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伯多禄的白天要比任何一个地方的白天长,这是一个公认的事实。
因为象征教会权力的圣殿像一座孤峰一样矗立在圣伯多禄的最高点,黄金所铸、世上名贵的宝石所装点的圣殿殿首没有一刻不在反射太阳的光辉。
人们习惯于每天早晚对着圣殿的方向吟诵赞美之词,他们虔诚地跪拜在这座光辉灿烂的殿宇前,表达自己如同羔羊一般顺从听话。每个欧洲大陆的教徒一生之中一定会来圣伯多禄朝圣,将自己的身体俯伏在通往圣殿的台阶上,将自己毕生的钱财贡献给教会,这就是教徒的价值。
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在圣殿骑士的带领下,进入了圣殿。
“霍普斯金,”一个主教从大厅的石柱阴影里走出来,他的神色带着探究:“那件事情是真的吗?”
斗篷被扯下来,露出霍普斯金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如果你指的是博尼菲的那个女巫,她侥幸逃脱了火刑,是的,没错,让我来告诉你,她是这世上最险恶、最可怕的女巫,她利用撒旦的力量蒙骗了世人,却被无知的人们当做神迹!”
这件事情流传地太快了,几乎就在霍普斯金和审判团回到圣伯多禄的那一刻,人们已经在各处角落里议论纷纷了,对于博尼菲女领主示现的奇迹,没错,沸腾的油锅没有对她的双手造成任何伤害,地狱一般的火坑让她成功跨越——这一切只能用奇迹形容,甚至圣殿的一两个红衣主教,在教会的一片静默声中,提议是否派人去验证。
这个验证可不是验证女巫,而是验证圣女!
教会之中,能得到圣父圣子感应并亲身示现神迹的人,教会经过严格的考察之后,是可以加封为‘圣徒’的。
比如有个叫托平的教徒,他四十年如一日严守教规,苦心修行,到后来他的双膝、双目、甚至双肩中,都能流出血液来——和耶稣受难时候所流出的血液一模一样,这是无法否认的神迹,于是他被册封为了‘圣徒’。
被册封的圣女也有,比如说很久以前有个女人梦到了圣母玛利亚,她醒来之后立刻传达了玛利亚的圣谕,带领一个城邦的人逃离了地震。
但这个圣女距今已经有二百三十年了,而且她展现的神迹无可辩驳——如果教会只是因为博尼菲的那个女人穿过了火坑就打算册封她为圣女,霍普斯金认为自己遭到了最大的羞辱,而且是来自自己一生敬奉的教会的羞辱。
“那是个女巫,”霍普斯金咬着牙齿道:“那是个该被烧死的女巫!”
“霍普斯金主教,”就听圣殿的一个侍者道:“教皇陛下请您进去。”
霍普斯金走入了大殿,人间财富堆积的圣殿距离天堂恐怕只有一步之遥,角落里熊熊壁炉中燃烧的并非木柴,而是价值连城的没药和乳香,在集市上能卖到100个金盾一匹的绸缎在这里却只配给教皇的爱犬擦脚。服侍教皇的年轻骑士们放下刀剑,拿着斯托亚进贡的蓝宝石当弹珠玩耍。
一个身影走了过来,霍普斯金急忙低下了头,恭敬道:“欧尼塞主教大人。”
红衣主教欧尼塞是个容貌很古朴的老人,他的胸前总是戴着一个木制的十字架,因为经常抚摩的缘故,木制十字架甚至很有些发黑,他的手上也总是握着一本袖珍本圣经,但谁也不能怀疑这双干枯瘦弱的手上牢牢握着可以主宰一切的权力。
“辛苦了,让你去博尼菲这样的穷乡僻壤劳而无功地跑了一趟,”欧尼塞主教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听说伴你回来的还有一些谣言,不少人在议论这件事。”
看着霍普斯金似乎急欲辩解,欧尼塞伸手在半空中压了压,“我不关心乡间的愚夫愚妇们的传言,不过看起来教皇很感兴趣……那就把这些故事说给他听吧。”
“霍普斯金?”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高大的宝座上响起,太阳光芒从天顶上倾泻下来,仿佛王座之上便是命世之主。
第9章 一位新管家
早上克莉斯起床之后,便在侍女的服侍下用玫瑰水漱口洗脸,她用的牙刷是用青皮树枝缝线的牙刷,牙刷柄是牛骨做成的,当然效果也不是很好,每刷一次都能让牙龈流血。
当然这个时代能有牙膏牙刷已经不错了,这种东西只有贵族享用的起,因为牙膏是取雄鹿的牙齿二盎司和海贝壳一盎司一起放在烤成的粉末,克莉斯不知道雄鹿的牙齿有什么作用,但海贝壳是真正有用的,因为海贝壳的成分是碳酸钙,正是牙膏的基础成分。
克莉斯正在考虑用猪鬃毛替换青皮树枝,但她根本没法接近猪圈,猪圈和羊圈是分开的,猪圈实在是太臭了,而且一部分的公猪很好斗。
刷牙洗脸之后就该换衣服了,晚上睡觉的内衬裙需要脱下来,换上系带紧身衣,腰部要牢牢绑缚起来,这样当然会感觉很难受,除了能使脊椎保持挺拔,再没有其他什么好处。
丝绸裙子也不是天天能穿,比如今天克莉斯就换上了一条细亚麻裙,上半身又披了一件灰色的短羊毛披肩,披肩上还有一条银褡裢垂下来,看着简洁又耐看。
克莉斯有个大衣柜,里面的裙子不少,更多的是布匹原料,除了丝绸,还有精制亚麻布、丝毛混纺、条呢和皮裘等,她的首饰也不少,有黄金指环、珍珠项链和玛瑙头饰,总体来说这个博尼菲的女领主生活宽裕,不用为钱发愁。
但推开门走在长廊上,遇到向她问安的侍女们、男仆女仆和清早为舍弗勒城堡送来新鲜浆果的佃农们,克莉斯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
原因很简单,城堡就像个集中营——但集中营还有卫生设施呢,城堡那么多房间,却只有一个为女主人准备的浴室,不是克莉斯这个女主人不人道,而是侍女们普遍认为自己不需要洗澡和清洁。
在克莉斯面前低头行礼的侍女们,可以让克莉斯清楚地看到她们头上一绺一绺打结的头发,甚至还有虱子爬来爬去。
佃农们冲着她裂开嘴巴一笑,一股腐臭味道顿时冲天而起,克莉斯很想把眼睛收回来,但她已经不由自主地瞥到了他们脖颈上厚厚的泥垢——那是一层由汗水和皮屑组合而成的顽固污垢。
克莉斯意识到在这个城堡里,光自己一个人讲卫生是毫无意义的,不管你洗的多干净,你都会被淹没在脏乱臭的海洋中。甚至因为你讲卫生,而被侍女们私底下评价为‘过度洁癖’。
就在克莉斯忍无可忍的时候,一个人上门来求见,而这个人的出现,简直给克莉斯一道清新的曙光。
能想象吗,在这个人人都没有任何卫生习惯甚至卫生常识的年代,除了克莉斯之外,居然有人把自己收拾地干干净净,头发整洁、气味清爽,甚至连衣服都有柽柳叶子的淡淡香味。
这个人就是克莉斯在谷仓中遇到的那个老妇人。
因为对于克莉斯的审判戛然而止,让一同被关押等候审判的其他女人也获得了生机,比如那个遭受了巨大折磨的可怜女人,她是猎人瑞里尔的妻子,夫妻两个一同生活在密林中,以打猎为生——
猎人瑞里尔十分感谢克莉斯,认为是她拯救了妻子,已经连续往城堡送了很多也为了,不过克莉斯最喜欢的还是他妻子亲手采摘的蜂蜜,这种野山蜂的蜂蜜非常清甜。
至于眼前这个老妇人,克莉斯倒是真的没想到她还能来找自己,等她开口之后,克莉斯才知道了她的来意。
“尊敬的博尼菲女领主,”就见她行了个礼:“我叫克莱尔,我今天来,是请您收留我的,我已无家可归,如果您能给我一处容身之地,我会用自己的所学回报您的。”
克莉斯打量着她,这个女人其实年纪并不算太大,约摸五十左右的样子,但也有可能更年轻些,因为这时候的女人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看起来都要比真实年纪大一些。
主要的是她看起来不卑不亢,容貌整齐,而且似乎还有一些引以为傲的技艺傍身。
“我还记得在谷仓中,你给我了一条中肯的建议,”克莉斯就道:“没有让我逃跑,否则这时候我可能根本就不会回到城堡,而是作为逃犯东躲西藏着。”
克莉斯认为城堡不应该收留来历不明的人,很快克莱尔就将自己的来历说了出来。
“这要从头说起了……我的父亲是个受人敬仰的律师,我的母亲是面包师的女儿,家庭原本小有财富,”就听克莱尔道:“我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通文解字,所以等到那个挑选来临,我就被选中了,由此去了都城马灵。”
“挑选,”克莉斯就问道:“什么挑选?”
“The light of Minerva,”犹豫了一下,克莱尔才缓缓将这个词说了出来,她皱纹横生的眼睛却闪烁着令人看不懂的光彩:“密涅瓦之光,人们不会再提起了,因为这是禁忌,教会严厉禁止的一场……变革。”
“密涅瓦之光?”克莉斯下意识道:“这究竟是什么?”
谁知克莱尔却摇摇头,沉声道:“您就当没有听过这个词,也请您彻底忘掉这个词,因为它不能再被提起,任何敢提起的人,都会被教会严厉惩处,为了您好不容易得来的人身自由,您不应该试图追问此事。”
克莉斯沉默了一下,就道:“我似乎应该听从你的建议,好吧,这件事我就不问了,你到了都城马灵之后呢?”
到了都城马灵之后,克莱尔就职于马灵最大的图书馆,那里典藏着数以万计的羊皮卷,甚至有从西部山丘中发现的古卷,克莱尔在其中吸取了大量的知识,尤其是医学知识。
“后来我回到了博尼菲,我的父母均已去世,我继承了家产,但并不想开面包房,更不想嫁人,”克莱尔道:“于是我自己开了一家医疗所,用自己的知识替人治疗病痛和疾患。”
直到那个时刻的到来。
五年前的一天,也就是上一任教皇在位的最后一年,他忽然发布了一道谕令,但这道谕令却以秘密手谕的形式,由圣殿骑士亲自送到每个国王和领主的手上。
教皇让他们在11月13日才能打开这道密封在盒子里的谕令,不管上面写的是什么,所有领主都要立刻执行这条谕令。
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人们打开盒子,一场猎杀女巫的行动就像疾风一般,霎时席卷了欧洲。
“我的医疗所被人捣毁,我第一次被指证为女巫,进了牢房,”克莱尔道:“但那些教士只是觊觎我的财产,我罄尽家产贿赂他们,就被他们放了出来,之后的时间我游荡在密林北部的平原上,自筑一屋,本想苟延残喘就这么活下去,然而博尼菲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医术,那些男人相信教会的话,认为剪下《圣经》的经文泡水喝可以治病,但实际上他们更早地见了上帝……”
女人们对她反而更相信,她们有了难言之疾就会趁着夜色来到密林,敲开克莱尔的房门,请求她为她们治病,报酬通常是鸡蛋、牛奶或者其他食物。
但克莱尔也没有想到,最后告发她的依旧是女人。
“我替她们治病,甚至替她们做手术,我说的是那种……拿掉孩子的手术,”克莱尔沉重叹气:“未婚的女孩们,被男人所欺骗,未婚先孕,损失名誉,她们就找到了我,让我拯救她们……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我帮助了她们,然而她们因为害怕和无知,却将我的手术视作和魔鬼接触,我又一次被抓进了牢房,但这一次我没有钱赎身了,直到遇到了您。”
克莉斯却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这是个什么愚昧黑暗的时代,怎么会有类似堕胎这样的外科手术,更不敢让人相信的是,听她的话,似乎这些做过手术的女孩都还好好活着,没有细菌感染,没有伤口发炎!
克莉斯就问道:“你这个手术,是怎样进行的?”
克莱尔如实说了,用夹子和刀已经让克莉斯大为惊讶了,何况她居然真的知道刀需要在火上炙烤,针线都需要洗干净,‘否则伤口会腐烂变质’——这是她的原话!
“现在我相信你的医术了,”克莉斯激动不已:“但是你的医术从哪儿获得的?!”
答案是马灵的图书馆,克莉斯简直不敢相信,既然医术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在用乌鸦的肝脏榨成汁去治疗咳嗽,甚至还吞食母山羊的粪球治感冒呢!
不可思议!
克莉斯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确确实实和其他女人都不一样,虽然克莉斯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下意识觉得,这一定和那个‘密涅瓦之光’有关。
“……看来你也知道洗澡似乎对人身体有益,”克莉斯又道:“这也是图书馆的书籍记载的吗?”
克莱尔点头道:“洗澡不会让人生病,但如果在洗澡的时候着凉,就有可能让人感冒。不洗澡不是一种圣洁,反而藏污纳垢,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是圣洁的,一种是水,一种是火。所以上帝让人们在底格里斯河中沐浴,而当天谴降临的时候,只有铁匠们能逃脱责罚。”
瘟疫来到的时候,不管你信仰不信仰上帝,都会死亡,所以人们认为这是上帝的责罚,责罚世人贪婪、傲慢和不敬,然而人们发现只有铁匠似乎并不受瘟疫的影响——哪怕一座城市的人都死亡,铁匠依然还好端端地活着,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但看起来克莱尔居然知道。
“说实话,你震惊到了我,”克莉斯露出激动之色:“你已经证明了你的价值,我甚至愿意用整座城堡、甚至庄园来换取你的效命,克莱尔,你愿意跟着我吗?”
“我愿意为您效劳。”克莱尔点头道:“您和其他人不一样,您才是具有真正智慧的人。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如何通过那两项苛刻的验证的,但我知道那一定和上帝和魔鬼都无关,是您发现并且抓住了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
没想到克莱尔甚至还看穿了这一点,这让克莉斯更加喜悦了。
“没错,这一切都是事物本身的规律,和上帝和魔鬼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克莉斯道:“但世人并不知道,尤其是那些打着上帝旗号却肆意妄为的人,这些人才真应该被送上火刑柱。”
她站了起来,对着门口喊道:“艾玛!”
艾玛很快走了进来,疑惑地看着她。
“将我桌上的印签拿来,”就听克莉斯道:“我要为舍弗勒城堡任命一位女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