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扑克牌,康斯坦丁也露出了满意之色:“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要致歉,虽然我对她印象依旧不佳,但看在她如此谦卑希求我的原谅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宽恕她吧,一个女人而已,即使她身份高贵,但也不过如此。”
第29章 舞会
晚会在下午四点就开始了,即使这几乎算是一天当中光线最为明亮的时刻,但舍弗勒城堡上下依然点燃了蜡烛,让胡桃木桌上摆放整齐的三十六支高脚水晶杯中的葡萄酒如同红宝石一样鲜艳夺目。
为了避免尊贵的客人又一次出现不适,巨大的舞厅采用了铃兰和千金藤装点,中间还有细碎的牵牛花枝叶缠绕在大厅的立柱上。
培训得宜的侍女们进止有序,十二人分别端着盛有樱桃、葡萄和杜松子酒的托盘游走在舞厅中,同在托盘之上的还有厨娘塔丽精心制作的牛肉卷以及夹心松子饼,串在牙签上,完全可以一口一个。
塔丽的厨艺再上了一个台阶,如今她的菜单上甚至多了香烤鹿脯、白酱鸡排、烤牛腿等等让人耳目一新的大菜,特别是烤牛腿这道菜肴,塔丽会在前一天晚上用胡椒粉、迷迭香和橄榄油进行精心腌制,然后装进袋子中浸透在热水中进行长达15个小时的慢煮,然后再放入烤炉中,只需要烘烤10分钟导致两面焦脆,就可以拿出来切片了,配合塔丽调制的加了香葱的蛋黄酱,几乎让人立刻就沉浸在美食中无法自拔。
法官希瑟姆由于吃得过于忘我,导致本该轮到他的任务几乎抛之脑后,还得是管家克莱尔不动声色地在他背后捅了几下,才让他想起自己应该站起来领唱圣歌了。
每一场舞会都会由圣歌和圣诗开场,这是规定,也是礼仪。在教廷有一个文质彬彬的名字,叫‘圣咏’,在民间被称作‘赞美诗’,字如其意,就是赞美上帝和教会的光辉,歌颂他们伟大的事迹。
“Gloria in excelsis Deo……”希瑟姆站在舞厅中央,用拉丁语开始了领唱,他并没有带来唱诗班,然而除了克莉斯和克莱尔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会唱。
教堂里的唱诗班是一群小到五六岁,大到十二三岁的孩童少年们,拥有天使一般的嗓音,能唱出天籁之歌,往往能唱得人感动不已,据教会声称,甚至能感动罪大恶极之人,让他们放下刀剑,在上帝面前忏悔。
教会会对孩子们进行阉割,为了让孩子们永远保持这样的嗓音,事实上的确如此,在变声期的孩子们永远也不会获得正常的雄性嗓音了,但他们被认定服侍了上帝,时候灵魂会升入天堂,依旧为上帝歌唱。
当然教会更擅长于用赞美诗传播到千家万户,每年都会有大量的流浪儿被教会聚集在圣伯多禄,他们会获得教会赐予的银盾,只要将新出的赞美诗传播到欧洲大陆的各个角落去,所以几乎没有不会唱赞美诗的人。
当然除了克莉斯之外,她本来就不会唱。
至于克莱尔,则是不屑于唱,她对教会的真实面目看得更透彻。
“天主在天上,获得光荣,主所爱之人在世间,获得平安,”赞美诗是这么唱的:“我们是天主的羔羊,要称颂你、赞美你、感谢你、朝拜你,求你垂怜我们,赦免我们的罪,因为只有你是神圣的,只有你是光荣的,是万能的!”
克莉斯留神观察,很多的新进入城堡的侍女,她们反应更令人寻味一些,迟疑、恐惧而又麻木的神色重新回到了她们的脸上,她们大多数机械地开口,并没有受到多少歌曲的感染。
这让克莉斯倍感高兴,她认为自己这些日子对这些女人的教诲总算没有平白落在地上,她们本就被教会和神权所压迫而沦落至此,如果还不能反应自己悲惨遭遇的根源,那就无药可救了。
然而当克莉斯的目光搜寻到角落里,就不由自主一顿。她看到了蒲柏毫无姿态地倚在柱子上,既不像康斯坦丁的随从一样满怀激情,也不像大多数侍女一样目光低迷,她嘴角高翘,神气活现,好像在嘲讽或者是专注欣赏一样事物,事实上克莉斯认为如果给她一支黑麦,她一定会和克莉斯在平铎镇见过的那些浪荡在田野间无所事事的小子们一模一样。
据克莉斯观察,这个时代的男人们似乎都喜欢噙着黑麦麦秆,据说会有甜滋滋不一样的味道,连希瑟姆都认为这东西有一种让他上瘾的魔力,克莉斯合理推测也许这就是后来卷烟的原型,毕竟这时候欧洲大陆还没有烟叶。
等到赞美诗唱完,希瑟姆分别向左右手边的克莉斯和康斯坦丁致意,换他们站在舞厅中央,成为瞩目的焦点了。
在艾玛多次的眼神示意下,克莉斯提着自己将近七十公分的裙摆走上了舞台,她以为自己今天已经够夸张了,穿着五件精致绣线套裙,克莉斯预估重量至少达到五公斤,紧致的裙箍和袖带勒地她快要断了气——这都是艾玛的命令,从裙子的挑选包括首饰的佩戴,没错,克莉斯还有一套红宝石首饰,据说是压箱底的东西,也被艾玛翻了出来,戴在了克莉斯的头上。
在对面康斯坦丁的眼中,这个博尼菲的女主人总算有了点领主的模样,不再是随意混搭羊毛呢和灰扑扑披肩,并且恣意谈论猪粪的乡下女人了,虽然她衣服上的金线并不能和自己衣服上的金线做工相提并论,康斯坦丁高傲地想着——
但那套红宝石首饰,做工优美,确实能看出大国宫廷的底蕴来。
红宝石首饰不仅包括项链、指环和耳坠,还有一顶王冠,不要以为暗红色的红宝石和克莉斯红色的头发搅和在一起就不突出了,事实上红宝石温柔的光泽造成了一个奇异的效果,显得克莉斯的头发如同红色瀑布一样,本来略有些毛躁蓬松的发质,也有了非同寻常的改变。
舞会第二道仪式,就是宾主双方歌唱短诗曲,互相应答,客人表明来历和对主人的尊敬,主人充满热情,欢迎客人的到来。
短诗曲的旋律很简单,易于上口,一般来说最容易的就是‘客人从何而来,为何停泊’之类的,一般三四个来回即可,但看起来康斯坦丁似乎有意要卖弄学识,他一展歌喉,唱了起来。
“我来自远方,身心凄惶,是什么指引我前行的方向?”康斯坦丁陶醉道:“是白昼,是星光。”
他满怀得意地望向克莉斯,然而克莉斯几乎没有犹豫,张嘴就接道:“是黑夜,是太阳,送一个不速之客来到我的身旁,他还有那招风的马车和腊肠。”
这时候的猎犬经过一代代品种的培育,最起码都四肢高大,肌肉有力,然而康斯坦丁带来的猎犬就像个宠物犬一样,又矮又长,只会贴着人的小腿祈求爱怜。
“噗……”法官希瑟姆最先没忍住,他看着自己盘子里的半截腊肠,一下子笑得前俯后仰。
康斯坦丁的神色变得又尴尬又气愤,然而他勉强维持表情,继续歌唱道:“是什么让我漂泊远方,封闭心房,独自徜徉,来到他乡?”
“是博尼菲美丽的风光,”克莉斯用羽毛扇捂住脸:“还有单身汉迫不及待脱单的欲·望。”
这下连管家克莱尔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侍女们已经笑作一团,她们都被女主人意料之外的机敏打动了,特别是看到督西里亚的领主和他身后的随从们不可名状的神色之后。
根本没有第三个回合了,康斯坦丁面色坨红,被嘲笑的怒火让他简直恨不能当场摔杯,然而他并不能离开,只能在一片笑声中继续维持风度,然后牵起造成他面子丢失的罪魁祸首克莉斯小姐的手,开启全场第一支舞曲。
克莉斯总也不能当场拒绝,毕竟艾玛就站在对面看着她,看着她的主人搭上康斯坦丁的手,这时候她的目光才露出一丝释然,但还有更多的情绪,并不曾为人所见。
克莉斯对自己的舞步缺乏信心,不管是她还是原主,似乎都缺乏跳舞的天赋,尤其是原主,据说她不受城堡侍女所喜欢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很重要一个,就是自己不喜欢跳舞,也不让其他侍女跳舞,更没有开设过舞会——
侍女劳拉有一次在晚上为她涂抹玫瑰精油的时候就提到这事儿,那时候她已经不害怕克莉斯这个女主人了,她就提到传闻,说马灵的宫廷每一天夜晚的舞会会开到第二天早上,所有人东倒西歪,王宫侍女们的脚踝都是肿的。
克莉斯简直不像是从宫廷中走出来的,沉闷而孤僻的性格让人难以接近。
但克莉斯略显笨拙的舞姿却让康斯坦丁终于找到了可以反过头来嘲笑的东西,在故意眼看着克莉斯走错两个节拍之后,他开口道:“看起来克莉斯小姐对舞蹈这门技艺,并不精通。”
“是的,”克莉斯随口道:“但因为以前我有许多优秀的舞伴,他们会带着我完成舞蹈,并从没有让别人发现我在这方面的笨拙。”
康斯坦丁:“……”
他咬着牙将快要跳出边界线的克莉斯拽了回来,“您是在学螃蟹走路吗,克莉斯小姐?”
“那倒没有,”克莉斯心直口快道:“不过有时候我十分希望自己拥有螃蟹的八只爪,因为那样就可以在其中两只被马车压住的时候,还有六只可以挣脱束缚,顺利逃脱。”
这回轮到督西里亚的领主一脚踏出了边界线外,并且滑稽地左脚绊倒右脚了。
第30章 你木有xiong
一曲舞毕,康斯坦丁就像终于扔掉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几乎在最后一个音符奏响,甚至还没来得及在空气中造成一个完美的收音的那一刻,他就立刻撇下舞伴,逃回了自己的座位。
“gosh,我真是受够了!”
康斯坦丁毫不掩饰地掏出手帕擦起了手,看起来他似乎在擦拭汗液,然而他自己知道,这是对博尼菲女领主最大的嫌弃,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好心理建设,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而屈就一下,忍耐一时——
然而这个女人已经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我必须提醒您注意,您的神色看起来很激动,很生气。”老仆站在他的身后道。
“我当然很激动,很生气,”康斯坦丁怒道:“难道面对一个当众奚落未婚夫、并且让他陷入难堪的女人,还要我摆出一副很高兴的神色?天啊,我必须承认,穷尽我二十年的生命,从未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的女人!她的牙齿很可能被魔鬼涂上了沾满了蜂蜜的猪屎,她说出来的话无一不是刺痛人心!”
“我就知道,在打听到她是个红头发的女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康斯坦丁挥舞了一下手臂,恼怒不已:“她带着邪恶的因,她不受欢迎!她是如何通过测试的我不知道,但我更愿意相信她是利用自己的舌头,达到了蛊惑别人的目的!”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似乎就是为了让坐在不远处的克莉斯听见,当然克莉斯不仅听见了,而且还听得明明白白。
她撇了撇嘴,一点也不为自己刚才的辛辣讽刺而后悔。
不过等看到对面似乎要大步走过来的艾玛的时候,克莉斯的牙齿就有点疼了,她立刻左顾右盼,期待这时候赶快来一个人再请她跳舞,走进舞池就能免于艾玛的责备了。
但这时候偏偏并没有一个男士挺身而出,解救她的困境。
希瑟姆正在和一个侍女跳舞,看起来两个人很谈得来,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剩下的男士们包括骑士伦姆在内,都各自拥有舞伴,陶醉在悠扬的舞曲声中——
毕竟这是一场男女人数比例极为悬殊的舞会,上百个侍女眼巴巴地等待,或者极力争取男士的邀约,这可是每个男士梦寐以求的情景。
天啊,艾玛就要来了!
克莉斯下意识站了起来,她可不能直面艾玛的怒火——
就在这时,一个高挑健美的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蒲柏挑了挑眉毛,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要来一曲吗,小姐?”
克莉斯下意识把手搭上去,仿佛她的手更听从命令似的,“等等……你是个女人!”
“没人规定女人不能请女人跳舞,”蒲柏扣住了她的指头,将她带入舞池:“不然即使这里所有男人都不停歇地跳舞,并且跳完一支换一个舞伴,您的这些侍女,也有很多人可能一晚上都无法步入舞池。”
“的确如此,”克莉斯道:“看来我这个女主人,应该开一个先河。”
“果然是红头发!”
康斯坦丁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短时间内克莉斯已经听到了三次对她头发的评价,充满了偏见,似乎她所做的每一件在康斯坦丁看起来十分古怪和骇异的事情,都可以归功到红头发上,然而她却并不知道这种偏见从何而来。
“你又不出所料地露出了这样的神色,”蒲柏甚至不需要低头,就对她脸上的神色了如指掌:“看起来你又一无所知,和上次一模一样。”
“现在我知道了,”谁知克莉斯哼了一声,“就是你说的那个普修米尼国王,我知道他的事迹了。”
为此克莉斯还专门询问过万能管家克莱尔,后者贡献了这个国王富有传奇的一生。
普修米尼是欧洲大陆一个国家的国王,他所统治的王国疆域辽阔,并且富饶。这让他萌生了一种可以和教会掰一掰手腕的想法——于是在某一天,普修米尼突然宣布停止对教皇的进贡,取消教皇在他土地征收的税收。
这当然惹恼了教会,没有一个国王敢对教会如此不敬,没有一个国王不屈服于教会的威严,于是教会立刻宣布普修米尼的王位并不合法,圣殿骑士如同飓风一样讨伐并且席卷了普修米尼的王国。
猝不及防的普修米尼成为了教皇的阶下囚。
“他被带到圣伯多禄,如同一个卑微的奴隶一样服侍教皇,”克莉斯道:“教皇热衷于在会客的时候让他表演滑稽戏,使宾客们发笑。这样的折辱似乎没有终止,然而普修米尼的恭顺终于让教皇放下了戒心,四年之后,他成功回到了自己的王国。”
回到王国的普修米尼似乎对教皇愈发恭敬,每年对圣伯多禄的贡品价值超过任何一个封地,然而背地里他却在暗中积蓄力量,他厉兵秣马,训练出精锐骑士,终于在又一个四年之后,出其不意地袭击了圣伯多禄,逼得教皇甚至不得不连夜出逃。
“但这个故事并非一个好的结局,”克莉斯道道:“教会的力量依然十分强大,普修米尼没能成功复仇,他的军队死伤殆尽,他也死在又一次发起冲锋的号角声中……教皇也死了,死于流矢之下。”
这其实是一个低配版的‘卧薪尝胆’的故事,不过这位西欧版的勾践面对的是更强大的敌人,并且以一种悲壮的姿态走向了死亡,但不妨碍克莉斯认为他是个英雄,一个敢于反抗教会和神权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