一靠近,鱼儿就游走了。
她再度伸手,整个脸都贴在了水面上,纤细的腰很软,几乎可以对叠。双眸凝着水下,鱼儿走到半道上察觉没有危险,又不怕地游了回来,从秦绾宁的手背游过。
距离很近,秦绾宁却没有动手去捉,而是感应着鱼儿滑过手背的奇妙感。自然生万物,都很奇妙。
她压着腰,看了许久也不觉得疲惫,反而觉得放空自己后,自己变得格外轻松、非常自在。
远处走来的萧宴顿住脚步,这是在做什么?
他快步走了过去,紧张道:“秦绾宁……”
话音刚落,秦绾宁身子一颤,贴着水面的上半身径直掉了下去。
噗通一声,水面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水花,秦绾宁的身体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秦绾宁:天杀的萧宴。
第46章 四十六 [VIP]
被捞上来的秦绾宁几乎不敢相信萧宴会出现在自己的宅子里, 先发制人问萧宴:“你为何在这里?”
“还没问你,作何在湖边?”萧宴同样怒气难消,低着头, 努力压制自己想要将人拉入怀里的冲动。
秦绾宁这是作死还是真的想不开呢?
他紧紧抿着唇, 牙齿磕到腮内的嫩肉, 狠狠地咬了一口,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胸腔肺腑里猛地炸开, “你要什么,我都在满足你。珠珠的事情, 我努力给你解决,哪怕将来后患无穷, 我也没有眨眼。你想报仇、不愿我插手,我也、我也只敢在暗中帮助你。秦绾宁,你现在做的事情完全是你自愿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作践你自己就很好?”
秦绾宁本有一团怒火,被萧宴劈头盖脸一顿骂后又不知该怎么生气了, 她浑身都湿透了, 坐在青草地上瑟瑟发抖。
听到最后她明白了,萧宴以为她在寻死。
她站起身, 走到不远处捡起外袍给自己披好,将展露出来的身线都藏了起来,然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萧宴:“你今日带脑子了吗?不带脑子出门很容易被人打。”
萧宴凝着她湿漉漉的小脸,经过湖水的浸润过, 那张小脸泛着水润, 白嫩又丝滑, 就像是剥皮的鸡蛋。
“你不是、想不开?”
秦绾宁气得发笑, 迎着耀眼的光去看对方,神色里满是恼恨,气鼓鼓,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来骂人,思来想去就骂了三个字:“狗皇帝。”
萧宴却笑出了声,嘴上也在解释,“我一路跟着你。见你进来,就过来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身上也湿透了,单薄的夏衫贴在结实的胸膛上,可一点都没有削减他的气势,但他被秦绾宁嘲讽得就像是一傻子。
“你没事贴在水面做什么?”
秦绾宁气极:“看鱼。”
萧宴一时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怎么再哄她,低声道歉。秦绾宁不理他,让人去找了火石,又找了些柴火,先烤干自己的衣裳。
“你在这里站着,不许动。”她抱着火柴往园子里深处走去,水滴在她脚下蜿蜒成了一条线。
萧宴不会真的不动,烈日顶着头顶上,不用火烤,衣裳也会干,就是会慢一点而已。
他木然的眼睛内浮现一丝情绪,将自己的外衣脱了,走过去丢给秦绾宁,“顺便帮我烤一下。”
“没有你,我不会这么狼狈。”秦绾宁气得脸色发红,火石在她手里又被湿漉漉的衣袖打湿了,压根就点不着。
萧宴走过去,低着眼睛,拿话戳破了她的希望:“湿了,点不着。”
“萧宴,你能不能不说话。”秦绾宁忍不住了,提高了声音,很不高兴,但她没有发脾气,也压着自己的性子。
早知这样,她早前就让人送些衣裳过来备用,也不至于狼狈得都不敢出去,躲在这里畏畏缩缩,还要受萧宴欺负。
“我帮你取火,你给我烤衣裳,可成?”萧宴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柴火,抬眼看向不高兴又在压着脾气的小姑娘:“生气就该发泄出来,忍着会很不舒服。”
他大度地递过去右臂,“给你咬一口,出气?”
“我嫌弃脏。”秦绾宁抿着发白的唇角,对上萧宴带笑的眸色,他还在笑,狗皇帝……
萧宴想了想,拿自己的衣裳擦了擦小臂,再度递给她:“不脏了。”
秦绾宁气笑了:“你浑身上下都脏。”
萧宴叹气,拿她更是没有办法了,“在你眼里,朕就是脏的?”
语气微变,眼眸抬高,让人秦绾宁莫名有了一种阴恻恻的感觉,她的心沉了下去,“你想做什么?”
不怕小人作祟,就怕被疯子缠上,尤其萧宴这种至尊的疯子。
萧宴笑笑,捡起几块柴火,又拿了些树叶子,逐渐靠近秦绾宁,在她两步远外蹲了下来。
钻木取火。
秦绾宁怔怔地看着,她在书上见过钻木取火,听闻是用摩擦生火的。
萧宴臂力足,又极其惊艳,片刻间,火烧就窜上树叶,将秦绾宁一双星眸照得更加艳丽。
很快,火就生了起来,萧宴漫不经心地往火里丢着木柴,漆黑的眸色闪着火光,此刻的他并不是皇帝,像是一个久居深山的猎者。
秦绾宁的脸色慢慢地缓和,娇嫩的唇角也变成了樱色,她看着萧宴。
“记得给我将外袍烤干,朕回宫去了。”萧宴又自称帝朕,情绪低落下来,将外袍丢给她,没有多作纠缠就离开了。
秦绾宁很满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觑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情又好了不少。
园子里杂乱,但她方才已吩咐过了,不许其他人靠近,她可以放心大胆地烤干自己的衣裳。
夏日里水汽蒸发快,片刻的功夫,衣裳就干了。
秦绾宁用土将火灭了,又看了一眼萧宴丢在地上的外袍,蹙着眉,上前狠狠跺了一脚,然后才一只手拿起来。
回府去了。
夕阳的光落在屋顶上,温度依旧没有下去,珠珠坐在窗下摆弄着香囊。红色锦鲤的香囊被她翻了好几遍,她不明白一觉醒来,荷包这么就变空了。
见到秦绾宁回来后,她小跑着下榻,抓住对方的衣裳,“你去哪里了?”
衣裳烤干了,依旧有些脏,秦绾宁拍开珠珠的小手,“我身上可脏了,你去玩儿。”
“不玩,今日她们都不跟我玩了。”珠珠生着闷气,“以前好多人和我玩了,今日他们都跟着哥哥玩。”
哥哥指的是楚王世子。
秦绾宁顿时就明白了,以前珠珠是皇室里唯一的孩子,现在多了个男孩,作为女孩的珠珠就不再那么受欢迎。
趋炎附势,不过如此。
秦绾宁也没有生气,摸摸珠珠的脑袋:“那你等我去洗澡,回来带你玩,明日我们去摘葡萄、摘果子,可好?”
“不好,珠珠只想待在这里不想走。”珠珠拽着秦绾宁的袖口,小手勾上她的尾指,轻轻晃了晃,“珠珠想玉章哥哥,想笨姑姑,还想那个黑着脸的人。”
“谁黑着脸?”秦绾宁蹲下身子,柔声去问。
两人视线在同一条线上,珠珠也趁机抱住秦绾宁的脖子,偷偷在她耳边说话:“就是今日给我奶糖的人,脸都黑着,他还给我摘了莲花的。”
是萧宴。
秦绾宁也是无奈了,萧宴小的时候就招女孩子喜欢,如今珠珠也巴巴想见他。
祸害。
“成,明日带你进宫去玩。”
珠珠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她,又爬上坐榻去拿香囊,高高地举在手心里,“我睡前里面好多奶糖,现在就没了。”
“你睡觉的时候吃了。”秦绾宁不假思索道。
珠珠撇撇嘴,“睡觉的时候也可以吃东西吗?”
“会,贪嘴的人做梦都会吃东西,尤其是贪嘴的珠珠。”秦绾宁笑着糊弄一句,珠珠登时就傻了眼,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我为什么没有感觉到甜呢?”
问住秦绾宁了,她趁着婢女去准备洗澡水的时候,想了想,温声告诉她:“因为睡觉的时候是没有感觉的。”
珠珠纳闷,“原来是这样啊。”
秦绾宁朝着她坚定地点头,珠珠信了。她忽而感到一阵开心,就像小时候糊弄萧宴一样。
她记得多年前上山的一日自己吃了不知名的果子,小小的一个,还透着红,吃完以后,自己就肚子疼了。
但她忍耐性极好,一直都没有表露出来,她二人就继续往山中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那个果子。自己跑去摘了一颗,递给萧宴,“这个果子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萧宴不喜欢吃齁甜的东西,听到‘酸甜’就动心了,接过来吃了一个,她塞了几个过去。
萧宴傻乎乎地都吃了。
吃完以后她二人继续往山上爬,她就吃了一个,萧宴一连吃了五六个,走到半山腰就疼得直不起来腰。
她装傻问他:“你怎么了?”
萧宴皱着一张惨白的小脸,疼得坐了下来,她感觉不疼了,浑身很舒畅,她乐道:“萧宴,你是不是很疼?”
萧宴点点头,她就开始糊弄了:“刚刚那个果子有毒,我吃了一颗,会死得慢一些。”
冷漠的萧宴玉白的脸色上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他不信,她就继续说道:“你疼,那是毒虫在嚼烂你的肺腑,慢慢地就会吃了你的肝脏,接着,你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萧宴疼得闭上眼睛,又在这句话说完之后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里漾着水色,他看着她许久。
没有说话,缓慢起身,她不知他要做甚,就急忙跟了过去。
萧宴要下山了,走得很快,她几乎跑着才能追上去。到了山下,萧宴就停了下来,回首望着她:“秦绾宁,你要记住,我是死在你手里的,下辈子记住我,你欠我的,要记得来赎罪。”
回去后,萧宴就开始准备后事了,秦绾宁也是后来听说的,听说他将自己存的银子都给了自己的长姐,让长姐给他买些好看的衣裳,死后要穿得体面些。
等了半月,萧宴还是没有死,这才意识到被自己耍了。但萧宴不喜欢和女孩子计较,就没来找她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