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女巫的锤子——休芸芸
时间:2021-09-06 10:22:47

  还有一次更让人不可思议,即将退休的马衮主教在向他辞行的时候甚至被他用弓箭射穿了屁股,事后据教皇所说,仅仅是因为马衮对他养的小狗呵斥了一声。
  这一切又如何能让外人知道,何况总领教会事宜的欧尼塞大主教对教皇的行为从不纠正,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时候,在霍普斯金眼中,觉得这就像是在故意纵容。
  如今教皇又在自己的寝宫里架起了一个铁锅,里面不知道在熬煮着什么,而教皇却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招手让霍普斯金过来。
  “来,霍普斯金,”教皇示意道:“看看这一锅橄榄油,是不是跟你在博尼菲熬的一样。”
  霍普斯金神色不由得一变,他皱起眉头:“陛下,您这是……”
  “为了重复一下你的验证,”教皇眯着眼睛,微笑道:“你不是说,你选取的验证方式就是油锅验证吗?而你的犯人居然侥幸逃脱了,我想知道她是怎么逃脱的。”
  “陛下,千真万确她逃脱了,”霍普斯金咬牙道:“我发誓她一定用了巫术,在众目睽睽之下借用了撒旦的力量……”
  “审判每一个女巫的时候,你们都说过这样的话,”教皇道:“我也很想看看一个女巫是如何施展撒旦的力量,但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完成这个心愿,只有从南亚大陆来的几个自称会法术的人,表演了一场拙劣的吞火术。”
  他微微呵了一声,依然维持着微笑,但这笑容让霍普斯金无端心悸了一下。
  “让她来圣伯多禄,”霍普斯金道:“让陛下您亲眼见到她的邪恶力量,这个女人除了拥有撒旦的力量,还拥有撒旦的巧舌,可以蛊惑人的神志,动摇人的信仰……她不害怕我们,她甚至嘲笑我们,这世上除了异教徒,除了撒旦的门徒,还有谁会不畏惧光明教会?”
  教皇审视着他的脸:“她是个领主,虽然只是个芝麻大小的领地的领主,但我若要召唤,也必须等到明年的圣恩节。”
  霍普斯金显然并不甘心:“我们应该再派人去鉴别她,她可以通过一两条验证,但绝不会通过所有的验证!”
  “已经晚了,霍普斯金,”教皇随手泼了一勺油,彻底沸热了下面的炉火:“代表教会的审判团似乎已经给出了判定,怎么当时你就没有想着再多验证几条呢?”
  提到那个场面霍普斯金露出难堪的神色,实际上那个女人连续通过两次验证之后,彻底震住了审判团的其他人,让他们居然从心底生出一种畏惧之感,在投票的时候就让那个女人过了关。
  “不过,”教皇话锋一转:“是女巫的话,就一定会露出马脚,即使我们不去探查,她也一定会自己暴露,不是吗?”
  霍普斯金顿时激动道:“您说的没错,那个女巫,一定还会被人发现她的邪恶,她根本不可能潜藏太久……”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却没看到教皇的神色定在炉火中,甚至还微不可查地倒吸了口气。
  教皇看到了一个异象。
  刚才他泼进炉火的一勺热油已经彻底化开,然而却在熊熊火焰中化成了一朵玫瑰的模样,这朵玫瑰五瓣绽开,每一瓣花瓣似乎都极致绽放,仿佛从火中冉冉升起。
  “霍普斯金,”教皇忽然指着炉火道:“你看到了吗?!”
  霍普斯金莫名其妙地看过去,“陛下,您指的是火焰吗?”
  火焰中的玫瑰闪现了一刹那,等到教皇一步跨过去的时候,那玫瑰已然不见,而整个炉火似乎随着玫瑰的幻灭,也火势顿减。
  “陛下,”霍普斯金犹疑地看着他的背影:“您怎么了?”
  “你下去吧。”教皇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这里不需要你了。”
  不仅是霍普斯金退下了,连带着寝宫里服侍的近臣也都在教皇的命令中退了出去,很快偌大的寝宫只剩教皇一个,空气中只回荡着弹珠在地上滚落的声音。
  教皇忽然伸手,在书桌的四个方位有规律地一一敲响,随着隆隆的机关开启的声音,就见寝宫的地毯下方忽然凹陷进去,露出了一条仅限一人通过的、幽深的地道来。
  地道幽暗而蜿蜒,四壁都是坚实的墙壁,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谁也不会想到教皇的寝宫里会有这样一条密道,而密道的尽头是一间囚室。
  说是一间囚室,然而这间囚室并没有铁栏,更像是画地为牢,一个人影弯着腰,似乎在寻找落在地上的鹅毛笔。
  他并没有意识到背后有人,或者说他根本也不在乎有谁来看望他,他的眼中只有散落在满地的羊皮卷,和捏在手里的鹅毛笔,过夜的白面包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因为可以擦掉自己的字迹。
  教皇充满审慎地谛视着他,良久开口道:“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这个人头也不抬,仿佛自言自语。
  “我看到了你说的……”教皇对他的态度很不满,他冷冷道:“那个异象。”
  这个人的笔尖终于顿住了,终于在阴影中,他露出了自己布满皱纹的脸,还有一双平静如休泊湖的蓝色眼睛。
  “很好。”他淡淡道。
  “火里生出了花,玫瑰花。”教皇向前一步,充满压迫地问道:“这是什么预示?”
  “这是一个兆头,”这人只是微微一笑:“石中火,火中花,一切都写在启示录中,您可以去查,不过我相信,您对我写的东西倒背如流,不可能不知道的。”
  教皇冷冷地回望,一张美丽地不像凡人的脸上凝结着冰刃。
  他的容貌令所有人倾倒,并且只余仰慕,甚至自惭形秽——曾经有侍者因为过度迷恋教皇的容貌而被严厉惩处,此后甚至将教规重新改写,规定任何人不能随意凝望教皇的脸,否则就有可能被剜去双目。
  但这个人似乎根本没有把教规当一回事,他充满赞叹地凝视教皇的容貌,看起来像故意触怒教皇一样:“人们都认为,教皇陛下的容貌和壁画中基督的容貌一样,但他们不知道,您反而像圣母玛利亚,或者容我大胆,更像帕农庙中的密涅瓦。”
 
 
第12章 启示录
  帕农神庙中有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在六百年前,由当时最伟大的孔马王召集欧洲大陆数以万计的能工巧匠,花费多年雕刻而成。
  六百年的欧洲大陆尚且是一个统一的王朝,这个王朝强盛而开明,容纳各种宗教,当时的都城中有不同宗教所修建的庙宇,数量众多,然而不管任何宗教中,都有一个女性的身影,在拜火教中,这个女神叫向迩玛,在凯尔特的神话中,这个女神叫苏莉斯,但人们习惯称呼这个女神叫密涅瓦,她是一众女性的保护神,是智慧、学问、文明和先知的象征。
  每个女性在成年前,都会由母亲带领,去供奉密涅瓦的帕农神庙中,完成自己的成人礼。
  巨大的雕像令所有人惊叹,女神的双手举着弓和箭,这个弓弦在另一个角度看,又成为了竖琴的音弦,而箭矢也会变成书写的鹅毛笔,她集所有技艺于一体,传播知识和学问,是女性的庇护者。
  但最美丽的是她的容貌,据说当时设计雕像的著名工匠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欣赏,以至于他完成了雕像之后,折断了自己的双手,认为他终其一生再也无法雕刻出更胜过密涅瓦的雕塑了。
  “帕农神庙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教皇冷冷地提醒道:“密涅瓦雕像的头颅被割下,身躯四分五裂,整个神庙只剩余基石,提醒人们当年信仰那个神灵是多么荒谬而可笑。”
  “这难道不是光明教会的功劳?”这个人似乎知道他已经触怒了教皇,但他并不畏惧:“你们毁去的只是雕塑,然而真正的东西一直在悄然流传。”
  “流传的结果就是你被我囚禁在这里,”教皇道:“你胆敢将我比作密涅瓦,比作女人……也许是我的宽容让你产生了一些自以为是的想法,认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祭司,认为你可以仗着一星半点的技艺,傲视众人。”
  这个人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教皇已经退到了墙边,他伸手摸到了粗糙石块上的凸起,狠狠按了下去。
  很快整个空间回荡起一种古怪的噪声,这种噪声就像木匠在刨木花,又像是有人举着木棍胡乱敲击,这种声音显然对囚室中的人是一个巨大的刺激,他一下子浑身颤抖,甚至从椅子上摔落在了地上,翻滚起来。
  教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痛苦挣扎,毫不动容,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似乎眼前这一幕取悦了他。
  “感觉如何,大祭司?”他将自己的皮靴在墙上蹭了一下,似乎十分厌恶这里的灰尘染脏了他的衣物:“希望你长一些记性,不要再试图触怒我,你要知道你比那些人触犯过我的人多存活一些日子的原因,仅仅是我还需要你的智慧为我效劳,而不是其他。”
  教皇关上了密道,看着细微的灰尘浮荡在空中,最后又落在了他华美的长袍上——他不由得露出厌恶之色,而这一袭长袍也随之落入了火中,细密的丝绸在燃烧了片刻之后,才渐渐发黑,然而上面的金线却在火苗的舔舐愈发熠熠生辉。
  教皇修长的手指从丝绸上划过,又掠过书桌,从桌角上拾起一本圣经,这本圣经边角发黑,看起来似乎被人经常翻阅,所有虔诚教徒随身携带的圣经都是如此。
  然而这本圣经打开之后,却并非是来自耶和华的训示,而是一本名叫《启示录》的书籍,披着《圣经》的外皮而已。
  甚至这启示录也是手写的书稿,上面还有墨迹滴落。
  “玫瑰的花瓣犹带露珠,海浪犹带泡沫,但刀剑已经迫近它,使它的花蕾隐于地下。但寒冬的世界终将过去,只要看到石中火,火中花,高高在上的巴别塔就会跌落,但这并非神灵的惩戒,而是贪婪的人们自作自受……”
  “没有任何意义却依旧存在,而且肆虐,它是个小偷,是个欺世盗名者,是个强盗,它夺走了一切,毫无羞耻,并且享受。它试图抹去,试图藏匿,试图让人不再记得,但他的把戏只能得逞一时,人们很快会惊醒,只要一个消息被四驾马车带来,就可以摧毁一切。”
  看起来如同诗歌的文字,然而这些七拼八碎的文字却有巨大的力量,它是自始至终流传在欧洲大陆上的预言,没有人知道这些预言从何时诞生,甚至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些预言。
  教会严禁这些预言的流传,它被判定是魔鬼留在人间的文字,煽动人心,散播恐慌。
  但教会恐怕也并不知道,教皇的寝宫里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珍藏着一本。
  “只要看到石中火,火中花,”教皇的目光凝视在这行文字上:“高高在上的巴别塔就会跌落……”
  他的目光转向了寝宫的另一个角落,在那个角落的帘子之后,是最精密的欧洲地图,一个小小的、如同芝麻大小的地方被圈了出来,上面标注着:
  博尼菲,
  克莉斯·多米尼·纳西。
  克莉斯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舒畅悠闲,自从任命了新管家之后,城堡的空气焕然一新,从混合着猪骚味和汗臭味,到清新的橙皮和玫瑰混合的淡淡香味,只在于一个优秀的管家的上任。
  侍女们面容一新,当她们如同下锅的鸭子一样从最新修建的浴室中走出来的时候,克莉斯简直要感动哭了,女孩子就应该这么白白净净的才是,哪怕她并不好看,只要肯将自己收拾地干干净净,也并不会被人讨厌。
  何况也不知道克莱尔是怎么教育她们的,似乎一下子就激发了她们爱美的天性,现在甚至走在路上,都会小心地维持裙边不被灰尘沾染。
  男仆和女仆的卫生情况更是得到了极大改善,虽然他们看起来对克莱尔的要求不是很理解,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双手一定要在柠檬、柳枝和橙子水中多次浸泡,但他们更害怕克莱尔的火眼金睛,这个火眼金睛不仅在于克莱尔随时随地地检查他们的卫生,还在于克莱尔拿到了大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厨房和仓库的账目翻了个底朝天,一下子查出十二个男仆和八个女仆在账目上的贪污作假——证据确凿。
  这些仆人们很快就被送到审理所,敢偷窃主人的财产的下场是很不好的,其实城堡中的人或多或少地都有一些行为,比如配菜的厨师经常打着替主人品尝美酒的旗号,私藏葡萄酒;比如提灯侍女总会早早吹灭蜡烛,节省下来的蜡烛只要攒够二十个,就能去集市上换来一个银制的针线盒。
  甚至连牧羊人芬里,也懂得私藏一只宰杀之后的肥羊后腿。
  但现在他们面对了一个精明能干的管家,管家没有要求他们将之前吞进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当然也不会允许他们再从主人的兜里掏东西了。
  克莉斯今天闲来无事,和克莱尔一起清理仓库,克莱尔的计数方式看起来很繁琐,但是好用,据说是从六百年前的孔马王朝传下来的,这又是一个克莉斯完全不知道的王朝,但是据说这个王朝文明程度不低,很开放而且最重要的是,居然统一了整个欧洲大陆。
  欧洲大陆能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这本身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这个大陆从诞生开始就是细小的城邦独立而且互相攻伐。海洋文明就是这样,海洋和山川让地域出现了阻隔,于是文字和文明都出现了阻隔。
  但为什么东方的战国可以统一,而西方却没有——实际上东方的统一也是一次偶然,但就是这一次偶然,让东方的人们从此有了统一的意识,而这个时空的西方也有了一次统一,那么是否人们还会想要再次统一呢?
  关键不在于普通人的想法,而在于教会的想法。
  统一,已经被证明不利于宗教的传播。
  只有分裂的国家,只有连年的战争、饥荒和瘟疫,才会让人们梦想天国,皈依宗教。
  克莉斯对克莱尔的博学十分敬佩,因为克莱尔不止精于数学和医学,甚至还精通几何、修辞、甚至历法。她不仅能指导女主人在信件和公文往来上的修辞,还能和女主人彻夜探讨草药的功效,注意,这是正儿八经的草药,不是乌鸦的内脏或者山羊屎。
  “这么说,我有六千斤小麦,”克莉斯头疼道:“囤积的时间不少了,在市场上也一时半会倾销不出去,如果再迎来一个月的阴雨天气,还有可能发霉?”
  “是这样的,小姐。”克莱尔对着账目打了个记号。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