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克莉斯用过早餐,玛莎的尸体已经被处理了,从城堡中抬出去尸体并不是一件新鲜的事情,这时候的人们有各种各样的死法,让他们已经对除了自己之外的生命漠不关心了。
“我本来想让那件事过去的,就是我被指控为女巫的事,”克莉斯就道:“我没有想让任何人得到处罚,否则玛莎早就被石头砸死了。但看起来玛莎似乎觉得自己无路可走了……”
“她是畏罪自杀。”艾玛下结论道。
“好吧,畏罪自杀,”克莉斯就道:“玛莎是否有家人,我认为应该给她一些抚恤。”
“一个死去的罪人不用任何抚恤,”艾玛道:“何况她并没有家人。”
“当然没有,这一点艾玛姐姐应该最知道了,”就听兰蒂奇怪地弯了一下嘴角,意味不明道:“毕竟她和你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都是王宫的侍女,不是吗?”
艾玛冷冷看了她一眼:“不用兰蒂小姐提醒,我当然知道她的来历。”
“可表姐似乎不太清楚,”兰蒂就眨了眨眼睛,总算将手里的那颗快要开肠破肚的紫葡萄吃进了嘴里:“表姐说她遗忘了很多事情。”
克莉斯不是遗忘,而是根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玛莎居然也是原主从王宫带出来的侍女?
那么玛莎和原主的关系应该比其他城堡侍女的关系亲密的多,就像艾玛对她一样——那为什么第一个告发原主的居然是她?
“小姐,你不应该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艾玛却道:“玛莎即使不自杀,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她是个背叛自己主人的人,她的下场就是犹大的下场。”
克莉斯从餐室出来,她在自己的庄园里漫步,城堡的前后很开阔,有一条大路和四条小路互相交汇,克莉斯看起来漫无目的地走着,和修剪草坪的工匠打招呼,还看到骑士伦姆带着两个步兵哼哧哼哧地比划练剑。
等到她绕到最后一条路上的时候,克莉斯终于开口道:“这里没有人能看见,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那个身后躲躲藏藏亦步亦趋的影子终于闪现,侍女劳拉露出一张胆战心惊的脸:“小姐……”
“你是个机灵的姑娘,”克莉斯道:“你一定知道一些秘密,否则也不会对我示意。”
这个侍女颤抖了一下:“您教导我们要忠诚,还赦免了我们的罪,我不应该隐瞒,我确实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玛莎她……”
“玛莎究竟怎么死的?”克莉斯道。
“我不知道玛莎是怎么死的,”就听劳拉道:“但我知道她有过古怪的、和别人不一样的举动,她曾经写信出去,投递到邮驿中。”
克莉斯一顿:“写信出去?”
这么说,玛莎也是识字的,这个时代别说是识字的女性,就是识字的男人也很少,而跟玛莎同样来历的艾玛,也只是粗略地认识几个数字,和自己的名字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艾玛只能成为她的贴身女仆,而不能做管家的缘故——所以克莱尔的出现让克莉斯算是大喜过望。
“你见过她写信?”克莉斯问道。
“我见过,”劳拉回忆道:“她写字很流利,很快速,而且她写好信之后会立刻出发,将信件投递到邮驿中,每个星期二。”
劳拉见到玛莎投递信件也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因为侍女们统一在星期天去苹果镇采买东西,劳拉因为贪玩而掉了队,没有搭上城堡的马车,在苹果镇停留了两天才搭上一辆车,在返回城堡的路上,经过邮驿站点,她亲眼看到了和邮递员交谈的玛莎。
苹果镇是博尼菲的东南部的一个小镇,这里的居民物质生活比领地其他地方的人们丰富一些,因为这里开办着博尼菲最大的集市。
看到玛莎寄信这一幕之后,心思多一些的劳拉就暗中观察玛莎的行为,果然玛莎不止送出去那一封信,几乎每个星期她都会找借口出去寄信。
克莉斯从树下走出来,“伦姆,备车!”
伦姆像一道闪电一般冲出去,一个女仆头上顶着箩筐,即使浑身绷紧站在那里不动,也被伦姆撞到了一边,爬起来就骂道:“idiot!”
伦姆的马似乎跟伦姆一个模样,四个蹄子不好好跑,三个蹄子抽风似的往上跳几回,克莉斯在马车里被颠地头昏脑涨,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这马应该是自己的马。
“小姐,”伦姆激动地抽打着马屁股:“去哪儿?”
“去邮驿站点!”克莉斯道。
博尼菲只有一个邮驿点,也只有一个邮递员,这个邮递员只能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因为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都接不下来这活儿,这个叫卡里欧的邮递员脾气还很好,可能是繁重的工作已经让他没了脾气。
今天正好就是星期二。
邮递员卡里欧每个星期二会统一收集信件,每个要寄信的人到他这里,交付半个铜盾,告诉他要寄去的地方,由他将信封分类在三个箱子中,到时候分别送到博尼菲东部、西部和北部的三个站点。
南部不设站点,因为南部就是督西里亚——这个领地因为太小,人们总是记不住它真正的名字,而是以督西里亚港口来称呼。
督西里亚和博尼菲距离很近,博尼菲几乎没有人还要往督西里亚寄信。而欧洲大陆到督西里亚的信件一般会投送到博尼菲,然后督西里亚的领主会派他们领地的邮递员过来取。
这时候卡里欧正在忙着接收信件,人们排队等候着,队伍长到像风筝线一样。
伦姆听到马车里的女主人在叫他,他从马上跳下来:“My lady?”
“把这个交给邮递员,”克莉斯在他手上放了一枚金盾:“让他过来回答我的问题。”
伦姆仗着人高马大,很快在一众人等的抱怨声中挤到了卡里欧的身边。
“你需要排队等候,”似乎看多了伦姆这样的行为,卡里欧皱起眉头:“上帝面前,人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伦姆将一枚金光闪闪的金盾拍到了桌子上。
人群发出了惊呼声,一枚金盾几乎等于一个普通平民三个月甚至更高的收入了,他们看着伦姆的眼神充满了敬畏,这不用说,一定是某个老爷的仆人!
博尼菲也有富户,甚至还有人能雇佣的起六个仆人呢!
在金钱驱使下的卡里欧二话不说,立刻跟在伦姆的身后,抛下了发出嘘声的众人。不过等他看到了远处停泊的马车,他就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向您问好,”他脱下帽子行礼道:“博尼菲的女主人,我是您的臣民,邮递员卡里欧。”
第15章 阴云笼罩
邮递员走南闯北,自然见识广阔,比如他就能从马车的记号中辨认出克莉斯的身份,不过最重要的是,博尼菲拥有马车的人并不多,何况这些马匹膘肥体壮,身上和牙口都没有磨损的痕迹,说明它的主人并没有用它们来拉磨或者干其体力活。
女人是意识不到牲口的主要作用的,何况是富有的女人,只有她们乐意将马匹当做出外活动的坐骑,而现实的男人们就不会这么做。
“卡里欧,”克莉斯微微一笑,“你如此聪明,而且善于察言观色,那么我的问题,应该能获得答案。”
听起来博尼菲的女主人并不是要来寄信的,卡里欧就谨慎地回答:“我十分乐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为您效劳。”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让人愉快,不过傻人也有傻人的好处,比如在马车前面挥退众人的伦姆,因为聪明人总是有所保留,傻人却傻的乐观。
“有一个叫玛莎的城堡侍女,”克莉斯隔着帘子和他说话:“在你这里寄过信件吧。”
“……是的,小姐。”卡里欧就压低声音道:“虽然博尼菲叫玛莎的女人不少,但只有一个从您的城堡而来。”
“很好,”克莉斯道:“她在你这里寄过几封信?”
“这我可能记不太清楚了,”卡里欧含混道:“毕竟您也看到了,每个星期二来这里的人有多少。”
克莉斯抬手就将另一枚金盾扔了出去:“希望你能想的起来,邮递员,我知道记忆力不好的人是干不了你们这行的,何况她总是习惯于在最后的关头前来,避开众人,和你单独交代一些什么。”
“一共七封,”卡里欧没有犹豫,接过金盾之后,立刻显示了自己惊人的记忆力:“前前后后寄出去七封信件,有时候一个星期一封,有时候两到三个星期一封,她确实嘱咐我,要我确保信件不要落下。”
有时候快递员确实可能莫名其妙地落下一些信件,欧洲大陆曾经有个令人心碎的故事,一个小伙子将自己满腔赤诚的爱恋写在纸上,寄给遥远的心爱之人,他期盼心爱之人的回应,然而却杳无音信。于是小伙子另娶,姑娘另嫁,阴差阳错二十年,最后才发现姑娘也一直在等待小伙子的情书,然而那封情书根本没有被送出去,它被一只松鼠叼走,撕地粉碎,给自己的宝宝做了个窝。
当然故事也只是故事,但道理是不错的,因为掉件是常有的事情,人人都希望自己的信件能如期到达,不过到不了也是命运了,除非这封信件十分重要,寄信的人愿意多花一些钱,确保这封信一定能寄到。
“信件寄往何处?”克莉斯道。
“……都城马灵。”卡里欧低声道,似乎他知道克莉斯想要问什么:“具体的地址我实在不知道,邮递员是有严格规定的,小姐,私自拆阅信封更是不可能。”
邮递制度传承自孔马王朝,这个欧洲大陆唯一大一统过的王朝,在这个统一王朝的时代,确立了统一的官方文字,当然也使各个小国的文字得以流传,同时也确立了邮递制度,邮递员是一种光荣的,且薪水可以和律师持平的职业,而且名额十分稀缺。
因为如果你能被选中做邮递员,那么就说明你的人品值得相信,因为邮递员必须诚实、守信,不会私自拆阅信件,不会窥视他人隐私,更会竭尽全力,确保自己使命必达。
当然纯粹相信人品也是不可能地,邮递这个行业还有一个公会,所有的邮递员都在公会的管控之中,如果违反邮递行规,就会遭受公会的严厉处罚,毕竟损失的是整个行业的信誉。
克莉斯掀开了一角车帘:“那么你还有什么其他讯息可以告诉我吗?因为昨天晚上,我的这个可怜的侍女自杀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卡里欧明显倒吸了口气,他看起来震惊不已,“她死了?”
片刻的讶异之后,他就摇头道:“我实在不知道其他什么信息了,毕竟我和她只有邮递信件的往来,我对您的损失深表遗憾。”
在这个时代,侍女就等于主人的私人财产,如果遇到一个暴虐的领主,在他的眼中侍女们或许跟他蓄养的牛马没什么区别。
“好吧,如果你能回忆起一些什么细节,”克莉斯就道:“请不要忘了告诉我。”
克莉斯的马车重新启动,而卡里欧望了一眼前进的车轮,重新回到了人群之中。
“嘿,卡里欧,”人们取笑道:“不是说,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吗?怎么那位马车里的老爷只是支付了一个金盾,你就忘记了自己的职业操守了?”
“上帝面前的确人人平等,”卡里欧目光一闪:“然而如果你连赎罪券都买不起,你根本到不了他面前。”
克莉斯坐在车上,纷繁的思绪让她头痛,她感到自己的城堡上空,似乎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阴云。
贴身侍女前后不一的态度,表妹若有若无的隐瞒,甚至连自己她也看不清楚。
那行潦草的字迹再一次跳到她的眼前,克莉斯仿佛能感觉到自己在写这行字的时候所下定的决心。
“我会成功复活她的,我发誓。”
“小姐,小姐!”伦姆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前面好像是法官希瑟姆!”
希瑟姆是个尽职尽责的法官,他带着一个仆人每天穿梭在各个村落中,当场裁定村民们的纠纷,毕竟这时候村民们连字都不认识,根本不会写什么诉讼书,但每天都会有无数起财产或者其他纠纷,以前的法官的做法是从不理睬。
“希瑟姆?”克莉斯推开车门,果然看到了他,但这家伙看上去很狼狈,他和他的仆人仿佛从泥水里滚了一圈。
“感谢您的善心,”在克莉斯的邀请下,希瑟姆总算松了口气,脱下肮脏的外袍,跳上了马车:“我还在想今晚是一定回不去了呢。”
仆人坐在了伦姆的右手边,这样车里就只剩克莉斯和希瑟姆两人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克莉斯问道。
“我的判决让其中一人十分不满,”希瑟姆叹了一口气:“他发了坏心,把我的马放跑了,寻找的过程中,我又不小心栽进了泥坑里……”
“看起来博尼菲的民风不怎么淳朴,”克莉斯道:“他们欺负你年轻,而且刚刚上任。如果你穿上法官的袍子,高高在上地坐在审理所里,他们就知道畏惧了,最起码不敢戏弄你。”
“其实您也一样,”谁知希瑟姆道:“在您被审判团审判的时候,那么多乡民们就在台下看着您、奚落您,在您是领主的时候,他们决计不敢的。”
“你的意识是我必须要严厉对待他们,”克莉斯皱眉道:“在明年春天收粮食的时候,逼他们多交一斗?”
“我的意思是您需要履行责任。”希瑟姆道:“当您成为真正的领主,他们才会彻底俯首帖耳,而我这个您任命的法官,才可以名正言顺。”
“什么,”克莉斯吃惊道:“我难道还不是真正的领主?”
“事实上,您具有博尼菲的法定继承权,确实是博尼菲的领主,”就听希瑟姆道:“但您来到这里,还没有履行一道程序。”
“什么程序?”克莉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