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恩威并施
克莉斯作为女领主,自然拥有象征领主权力的印章,当然西欧的印章跟东方并不一样,是一种圆形或者椭圆形的封盖,材质一般是黄铜或者石头,非常方便携带,因为本身就很小巧,一般在信件的末尾或者信封的封口处加盖,或者在签订契约的时候发挥作用。
“如果我没有听错,”就听克莱尔道:“您是打算任命我为管家?”
“没错,”克莉斯笑道:“很高兴我的城堡拥有一位独一无二、才学双全的女管家,我相信她完全可以升任这份工作,我看中她不仅有清醒的头脑、超出水平的技能,还有更多的潜质等待发掘。”
天啊,能在这个时候找到一个识文断字并且拥有算数和医学技能的女人是多么难得啊!就像她刚才说的,一般这样的女人已经被教会送上火刑柱了,这种珍贵的特质就是教会认定女巫的方法之一,只要一个女人没有变成一个面朝黄土的家庭主妇,从事抛头露面的工作——那就差不多可以断定为女巫了!
克莱尔看起来略微犹豫了一霎,“……我并没有管理一座城堡的经验,我深恐自己的能力不能配得上您的期望。”
“我对你的期望非常简单,”谁知克莉斯满含感情地叹了口气:“只要能让这群人,没错,我说的就是城堡里这些人,能讲究卫生、每天至少刷洗一次,不再带着泔水的味道从我面前经过,就行了。”
只有这么点要求。
以后的要求以后再说。
克莱尔似乎被女主人逗笑了,但她很快严肃下来,非常符合她新任的管家的身份:“……这一点我向您保证,一定可以做到。”
克莉斯简直心花怒放,“太棒了,那么我现在就要写一份聘用协议,至于你的薪水,你觉得多少合适?十个金盾够不够?”
十个金盾的年薪其实有点少,但克莱尔并不在乎自己的年薪,她本就是孤家寡人,无处可归,如今能依附在女领主的城堡中,人身安全得到了保证,这已经胜过一切了。
谁知克莉斯一边写一边问道:“十个金盾有点少是不是?那就二十个金盾,每个月,我看看,这好像是每个侍女的薪水的二十倍了,但没关系,你值这个钱。”
“不过,”克莉斯将笔尖轻微一歇:“在此之前,你得帮我看看这群侍女是否真正可用,你知道吗,我就是被她们其中的一个给告发了,虽然我之前的一些行为过错也很大,但这些女孩子们的心思还是有点难猜,我不希望这里面再出一个玛莎。”
很快四十五个穿着一模一样白棉布背心裙的侍女们就被带了上来。这时候的妇女们习惯将头发扎在脑后,用麻布包裹住头发,但也包裹不完全,否则克莉斯不会看到她们头上爬来爬去的虱子。
她们挤在一起,惶恐不安、麻木又掩藏不住对克莉斯的疏远和畏惧。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克莉斯开门见山,即使坐在椅子上,却依然居高临下:“甚至对我怀有恐惧和厌恶,只是出于对领主的无限服从,才让你们战战兢兢提供服务。而你们的情绪又来源于一个叫密室的地方……”
果然,提到‘密室’两个字,侍女们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可见密室对她们确实摧残备至。
“我承认,密室让你们恐惧,因为里面确实有一些看似和‘巫术’沾边的东西,”克莉斯早有说辞:“但其实你们都误会了,我并非试验巫术,而是受人欺骗,以为黄铜、硫磺加上乌鸦的内脏,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可以炼制出黄金来。”
这下侍女们都愣住了,连艾玛都瞪大了眼睛。
不是巫术,而是炼金术?
“没错,黄金,”克莉斯很满意她们的反应,她故意叹了口气:“我说过,我被人欺骗,所以沉迷于用价格低廉的原料炼制黄金的幻想之中,但现在证明,这的确是个不切实际的虚妄想法,人还是应该靠自己的双手获得金钱……”
侍女们骚动了一下,有个胆子大一点的忍不住道:“可是您让我们喝下那些东西……”
“这反而证明我所做的并非巫术,”克莉斯道:“如果是巫术,你们早就被我害死了,现在你们一个个活蹦乱跳着,还有本事跟我顶嘴,你们觉得自己是否受到巫术的影响呢?”
侍女们面面相觑,确实如此,她们被逼喝了那些液体,虽然都怕的要死,但第二天她们最多只是头疼腹泻,并没有病倒在床上或者死去。
“我所行的,并没有造成你们任何一个人死亡,”克莉斯的语气冷下来:“但你们却联手告发了我,要把我推上火刑柱活活烧死!”
看着她们苍白的脸色,克莉斯提高声音:“你们不知道被冠以‘女巫’是什么下场吗?!你们知道,但你们却背叛主人,背叛忠诚,在我被关进牢里连一碗水都祈求不到的时候,你们却在城堡里欢天喜地,庆祝自己终于逃离了主人的管束!”
终于有侍女受不住压力嚎啕大哭起来,她跪在克莉斯的脚下,“我祈求您的宽恕!”
也有侍女极力辩解:“……不是我们告发的,小姐,是玛莎趁夜跑去了审理所!”
“没错,玛莎是首告,但我不信你们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克莉斯道:“你们但凡有一个人将玛莎的异常告诉我,我也不至于成为第一个被下人告发而被抓进监狱的贵族,也不至于蒙受那样巨大的羞辱,被一群修士突破城堡,从床上抓起来,像对待囚犯一样剥夺我的尊严!”
侍女们因为羞愧和悔恨抱成一团,哭得更厉害了。
原来她们的女主人并没有行使巫术,但她们却出于自私和恐惧,默许玛莎以她们共同的名义去审理所告发——修士们破门而入的情景她们当然记得,当时她们看着女主人赤着脚被这些人带走,简直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
艾玛紧紧捏在一起的拳头松开了,她充满快意地看着这群侍女,从半年前她和小姐来到舍弗勒城堡开始,这群侍女就三心二意消极怠工,并没有将她们视作真正的主人,到后面甚至敢告发主人——这在其他地方,别说是下人告发主人,就是下人说一句主人的坏话,都可以被主人割掉舌头!
艾玛一心一意照顾着她的小姐,却管束不了这些下人,而她的小姐一直都是个沉默的人,即使从王宫出来了,来到自己本可以一言九鼎的封地,她仍然寡言少语,漠不关心——也许密室是她唯一表露出强烈情绪的地方,所以侍女们才不敢反抗,而其他的地方,这群侍女甚至可以在大厅里聚众评议小姐的言行!
“来看看你们都对我做了什么,”克莉斯将证词交给一旁的克莱尔:“读出来,让她们都听听。”
很快克莱尔低沉而略微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否知道你的主人在黑暗中所行之事?我知道,她毫无贵族的体面和尊严,以折磨我们为乐,她让我们从事无边无际的体力劳动,夺走我们的灵魂,让我们提心吊胆……她专权跋扈,晚上甚至还要我们手握两只蜡烛,陪护她睡眠,即使蜡烛燃尽也不许我们入睡。”
艾玛愤怒极了:“无耻!守夜是侍女的本分,王宫中的提灯侍女甚至有32个!你们这群是非不分、好逸恶劳还泯灭良心的混蛋!”
侍女们面如死灰,她们争先恐后在霍普斯金主教那里供述的一切证词,现在都完完全全被女主人掌握了,她们完全清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女主人做过的她们添油加醋,女主人没做过的她们也胡编乱造了,她们只想获得自己的解脱!
就听女主人充满威严的声音响彻在她们的头顶:“背叛主人的下场你们完全清楚,律法上明文写着,下人叛主,将会被绑起来用石头砸死,你们的所作所为,甚至可以被砸死一百遍了,但是,”
克莉斯当然不会真的把这群侍女给弄死,说真的其实她也没觉得她们做错了什么,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但她现在的身份是领主,如果不震慑一下这些人,万一还有下一次背叛可怎么办,克莉斯可不想再受一次令人作呕的宗教审判了。
“但是我也有责任,我的责任就是没有敞开心灵,跟你们坦诚交流,”克莉斯道:“所以让你们陷入恐惧和猜疑,让你们担心自己的生命,所以你们的罪行我可以宽宥,可以既往不咎。”
在侍女们惊喜交集的叫声中,克莉斯一扬手,将这些白纸黑字全都投入熊熊燃烧的火炉中,很快猩红的火舌就融化了一切。
“我可以让这一切都未曾发生,但你们要清楚,你们之所以能得到宽宥,是出于我的仁慈,”克莉斯道:“而不是你们本人值得宽宥,你们可以继续愚笨、无知、可以多嘴多舌,也可以在背后议论我,但如果你们试图再一次以身试法,陷我于危难,让我后悔今天的决策……”
“我们绝不会!”侍女们跪在克莉斯面前,争先恐后地发誓:“上帝见证,我们以后唯命是从!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小姐!”
克莉斯要的就是这个,她的目的轻轻松松达到了,艾玛在一旁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她时不时看着自己的女主人,骄傲简直要溢于言表。
克莉斯随即宣布道:“鉴于你们总是像没头没脑的苍蝇一样无所事事,我给你们找了一位管家,让她代替我管束你们,你们以后要服从她,就像服从我一样,明白吗?”
克莉斯现在她们面前已经有了绝对的权威,对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克莱尔,这些侍女们完全没有二话,连连点头,又向克莱尔行礼:“管家。”
等侍女们小心翼翼鱼贯而出之后,克莉斯才马马虎虎地伸了个懒腰,“看到了吗,克莱尔,你要面对的就是这一帮侍女。”
“在您的恩威并施下,”克莱尔对女主人的做法大加赞赏:“她们完全不敢再有其他的心思,您真是一位天生的领导者,天生拥有洞悉和驾驭手下的能力,您让她们加倍畏惧的同时,也心怀感激,因为您让她们免除惩处,甚至既往不咎。”
克莉斯哈哈笑道:“希望看到效果吧,我希望我和她们都能更正自己的错误,然后和睦相处,毕竟她们如此恨我,是本可以在我的茶杯里投毒的……感谢她们留我一命啊。”
这既是玩笑话,也不算玩笑,因为这个时候真的有被压迫的受不了的仆人往主人的茶杯里投毒的例子,克莉斯想想自己还真的算是命大。
第11章 火中花
圣伯多禄的光焰永恒地普照世人。
圣殿的台阶之下,又有一批刚刚抵达圣城的人,他们历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而来,第一件事就是感受圣殿的光辉,对于这些虔诚的教徒来说,只有五体投地,用嘴唇亲吻圣殿的每一粒微尘,才可以抚慰他们干渴的心灵。
圣殿高耸入云,一共有九层,前三层是虔诚的教徒们可以被领进去的地方,那里有无数的圣迹,有教会珍藏的耶稣的裹尸布、甚至刺死耶稣的长矛,甚至还有一只圣杯,据说就是当年最后的晚餐的时候,耶稣用这只被子装酒分给门徒,并预示有人即将背叛他。
中间的三层是教会卓有功劳的神职人员以及圣徒可以抵达的地方,红衣主教们住在这里,主宰着圣伯多禄甚至整个欧洲大陆的信仰。
最上的三层是教皇的居所,据说最高一层可以让教皇直接和上帝交流。他可以听见天上的音乐,感受到唯一的真神的影响,像声浪一样传递下来。
跪在台阶上的人们用敬仰和痴迷的目光凝视着最高一层,因为那里有个可以被看见的天台,有时候教皇会露出真身来,这一刻就是所有信徒们最幸福的时刻。
这一次这些从外地来的信徒似乎有了福分,一个眼尖的商旅在层层日晕的光芒中,看到了天台上的影子:“教皇陛下,那是教皇陛下!”
那的确是教皇,因为不会再有人头戴皇冠,即使底下的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真实面孔,但欢呼声已经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
上帝主宰天上的国度,人间是教皇所有。
教会是如此狡猾,窃取了上帝的威严,让人们以为信仰教会就是信仰上帝,信仰教皇就可以登上天堂。
智慧的哲人是看得明白的,但他们细小的声音淹没在大众的呼声中,大众愿意相信教会确实在行使上帝的权力,那教会就拥有了上帝的权力。
欢呼的人们看不到教皇的脸,但他们都努力证明自己看到了一张威严的、神圣的、有如太阳一般光耀且微笑着的脸,他们毫不犹豫地认为教皇和教堂壁画中的耶稣基督一模一样,目露悲悯,观看世人。
但他们不会知道,天台上的教皇漫不经心地看着底下属于他的子民,仿佛看着一群蝼蚁。
“陛下,”他身边的侍卫昆都斯在阴影中换了一个角度,信誓旦旦道:“看到那个头戴毡帽的人了吗?我可以射到他的帽子上的那颗珍珠。”
“那你最好射到,”教皇开了口,他露出一个颇堪琢磨的微笑:“如果射不到,昆都斯,今晚你就带着那顶珍珠帽,让人轮流射·你一万次。”
昆都斯深吸一口气,他向来都莫不清楚教皇的真正心意,但他现在箭在弦上,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到做到,否则今晚他真的有可能带上那顶帽子。
“嗖——”
只见一道银光有如流星闪过,在人们的惊恐的叫声中,穿透了商人的珍珠帽,甚至还将他身后的一个妇女的头饰也一同击落了。
“射得好。”教皇哈哈大笑,迎着太阳他的脸仿佛熠熠生辉,这种炫目的美丽只有他身边的近臣才看得到,但他们却都不敢过分凝视教皇的面容,因为他们都知道教皇不喜欢别人凝视他的容颜。
“瞧,”教皇望着底下一片慌乱的人群,眼底闪过讥讽:“他们朝拜神灵,而神灵却在高处戏弄着他们。”
“陛下,”侍者在身后提醒道:“霍普斯金主教等候召见。”
霍普斯金走进教皇的寝宫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教皇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侍臣在忙碌着什么。
教皇的行为总是与众不同,即使从彭巴博的乡间来到圣伯多禄五年了,带着教皇的皇冠五年,期间得到无数名师和主教的倾心教导——但他似乎依然保留一些乡间的陋习,比如喜欢让骑士团互相击剑,甚至斗殴,甚至互相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