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为您赢来欢呼和支持的程序,”希瑟姆道:“我们称作‘巡幸恩典’。”
圣伯多禄清凉的夜晚,一声清脆悠长的鸽哨声之后,一群白鸽划过天空,盘桓在圣殿上方。
教皇出神地凝望着它们,站在他身后的仆臣和骑士谁也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如果一件事让他们奉若神灵的教皇如此费神,他们恨不能赴汤蹈火,让这件事情不再让教皇困扰。如果一个人让教皇露出这样的神色,他们就只能替那个人默哀了,因为这样被教皇惦念的人,仿佛下场都不太好。
“昆都斯,”就听教皇道:“明天你就可以关闭寝宫大门了。”
侍卫昆都斯眼睛一亮:“陛下,咱们这次去哪儿?”
让一个年轻的教皇整日待在圣殿中,日复一日地被动接受臣民的欢呼和敬仰是不现实的,教皇自然也有自己的娱乐,圣伯多禄有近乎一半的土地都是教皇的私人财产,马场、庄园、猎场,还有夏宫、温泉,都是教皇消遣娱乐的地方。
然而这些也时常让教皇感到没有乐趣,教皇最喜欢的还是游荡在市井之中,像个真正游手好闲之人,昆都斯很难忘记教皇曾经和一群猪倌混在一起,跟他们打赌哪一只公猪可以成功钻出火圈,为了点燃火圈,他们甚至差点烧掉了一片民房。
教皇甚至喜欢在自己的衣服里放置一个蓝宝石褡裢,在小偷们展示自己的技艺,争先恐后偷窃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这个褡裢根本是被钉死在衣服上的,而教皇不仅不会将小偷送到法官那里,反而会向他们请教偷窃的手法,然后将价值连城的蓝宝石送给他们。
当然有时候教皇的美貌也会遭来祸患,比如碰到那些醉鬼的时候,所以在一波波的醉鬼相继倒在教皇的剑下之后,教皇也会嫌麻烦,而主动带上面具。
“你以为我会去什么地方?”教皇转过头来问道。
“斯托亚,福莱斯,或者西浦公国,”昆都斯道:“您还记得西浦公国的风光吗……”
“我倒是记得西浦公国的一个酒馆,”教皇道:“你对这个酒馆的老板娘肥硕的屁股流连忘返。”
昆都斯哭丧着脸,因为旁边的侍卫全都讥笑出声:“陛下……”
“这次我单独出去,”就听教皇道:“你们就不用跟着我了。”
侍卫们严肃起来:“陛下,您的安危……”
“我的安危不用操心,”教皇道:“我此去大概两个多月就回来。”
“欧尼塞主教知道了,会……”昆都斯下意识道。
“会很高兴我又一次不务正业,”教皇冷冷地盯着他:“他巴不得教中权力集于他一人之手呢,告诉他圣灵日我还没回来,就让他主持祭典。”
第16章 汉堡
“所以真有一个‘巡幸恩典’?”克莉斯问道。
侍女艾玛不太清楚,但管家克莱尔是清楚的:“领主在继承自己的领地之时,确实会给领地上的人们一个恩典,只要人们向他欢呼,给他祝愿。”
领主通常会骑在马上,两旁的仆人向人群中抛洒一些钱币、糖果之类的,有时候甚至赦免犯人,或者也有减免一些赋税的,总之就是皆大欢喜的意思。
克莉斯来到城堡之后,深居简出,据说还因为气候不和,而生了几次病,这让博尼菲的人民感到失望,认为他们的女领主有些刻薄寡恩。
“那这件事倒是简单了,”克莉斯一摊手:“刚好仓库中的六千斤小麦我本就打算送给他们。”
这些小麦是卖也卖不出,放在仓库还提心吊胆,唯恐发霉,克莉斯就和克莱尔商量了一下,打算搞一个计票领取的方式,每个博尼菲的人民都可以免费领取一袋小麦粉、三斤葡萄酒,这样的话甚至还能精确统计博尼菲的人口数目。
“我记得塔丽还做了一定数目的果酱,”克莉斯叹了口气:“拿出来低价卖了吧。”
塔丽的果酱还是那个毛病,放糖太少,以至于过了几个月之后,果酱就会慢慢发酸,坏倒是不坏,因为果酱都有天然酵母菌,但会影响口感。
“一个铜盾一盎司,”克莉斯拍板道:“一人一盎司,限制购买。”
果酱的价格也是不菲的,因为里面有糖,市面上至少十个铜盾,才能买一点回来。
“商队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博尼菲?”克莉斯郁闷道:“塔丽说她的糖罐快要见底了,她认为我这一个星期用的白糖多过以前半年用的。”
糖是用甘蔗提取的,博尼菲没有甘蔗,只能依靠欧洲大陆其他地方进口了。
“其实西浦公国就有,距离这也就十二天左右的路程,”就见一旁的希瑟姆咽下最后一口汉堡,努力插话道:“但公国的山上盘踞着强盗,强盗会打劫商队……”
“西浦公国的领主怎么不剿灭这群强盗?”克莉斯问道。
“这群强盗神龙见首不见尾,”希瑟姆就道:“而且他们人数虽然不多,然而武器精良,骁勇善战,总是杀得商队片甲不留……而且最有趣的是,他们只打劫运送白糖的商队。”
克莉斯和克莱尔对视一眼,莫名其妙。
希瑟姆却因为自己说得太快,而差一点呛着自己。
“我没事,”却见他摇摇手,目露期望之光:“……我还能再要一个汉堡吗?”
汉堡让希瑟姆简直沸腾了,在吃之前,他对汉堡的理解还只是停留在白面包的表层上:“白面包,天啊,感谢克莉斯小姐的慷慨,让我能吃到软的像云朵一样的白面包,在博尼菲只有您有这样的财力,可以拿白面包招待我。”
很快他就体验到了汉堡的独一无二,“上帝啊,为什么这么好吃?”
他像打开海盗的宝藏箱一样打开汉堡,“白面包,牛肉饼,还有一叶蔬菜、还有洋葱圈、还有一层酱和奶油,天啊闻起来有点辛辣,但吃起来真的……我大概无意中走进了上帝的后厨房。”
塔丽的牛肉饼做的非常好,克莉斯几乎挑不出毛病来,只是香料稍微有一点多,但这只是克莉斯的感觉,其他人都没觉得香料多是一件坏事,事实上如果一户人家请客,菜上的调料越多,气味越古怪,反而越说明主人有钱,或者诚心招待客人。
克莉斯就知道汉堡一定会受到欢迎,自从这个东西被克莉斯弄出来,简直风靡了城堡上下,现在如果克莉斯发话晚餐是汉堡的话,一整天城堡的人们都干劲十足。
克莉斯也觉得奇怪,有面包还有牛肉饼,但这时候的人们却不知道将两种食物夹合在一起吃。
“汉堡没有了,”克莉斯道:“给我们的法官拿一点女巫之手来。”
希瑟姆恋恋不舍地盯着盘子,上面流了一点汉堡的酱汁,他现在天人交战着,要不要抛却法官的颜面,将这点酱汁舔掉。
在艾玛端着饼干盒上来之前,希瑟姆还固执地认为今晚上应该不会有其他的美食比汉堡更打动他了,然而等到女巫之手被他拈起来一块放入了口中之后——
“这是什么甜点?”希瑟姆的眼睛简直比他自己胸口上的白银褡裢还要闪闪发光:“为什么叫女巫之手?”
希瑟姆不为人知的嗜好就是对一切甜点都有点偏执。
但无论是他在其他贵族人家里吃过的芝麻胡桃小甜饼,还是在都城马灵吃过的颇负盛名的椰枣松糕,都没有眼前这个黄澄澄的小方块更让他动心。
希瑟姆的舌尖都快要被点心融化了。
“难道你忘了霍普斯金是怎么验证我的了,”克莉斯笑了一下:“这道点心就是油锅里炸出来的,不如这么说,在油锅里炸过的女巫的手做出来了一道油锅里炸出来的点心。”
希瑟姆咀嚼着,下意识道:“那么从火坑里烤过一遍的您,还能不能做出一道火坑里烤出来的美食呢?”
克莉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希瑟姆讪讪地眨了眨眼睛:“我开玩笑的,小姐……”
“不,你没有开玩笑,你提醒了我,”克莉斯道:“面包炉的火调低一点,是可以烤包子的。”
“包子,”希瑟姆眼睛一亮:“这又是什么美食?”
看起来这家伙非常乐意当一个试吃员,不过克莉斯暂且还不能告诉他还有这个职业的存在。
“不要讨论美食了,希瑟姆,”克莉斯不得不把话题拉回来:“说说巡幸的事情,这么看来,我需要坐在马车里巡视一遍我的领土。”
“是这样的,小姐,”希瑟姆道:“在我的陪同之下。”
克莉斯和他商量了一些细节,就让侍女带着希瑟姆去城堡的客房歇息了,其实希瑟姆在这个时代算是较为讲究的人了,他平均三个星期洗一次澡,但晚上侍女们殷勤地给他烧水,还帮他清洁衣物,简直是让他受宠若惊。
不过舍弗勒城堡的干净和整洁让他感觉很美妙,天啊,连搬运柴火的仆人都有一双干净的手——他不知道管家克莱尔在这上面下了多少功夫。
克莱尔陪着克莉斯查看了一下库房里的蜡烛和木柴,“小姐,我好像还没有整座城堡的钥匙。”
作为管家,克莱尔应该是城堡的钥匙保管人,克莉斯扶了扶额头:“这件事我居然忘记了,钥匙在艾玛那里,明天我叫她都交给你。”
两人走在长廊上,前后左右都没有人的时候,克莉斯忽然道:“有一件事,也许从你的角度,可以看出不一样的东西,毕竟……”
毕竟克莱尔是新来的,和这个城堡之前并没有关系。玛莎的死亡如果另有蹊跷,克莉斯能相信,并且能商量的人,大概只有克莱尔了。
谁知克莱尔思索了片刻,道:“我知道您的意思,您的贴身侍女艾玛保管着整座城堡的钥匙,她可以打开关押着玛莎的房门,而事后她的态度似乎也有些不同寻常,她认为玛莎值得那个下场。”
克莉斯捏了捏鼻梁骨,舒缓了一下焦躁的情绪:“仿佛应该拨开迷雾,否则一直是雾里看花……但关键是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
“我虽然不知道玛莎的死因究竟如何,但我知道一件事,”克拉尔却将她的观察说了出来:“艾玛对小姐您,是很有保护的欲望的。”
“保护?”克莉斯重复了一遍。
“她看你的目光,是母亲保护孩子的目光,是想让自己承担风雨,而让孩子永远躲在羽翼之下的目光,”克莱尔道:“如果有这样的感情,她应该不会做出伤害您的事情,如果她做了,可能也是为了保护您。”
克莉斯想起了那一晚上,艾玛紧紧抓住她的手臂。
“我们就在博尼菲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都城马灵。
国王胡夫是个年富力强的中年男人,四十五岁的他身体强健,双目有神,浓密的络腮胡似乎昭示了他分泌旺盛的荷尔蒙,事实上的确如此,国王精力充沛,善于决断。
“消息已经传遍了凯特莱蒂斯,甚至在王宫里流传,”国王的目光从笼子里孜孜不倦歌唱的夜莺身上收回来,转向了圆桌另一侧的人:“你作为亲眼见证者,应该告诉人们真相。”
大法官用平静的语气道:“我对陛下您所说的,就是真相。”
“真相就是她真的通过了验证?”国王道:“那么你告诉我,她显示的究竟是神迹,还是巫术呢?”
“神圣的《女巫之锤》明确告诉我们,通过验证的就是未曾被黑暗侵蚀的姑娘,”大法官道:“何况以霍普斯金为首的教士们亲眼所见,投票也是他们全体一致通过的。”
“但他们并不知道,她血脉里流传着那些东西,”国王忽然露出厌恶的神色:“……和她的母亲一样。”
大法官不易觉察地颤动了一下,“……然而她的身上,也有一半王室的血液。十七年前,整个凯特莱蒂斯也曾经燃起彻夜的烟火,庆祝她的诞生。”
国王的神色被波动的烛光映照得晦暗不定。
“听起来你似乎有了一些感情的倾向?”国王盯着大法官。
“您应该知道,”大法官平静如故:“这绝无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国王古怪地笑了一下:“you are on my side,are you?”
大法官没有犹豫,他缓慢而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第17章 巡幸恩典
天亮之后,舍弗勒城堡立刻忙碌周转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们的女主人巡幸领地的第一天。
他们的车马即将启程,虽然只有两辆车马,但领主的车马自然是与众不同,马匹在克莉斯的强烈要求下,换成了两匹温驯的白色母马,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专门有人从上到下清理了一遍,连老旧的缰绳也换成了带有红色丝织物的新绳,现在伦姆得意洋洋地站在车夫的座位上,左顾右盼,看起来精神极了。
伦姆的装束也焕然一新,他穿上了胸甲的骑士服,这套铠甲甚至能将整个胸腹都护住,他的武器是战锤和长矛,但因为他同时也要驾驭马车,所以他的武器是被随扈的步兵拿着,克莉斯觉得这俩个步兵的武力水平可能堪忧,但伦姆却振振有词,说这俩步兵并非战斗所用,而是在关键时刻替女主人挡枪的。
好吧,克莉斯作为女领主,必须要知人善任,伦姆的脑袋瓜子不太灵光,但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侍女劳拉将脚凳放上,准备女主人登上马车,艾玛将怀里的披风放到马车里,随即转过头来叮嘱她:“这次出行,务必要记住我跟你说的,注意天气的变化,注意小姐精神是否疲惫,是否需要休息……如果人们太过激动,而忘记了分寸,也要你出声提醒他们尊卑……”
艾玛似乎还有一堆事情,恨不能捏住劳拉的耳朵全都灌进去,即使这些话劳拉昨天已经听了一个晚上,而且全都可以重复出来,但此时仍然做出全神贯注的样子,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