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伯父,”克莉斯早有说辞:“如果一个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教士拖走,并且差一点送上火刑柱,那这个人一定会发生改变,最起码一定会改变她以前的信仰,我在博尼菲做的一切,如果用一个词来解释的话,那就是怜悯,怜悯那些和我遭遇一样的无辜女人。”
“只要圣伯多禄对你的做法并无异议的话,”国王敲了一下桌子:“但你最好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关心的不是这个,克莉斯,看起来你在你的领地很有主见,这是你的权力,但我只想知道我派去阿基坦的继承人发生了什么,你可以从普鲁斯开始讲起。”
克莉斯深吸了一口气,道:“普鲁斯的事情我很抱歉,伯父,但和我毫无关系,如果从一开始讲起的话,他像个蛮牛一样闯入了我的城堡,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然后将他领地的女巫驱赶进入密林中,他和他的骑士进入林中狩猎,并且强迫我观看……随后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克莉斯似乎颤抖了一下,“似乎他射中的一个女人,正是他队伍中某个骑士的妻子,那个女人凄惨的死亡让这个骑士发了疯,将宝剑和弓1矢对准了他……这是个让人惊恐和猝不及防的场面,伯父,我从马上摔了下来,甚至磕破了额头。”
克莉斯的额头留下了一个月角一样的浅浅疤痕,至今犹在。
国王沉吟了一下,摇头道:“我就知道普鲁斯是个毫无顾忌且肆意妄为的家伙,他终于得到了教训,不过以生命为代价,然而他的死亡让王后十分愤怒,她的脾气难以安抚,也许等会你会直面她的怒火,不过谁也无法改变这个蛮牛一样的人的死亡。”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克莉斯,忽然道:“那么除了普鲁斯,还有两个人也发生了意外,在赴任阿基坦的途中……这很难说是一个巧合,似乎有人不乐意我的旨意通达四方,又或者有人觊觎阿基坦这块埋藏黄金的宝地,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克莉斯?”
“这我毫不知情,伯父,”克莉斯低下头,“但欧洲大陆的劫匪的确太过肆虐,我在博尼菲安心做呢绒生意,但远道而来的客商常常向我抱怨道路上遇到的强盗和小偷,总是令他们损失财物。”
“然而有人损失的是性命,”国王意味深长道:“难道劫匪还分人打劫,有的只要财宝,有的却要人性命吗?”
“我在来马灵的路上也被勒索走了白糖,”克莉斯道:“我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只要白糖。”
国王的嘴角像白桦树皮一样拉伸了一下。
“你像个娴于辞令的领地官员,克莉斯,但我知道你并非天生如此,那么也许你的领地出现了一些人才,他们乐于教你如此,”国王一双眼睛锐利地闪烁了一下:“但你知道我召你回到宫廷的用意何在?先说说,重新步入宫廷的感觉如何?”
“如果我作为凯特莱蒂斯的公主,我感到一些回忆和失落,”克莉斯道:“如果我作为博尼菲和督西里亚的领主,我感到整个宫廷都向我敞开,国王陛下,这是全新的、不一样的感觉。”
国王沉默了一会儿,“今天你让我刮目相看,克莉斯,你表现出了很多不同的东西,也许你一直都具备,只是未曾展现过的东西……你的确和我同一个姓氏,克莉斯。”
克莉斯从会议室走了出来,她的脚步依旧轻松,甚至接下来不用人提醒和带路,她也知道该朝什么方向走去。
劳拉迎了上来,她看起来有些担心。
“别担忧,国王的态度很好,我竭尽全力让他想起我和他身上相似的、淡薄的血脉,”克莉斯淡淡道:“虽然我不知道我的说辞有没有打消他的疑心,但他愿意稍稍给我一点偏向就够了,决定整个宫廷的还是国王的意志,他刚才对我做出提醒,想来王后这一关可不太好过。”
克莉斯深吸了一口气,她们停在了王后的寝宫前。
王后喜好奢靡,她的寝宫富丽堂皇,侍女们眼高于顶,连鞋子上都嵌有绿金石和珍珠。
她们看到克莉斯就在交头接耳,并且投来怀疑的、讨厌的、不明意味的目光,劳拉一直被宫廷的威严和堂皇震慑的心忽然就放了下来,她意识到这座宫廷和她们在舍弗勒城堡的家是一样的,女人们一样闲话是非,难以管控。
甚至这群女人还没有城堡的侍女们更专心学业和技能,她们因为服侍的是王后,所以觉得自己可能也拥有了那样高贵的身份,可以随意品评和说道别人。
“跟我进来。”她们甚至连尊称都没有,也许她们习惯了如此没有上下尊严,但当她们见到王后的时候又露出谄媚和奉承,让克莉斯明白了她们是习惯了如此对待自己而已。
寝宫里到处都是黄金饰品,光芒四射,甚至帷幔都镶着金边,帷幔之后的宽大宝座上,仰躺了一个身影,旁边一个侍女正在服侍她吃樱桃——
而另一侧坐在矮凳上的似乎是个小丑,或者宫廷中的‘吟唱诗人’,因为他是个驼背,背后背了一个巨大的锅,他看起来面容也十分丑陋,像个一头栽到火坑里的癞蛤蟆,让人相比之下宁愿注视他的后背。
驼背讲了个故事,逗得王后笑了几声,这下克莉斯看清楚了她的脸,她面容秀丽,是个鹅蛋脸,但颧骨上有几个麻子,且显出岁月的痕迹,她的法令纹比国王还重,克莉斯知道有这种纹路的人都不爱笑,笑也总是在嘲笑别人。
“王后,”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有任何示意,克莉斯只好先行礼道:“王后陛下。”
“瞧,总有人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打断我,要让乌云重新笼盖我的身心,这次是谁呢,”安妮王后扫了她一眼,刻薄地讽刺道:“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她本来已经从宫廷走出去了,让我眼不见心不烦,但她又一次站在了我的面前,阴魂不散,让我想起那令人糟心的往事。”
“没有人教过你要干什么吗?”她猝不及防地跳了起来,指着克莉斯:“你写信过来,说你成为了个寡妇,寡妇第一次进入宫廷要用黑纱蒙面,以提醒别人她是个可怜的、失去依靠的女人!你母亲的面纱带了十一年,你呢,你要带多久?!”
克莉斯被她这突然的暴起吓了一跳,但她很快道:“这取决于国王的意志,他刚刚告诉我他召唤我来宫廷的原因……他要为我挑选一个丈夫。”
国王的确是这么说的。
安妮王后似乎没有想到国王居然是这个想法,不,看起来她更没有想到克莉斯居然敢这样接她的话,她的瞳孔里露出了一丝震惊。
“你觉得国王的意志偏向了你吗?让你居然敢在我的宫廷里昂首四顾、耀武扬威,”她居高临下地逼视克莉斯:“你以为你有什么倚仗吗?看来博尼菲助长了你的见识,让你忽然意识到你有了领地,是吗?你不仅获得了督西里亚,似乎还打起了阿基坦的主意,告诉我,我可怜的侄子普鲁斯是怎么死的?!”
克莉斯道:“他在国中恣意杀戮,过于暴虐,在打猎途中被自己的骑士所杀……对此我深表哀悼,王后陛下。”
“我会派人查验的,要是让我发现他的死和你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克莉斯,”安妮王后从眼中射出刀来:“我就让你好看。”
克莉斯叹了口气,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她——然而下一秒王后忽然转变了脸色,变得笑容满面,因为她看到了克莉斯身后的小尾巴。
“天啊,你是谁?”就见她发出惊呼,似乎被卡拉汉的扮相可爱到了:“你一定是上帝座下的天使降临了人间,但你穿着骑士的铠甲!你是个侍童,对不对?”
“我是个骑士,”卡拉汉下意识想要举起自己腰间的短剑,但刚才在进入王后寝宫的时候,他的短剑已经被解下了,所以他摸了个空,只好尴尬地挥舞了一下手臂:“还没有获封的骑士。”
“你是个骑士!”安妮王后露出了喜悦之色:“没有主人,好极了,看来某个人并不足以获得一个孩子的倾心,也不值得一个骑士替她效劳……让你来我的身边,你可以得到一切名誉、光环,甚至还可以获得一块小小的封地,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如何?”
克莉斯打算替他回绝,“卡拉汉正在挑选主人,但他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他不想跟随一个女……”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卡拉汉道:“我愿意跟随您,王后陛下,但我还在考察自己的主人,也许跟着您可以学到更多的技艺,那么我愿意。”
劳拉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看他被安妮王后拥入怀中,脸上留下了被亲吻的印记,“这是个小叛徒,小姐,天啊,卡拉汉这个小叛徒!”
克莉斯却觉得这也许不是件坏事,她记得那个叫高里的商人对她说过,王后喜欢孩子,想要得到一个孩子,但始终未有子嗣。
克莉斯从王后的寝宫出来,刚才那个服侍王后的侍女送她,也许是出于礼貌,在下台阶的那一刻,她提醒道:“小心脚下,公主。”
这似乎是第一个在宫廷中称呼她为‘公主’的人,克莉斯心中暗道,可这个侍女,可是王后的贴身侍女。
第67章 觉醒者
克莉斯走在王宫的林荫道上, 劳拉仍然在为卡拉汉的事情不平,絮絮叨叨地骂着卡拉汉是个隐瞒的很好的小叛徒。
但克莉斯的目光却穿过了林荫,若有所感地投向了林荫尽头的一处宫殿。
她觉得心中仿佛升腾起一种情感, 一种属于原主也属于自己的、交错着悲伤、依恋、感激和痛苦的情感,这样的情感只属于一个人。
曼涅夫人。
那一定是她曾经居住的地方。
克莉斯无法遏制地朝那里走去。
但她根本没有接近这处独立的宫殿, 一个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的守卫冷冰冰地警告她:“不要再往前一步了, 这是禁地。”
“这是我母亲的宫殿, ”克莉斯道:“我来看她。”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效果,守卫强势地逼她离开:“不管你是谁,任何人不得向前一步,这是命令。”
克莉斯只好远远眺望了一下,白色的宫殿、白色的墙壁,她曾经在这里摸索着墙壁穿行,这里是白色石头堆砌的宫殿,尽头是一个……
“小姐,”劳拉不知情地打断了她刚刚升起来的一些记忆:“咱们走吧,这是一座废弃的宫殿……”
克莉斯只好离开,她又回到了曾经居住的地方,一座小小的、接近厨房的宫殿,原主在这里居住了五年, 每天任由伙夫和厨子在距离不远的地方杀猪宰羊, 甚至大嗓门地吆喝,这不是一个公主应有的待遇, 但原主无法反抗。
克莉斯不是她, 她不乐意住在这么个地方,所以她发出了抗议。
很快她的抗议得到了回应,男仆们将她的行李搬到了另一处宫殿, 这处宫殿在国王寝宫的西北角,据说中间也有走廊连接,而且能欣赏到独属于国王的后花园,每天夕阳会照耀在远处的塔桥上,将这座桥变成一座金色长桥,在这处宫殿上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克莉斯的晚饭在她的寝室中用的,每到这一刻她还像往常一样思念城堡里的塔丽。
一个侍卫带来了国王的口信,国王打算明晚为她举办一个小型的晚会,欢迎她重回宫廷——克莉斯自然而然表示了感谢。
“来到宫廷的感觉怎么样,劳拉?”克莉斯换上了洁白的棉质睡衣,蹲坐在窗前,看着宫廷到处点燃火炬,明亮有如白昼。
似乎王后的寝宫还有舞会,晚上才是属于女人的娱乐时间。
“不怎么好,小姐,我开始为您的命运担忧了,”劳拉也学着克莉斯搓了搓手,叹了口气:“您以前肯定过得不好,我已经听到了好几个多嘴的侍女在偷偷地议论您了。”
“她们都说什么?”克莉斯问道。
“说您一如既往地不受欢迎,不招人喜欢,不像个公主,”劳拉一口气说了一遍,露出愤怒的神色:“但我觉得她们才是一如既往地不知道分寸、不懂得尊卑、不像个叽叽喳喳的麻雀……哦不,像叽叽喳喳的麻雀!”
“一如既往,”克莉斯笑了:“对,一如既往。”
克莉斯的梦境在这个最需要休息和平静的一个夜晚又一次悄然而至,也许梦境就是记忆的体现,因为克莉斯恍然又一次站在了白色宫殿的门口,并且这一次她没有遭到阻拦,她进入了宫殿,并且推开了一扇门,门里站着那个身影。
一个美丽的、但模糊不清的身影。
克莉斯的心咚咚跳了起来,这道身影近到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她似乎知道这是唯一可能接近夫人的途径,这么说来,她甚至知道自己在梦中。
“It is an era of unknown,”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另一侧传来,原来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身影,克莉斯看到了他,这是一个可以看清脸的老人,每一条皱纹似乎都聚集了智慧:“people don’t know what we’ve done for them,but the enemy……has coming.”
“enemy,”曼涅夫人似乎笑了一下:“我们的敌人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个呢?”
“反对者、阴谋家、敌人,蜂拥而至。”这个老人用黑布盖住了水晶球:“也许我们该暂避,停下脚步。”
“也许我们该前进,永不停歇。”曼涅夫人道。
“这是个不好的征兆,”老人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你的命运正在走向预定的轨迹,这是你在知道你自己的命运之后,再一次贴近命运。”
“如果……是真的,那么在最终的光明到来之前,将会有无数觉醒者奉献生命,”她微微叹了口气,仿佛羽毛一般拨动了克莉斯这个旁观者的心弦:“我也只是其中一个,愿意奉献生命的觉醒者。”
她微微低下了头,克莉斯这才看到她的手中是一本书,“……开启觉醒的钥匙就在其中。”
她似乎将书摆放在了书架上,克莉斯无法克制地想要看清这本书,以及这本书的存放位置——但强烈的光芒照射了进来,眼前的场景飞速变幻,那个美丽的身影似乎在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