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非怪她,要怪就怪萧宴自己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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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来,珠珠就在院子里走动了,貂儿在前面走,她在后面晃。
貂儿识主,不喜欢被陌生人抱着摸摸,珠珠来抱的时候,它就会跳着躲开。珠珠一双小短腿哪里追得上,一来二去,一人一貂,你捉我逃。
跑得急了,珠珠气得跺脚,“再跑、再跑,我就不喜欢你了。”
秦绾宁被这句急躁的话喊醒了,推开窗户,碧色裙裳的小孩子站在树下指着五步外的貂儿骂:“我不喜欢不听话的,我最喜欢乖乖的、你这样不乖就要赶出去。赶出去以后没得吃、没得喝,还会被其他孩子欺负。”
一连串骂人的话逗笑了满院子的婢女,就连秦绾宁都忍不住弯弯唇角。
珠珠跑得累了,一屁股坐在青草地上,晃着自己的小短腿。
这时,不听她话的貂儿突然跑了过来,从她身边路过。
珠珠猛地往貂儿扑去,整个人压在貂儿的身上,秋潭大呼一声小祖宗,珠珠自己爬了起来,一手撑着地,一手抓着貂儿的一条腿。
她胜利了。
“这叫以退为进。”珠珠洋洋得意。
秋潭笑得直不起腰来,“郡主懂得可真多。”
秦绾宁笑了笑,吩咐秋潭给她梳洗,自己也换了衣裳。
吃过早饭后,碧色来了,她扮成送菜妇人,悄悄从一侧的院门进来。
“主上,那名主事死了。是投河死的,但有人看到他是被打晕丢进河里的。他在礼部任职多年,礼部的油水不多,他捞得次数多,渐渐成了习惯。”
秦绾宁很满意查来的结果,侧过脸盯着碧色好一会儿,碧色神色自若,坦然面对,她不想换碧色了。
出色的人虽多,但她手里却很少,她继续吩咐道:“将证据查一查,兜出去,另外李家大郎最近做什么?”
碧色回道:“李家大郎频繁与刑部大牢内的管事说话,次数很多,郭微已经起疑了,但他还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了。”
秦绾宁慢慢勾起一抹笑意,满意而温和,她并非是作恶事的人,但她慢慢懂得如今将刀递给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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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日的时候,萧宴都会领着人去上林苑骑射,今日也不例外。
但场上却多了一人,红袍劲袖,腰肢纤细,胸前鼓鼓地,腰封上镶缀了一块美玉,整个人成了上林苑内最亮眼的风景。
秦绾宁慢吞吞地到了,对方看她一眼,顿时惊了,很快,对方挑衅地看着她。
汉王屁颠屁颠也来了,没注意那名姑娘的神色,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红袍,啧啧两声:“她一姑娘学你穿红衣做甚?”
“她是谁?”秦绾宁认不得她。
“岳家的幺女岳灵珊,太后侄女,内定的贵妃娘娘。”汉王如数家珍般说了出来。
秦绾宁笑了,“你这么一说,我记得了,那个爱哭鬼。”
“不,你再看一眼,她像谁。”汉王悄咪咪地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唇角上,故作玄虚。
秦绾宁不知他的意思,翻身上了马,勒住缰绳,俯视着汉王:“我去瞧瞧。”
场上放了几只鸟,脚上绑着一根绳子,任由人去射。岳灵珊持着小弓,围着鸟转了几圈,依旧没有射出去。
秦绾宁策马走了过去,岳灵珊停了下来,唇角翘了翘,“凌王殿下多年不见。”
对方看似叙旧,可语气带着些嚣张,让人听着不舒服。
“岳姑娘。”秦绾宁回话。
岳灵珊勒住缰绳,慢慢驱马,围着‘凌王’走了一圈,目光由上而下,再度又在那张脸上,五官很精致。
“凌王不愧是金陵城第一美男,可惜身材矮了些,男儿该昂藏七尺才是。”岳灵珊语气不屑,眼尾更是上扬,露出讽刺的神色。
莫名其妙发难让秦绾宁一头雾水,凝着对方的穿着,总觉有些熟悉,细想又想不出来。
她不再与之纠缠,策马走回汉王身边,踩蹬下马,“我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
汉王叹气,“你不觉得她像你家王妃吗?”
“我家王妃?”秦绾宁怔忪,“你见过我家王妃?”
“未曾,就见过你画的那副美人卧榻图,昨日刚来的时候,她的穿着与那副画的衣裳一般无二。我亲眼看见陛下还多看了两眼,你说她要脸吗?”汉王啧啧两声,话语里皆是嫌弃。
陛下喜欢秦绾宁,知晓的人不多,显然,岳灵珊就是趁着秦绾宁不在金陵城而特地扮她。
“她愿意放下身段?”秦绾宁诧异,当初岳家小姑娘性子高傲,拜高踩低,那时喜欢跟在她二姐屁股后面走,对萧家的人也不多看一眼。如今翻天覆地,她又想嫁给萧宴了。
时移世易,多少让人不耻。
汉王搭着‘凌王’的肩膀,动作甚为亲昵,“你说她学你家王妃的打扮,有没有想过陛下会不会喜欢?”
萧宴的喜好一直让人琢磨不透,朝内不少人去买通御前伺候的人去打听,甚至有人悄悄贿赂高铭,可最后也没有答案、
汉王只知萧宴喜欢青梅竹马的秦绾宁,不知她二人曾朝夕相处两年,当着‘凌王’的面也不好说话的。
“陛下不喜欢。”秦绾宁笃定,胸有成竹,“你说她为何会学我家王妃?”
“我也纳闷,毕竟这么一位姑娘脑子也不大好,太后不喜秦绾宁,她却学着秦绾宁的一举一动,带脑子了吗?”汉王兀自嘀咕,岳灵珊怕是第二个魏襄。
萧宴领着众人走来,皇后也来了,穿着凤袍,带着珠冠,雍容华贵。
众人见礼,岳灵珊也从远处策马走来,由内侍扶着下马,巧步走到萧宴面前,亲切地拉起他的手:“表哥,方才我怎么都射不中鸟儿,你帮帮我,可好?”
“故作娇憨,不是应该喊陛下吗”汉王很不留情面地戳穿她,他家王妃也是娇柔的女子,温柔善良,也没见她说话这么娇滴滴的。
萧宴凝着岳灵珊的妆容,清纯雅致,腮红细腻,秦绾宁以前也喜欢这么简简单单,他又看向同汉王站起一起的人,心中叹息。
他拂开岳灵珊的手,“你该注意些,别碍了你女儿家的名声。”
拒绝得生硬又冷漠,丝毫没有顾及到女儿家的颜面,岳灵珊脸色更是由娇羞转为苍白。
汉王悄悄抚掌,“真不愧是大哥,他嘴里就没说过甜言蜜语,拒绝人也这么直白。”
甜言蜜语?秦绾宁想起那些时日萧宴总是喜欢从身后抱住她,耳鬓厮磨,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那些不算甜言蜜语吗?
或许听多了,有些麻木,理所当然地不会认为是甜言蜜语。
那厢岳灵珊被拒绝后,也没有放弃,面上漾着最澄澈的笑意,不再攀着萧宴,而是说着以前两人在一起的趣事。
“那时陛下才刚十二岁呢,去岳府拜年,姐妹们都夸陛下长的好看……”
旁听者汉王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她和你家王妃相比,谁更娇滴滴,谁更温柔?”
这个问题问到秦绾宁了,她思考一阵,不得不说:“应该是我家王妃好看,毕竟、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
“对,不该问你。”汉王后知后觉道一句,眼看着岳灵珊又攀上陛下的胳膊,他撸起袖口就冲了过去。
“大哥,臣来与您比试一场如何?”
萧宴望着来势汹汹的汉王,抿唇笑了,“正好,朕手痒了,凌王做判官。”
岳灵珊被汉王挤到一边,他又招呼着‘凌王’:“快来。”
兄弟三人和睦,内侍取弓的取弓,搬箭篓的搬箭篓,忙成一团,也无人再搭理岳灵珊。
久坐一边的皇后不免讽刺出声:“太后娘娘就弄这么一个蠢货来了?”
“娘家的姑娘,自然要提携一把,娘娘不知外间的情况,岳家功劳不大,国舅在朝无甚功绩,又好色,因此一直不得圣心。”内侍给皇后解释着原因。
谁不想两家站起来,自己也有些颜面。
太后这些年不问朝堂事,但这不代表她会放弃帮助岳家。
听到内侍的话后,皇后也开始有了幻想,若是娘家得力,她在陛下面前会不会也被高看一眼?
很快,这些想法生根落地面,甚至快速在心口里发芽,长出枝叶。
她迫切需要自己的势力,就连太后都有这种想法,她为何要坐以待毙呢。
岳灵珊还在缠着皇帝,但她很平静,以她对皇帝的了解,除去莫名失踪的琴师外,任何人都进不了他的眼睛。
皇帝萧宴,绝情至极,怎么会庸脂俗粉的岳灵珊动心呢。
果然一场比赛下来,皇帝一眼都没有看岳灵珊,气得她跑回慈安宫朝太后哭诉。
“表哥都不看我一眼,我那么勤快地围着他转,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警告我、让我注意自己的名声、姑母、姑母,我哪里不好吗?我都藏起自己的小性子了……”
岳灵珊哭哭啼啼,坐在凳子上梨花带雨,眼睛却偏向太后姑母,指望她帮自己说一句话,只要太后姑母发话,皇帝表哥就会多看她几眼的。
谁知太后发怔,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怔忪不语,她恼了,又不敢发脾气,只哭得更凄惨了些。
“姑母、您帮帮我、皇帝表哥还喜欢那个秦绾宁,那可是凌王的王妃,旁人晓得了,陛下的颜面就不保了。”
“您不晓得,表哥当年将她藏了起来,藏了两年之久,如今心心念念,您说旁人晓得他兄霸弟妻,您说可如何是好?”
“好了,哀家都知道了。”太后终于出声,语气不耐,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与乱臣的女儿还有那么深的感情。
秦绾宁还偏偏是凌王的妻子,长兄惦记弟弟的妻子,太不像话了!
心里不满,但在侄女面去,太后没有露出来,反而训斥侄女:“哪里听出来的谣言,胡言乱语,你想成为第二个魏襄吗?”
魏襄惨死的事情还没有过去,就像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一样,岳灵珊害怕的咽了咽口水,不敢再胡乱说话了。
太后见她情绪平复了,就开口安抚她:“你放心,贵妃的位置肯定是你的,江氏不得皇帝的喜欢,只要你用心,将来你生下的儿子就会是太子。”
“谢姑母、谢姑母。”岳灵珊破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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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日结束后,翌日照常还是要上朝去署衙,秦绾宁不乐意去,偏偏被牵着鼻子走。
尤其是上朝的时候,总有人意见不对,一语不和就唇枪舌战。
今日为了库勒的事情又吵了起来,文臣武将意见不统一,吵了一番后,萧宴作死不说话,任由他们吵。
一吵架就耽误时辰,秦绾宁苦不堪言。
吵到了午时终于下朝了,皇帝留她下来吃午膳。
高铭在偏殿备了席面,她先去等候,萧宴不喜欢穿朝服,趁着上菜的功夫去换衣裳。
先上的是一道甜汤,她正准备喝一口垫垫肚子,岳令珊来了。
岳灵珊并非空手而来,而是提着食盒,莲步走近后,秦绾宁看见她身上的衣裳,是纱裙。
夏日里酷热,金陵城内的姑娘就喜欢穿纱,轻薄凉快,而岳灵珊这件就是金陵城内时兴的,她记得萧宴给她也送了一件,被婢女压在箱底了。
岳灵珊将食盒放在她的面前,趾高气扬,“烦请凌王殿下先出宫吧,我奉了太后命令给陪陛下用膳。”
秦绾宁抬首看了她一眼,“本王奉了陛下的命令留下用膳,岳姑娘不介意就一道用,本王眼瞎,可以什么都看不见。”
岳灵珊刁蛮,她也不是善良的人,欺到脑门上来,总不能还步步退让。
她对萧宴并无甚兴趣,垂着眼睛不去岳灵珊,抿唇喝了一口甜汤,径直同高铭说道:“甜汤不错。”
高铭并不在意岳灵珊,陛下不喜欢的姑娘再骄横就会惹人厌恶,他毕恭毕敬地给秦绾宁斟酒,“殿下觉得好就好,不错您就喝两口。”
两人就像看不见岳灵珊般说着家常话,岳灵珊被人忽视,心头早就怒火难耐,但高铭是萧宴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不敢去为难他。
忍了又忍,她也扮作乖巧的样子,将食盒里的吃食取出来,不理会两人。
等萧宴来了以后,她起身行礼,含情脉脉地凝着对方:“表哥。”
“你怎么在这里。”萧宴皱眉,他不喜欢有人在这个时候进来打扰。
“岳姑娘奉了太后的旨意来陪陛下用膳,定是太后怕陛下孤独,岳姑娘,对吗?”秦绾宁也学着岳灵珊的语气说话,娇娇柔柔,还故意撒着娇。
这么一学,让人顿生鸡皮疙瘩,尤其是萧宴,“凌王撒娇,让人不舒服。”
“陛下圣明,岳姑娘撒娇,臣弟也觉得不舒服,您喜欢撒娇的姑娘吗?”秦绾宁翘了翘唇角,盯着酒盏内微微晃动的酒液。
走岳灵珊的路,让她没路可走去跳崖。
萧宴一手搭在食案上,目光下垂,落在秦绾宁娇艳的唇角上,搭着食案的手指微微蜷起,不时轻扣桌面。
“朕喜欢柔而不做作的女子。”
岳灵珊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她记得当年秦绾宁可是刁蛮的女子,说话都是颐气指使,整个徐州的人都不敢惹她,这就是不做作?
那柔呢?秦绾宁浑身上面哪里有柔?
萧宴脑海里浮现缠绵的时刻,秦绾宁唇角溢出的低.吟声,柔而媚,倾城自持。
但很快,面前是秦绾宁冷酷的嘴脸,他从高潮落到低谷,不免一阵失落,“岳姑娘去回禀太后,朕和凌王有国事相商。”
岳灵珊不高兴了,蹙着眉,捏着食盒的手指微微用力,抬起眼睛瞪着‘凌王’,语气不善:“凌王殿下不怕太后怪罪吗?”
“怕呢,然、国事在前。”秦绾宁檀口微张,故作嚣张,论起刁蛮,当年她在徐州可是第一。
岳灵珊气极,拍桌怒视:“凌王殿下议论国事前不如先管管自己的家事。”
自己的妻子与兄长不干不净,她就不明白了,‘凌王’还有什么脸面在金陵城内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