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睡,直睡到一行人都准备在路过的客栈投宿,他才悠悠转醒,饱餐了一顿,又好好的洗了个澡,李均竹才散着湿发去了傅长卿的房间。
一口热茶下肚,才感觉这两日的疲劳消散了不少,李均竹放下茶盏,一本正经的问起了马县令之事。
“我当然知晓此事与马县令有关,南北的线报肯定他知晓却没参与此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你真以为杀一个朝廷命官这么简单?与其判他个遇事不查的罪状,还不如让此事由他来了,想必他定会尽心尽力处理此事。”
“他不是贪钱吗?我散尽他的万贯家财,也算是对他的惩罚,这些钱财也能帮帮这些女子,你以为此事闹大了这些女子还有活路吗?”
似是想起了什么,傅长卿长长的叹了口气:“均竹,这世上之事,很多时候都要我们来做选择,而我们要选择的不是绝对正确的路,而是要需要选择相对正确的路。”
“紧遵老师的训导,均竹一定牢记。”昨夜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李均竹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受害的女子该如何。
“那村长和土茶村的那些村民呢。”想起自己从村里离开时静悄悄的,李均竹疑惑的问道。
“参与之人抓回了县衙,知晓未参与之人每人十板子,子孙三代不得参与科考,赋税三年内多交两成,用于补偿获救的女子以及孩子。”傅长卿眼尾上挑,玩味的看了眼李均竹。
“罪有应得罢了,老师您不用这么瞧着我,我虽心善可也不是无底线的。”只是匆匆问了问这些人的下场,李均竹又问起更想知晓的事。
“那,南北和东西也是磨砺院里出来的?”李均竹两眼亮晶晶的盯着傅长卿。
“你既然有兴趣,那为师就给你讲讲磨砺院吧,反正你日后也会逐渐接触。”傅长卿莞尔一笑,低头掩饰了眼里升起的微弱火苗。
而被注视的李均竹却全然不知,只是静静的等着老师的讲述,简直拿出了自己学习诗词之时的劲头。
接着他就听到了这堪比电视剧的精彩情节,这磨砺院新朝建立之初就成立的,那时的傅长卿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父亲把他送进了磨砺院里跟随第一任院长陈弘杨学习。
而这陈院长就是陈弘深的亲哥哥,他与陈翰学跟随陈家两兄弟在院里学习成长,直到傅长卿与陈院长受皇命前往边关协助王老将军挫敌。
这一去,那个精才艳绝的陈院长就没能再回来,傅长卿带着陈院长的棺材回到了都城,接受了这磨砺院。而陈翰学则接手督察院指挥使的职位。
他这个院长这些年为皇上做了很多见得人见不得人的事,虽在朝廷并没有官职,却是和陈翰学一样在大乾朝的朝廷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人。
说到这,李均竹看到老师的眼里全是浓浓的疲惫,却没有为自己手里拥有这个庞然大物产生的丝丝自得。
“均竹,站的越高,责任越大,手里的权利越大,这离自在就越远。”这是李均竹出门前,傅长卿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此后两人没有在马车上,再详谈过,傅长卿又恢复成了初见时那一副不正经的模样,总是出些稀奇古怪的题目给李均竹做文章。
赶了半个月的路,李均竹就被摧残了十来天,直到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临城郡,被前来迎接的知府一行人围了结结实实。
等老师被知府迎进书房议事,驿丞领着他们来到官衙后院的房间,几人才算是真正的放松下来。
这议事属于朝廷公事,他现在还只是个秀才,还没有资格参与进去,就只能等老师商议完之后,再从老师口里得知。
只休息了半日,第二天一早临城郡的曲知府,就带着一行人去到了正在修建的堤坝上。
大坝下到处都是正在挖着淤泥的徭役,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他们赤着胳膊,半截小腿都陷在泥里,正像蚂蚁一样机械的挖着,搬着。
曲知府带着傅长卿绕到远处去看截流的情况,李均竹和苗方站在原地盯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却挪不开脚步了。
“均竹,我觉得你说的对,这水泥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回去就把这件事抓起来。”苗方看向李均竹。
李均竹重重点头,两人这才心事重重的跟上了傅长卿几人的脚步,一边还在小声的嘀咕着。
等瞧完这震撼人心的工程,苗方揣着带来的银子,带着尤冰安就出门去了,傅长卿并未过问两人的行程。
转身带着李均竹和杨成泰就住到了堤坝的帐房里,开始忙忙碌碌了起来,带着请来的工匠不停的到处比量。
对此一窍不通的李均竹没法插嘴,只得主动找上了堤坝上专门负责清算账目的户房典吏,拜托此人给二人安排些差事。
典吏一看此二人是监察使带来的,忙把最让人头痛的账目丢给了二人,一身轻松的离开了。
拿到账本一看。李均竹发现这是服徭役的点卯册和工钱结算,账本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和划来划去的线条。
李均竹把点卯册教给杨成泰核算,自己捧着账本细细的看了起来,花了半天,他才终于弄清楚,这账本的线条是发现重复记录之后划去的。
久而久之这账面上就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划线,李均竹大概数了下坝子下面在服徭役的人数,发现人数确实不少,已达上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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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做的选择
与杨成泰商量了下, 两人夜里回到帐篷之后从新想出了一种方法,第二天马不停蹄的上城里定制了一批刻有特殊符号的木牌子。
等服徭役的人这日下午结束服役,前来领取今日自己的工钱, 李均竹给每人发了个小木牌,等每次完成一趟之后, 可以凭借这小木牌前来登记。
然后又花了一夜, 两人重新把名字与木牌子上的号码进行了对号, 第二天一早,工人们就发现,这次来登记的时间就快了很多, 不会耽误他们很多时间。
把牌子递出去, 两人就能很快的找到第几页, 核对了名字之后迅速的就能记上一笔, 不像以前找个名字也花了不少时间, 偶尔衙役们偷懒时还老记错名字。
曲知府见李均竹做事有条不紊, 而且沉稳有加, 慢慢的把徭夫伙食的安排也教给了他,每日这堤坝的扎营处,都能看见两人来来去去的身影。
看着越来越成型的堤坝, 好些徭夫都开始暗暗计算自己回家的时间,直到一日傍晚的大雨, 打破了这一切。
还好发现的早,徭夫们都毫发无伤的从河床的淤泥里安全上坝,了解此地的曲知府却一直眉头紧锁,担心的直在衙门的营帐里朝外张望。
“这雨势头不对啊,按理来说这雨季还有好几个月,怎会如此, 这样下去,刚夯实的泥就冲垮了。”
“我看曲知府您还要早做打算,这天上的云层如此厚实,恐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傅长卿也是面无表情的盯着雨帘。
埋头一直在看账本的李均竹,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他想起了十一年前在昆山县的那场连续几天的大雨。
还是后来他才知晓,这场雨他们李家村由于地势较高,受的损失算很小的,地势低的一些地方,好些村都淹了。
而这些天对这个堤坝建设的地形他也很了解,这临城位于临河的上游,下游是湖城郡,这次修建堤坝本是为了缓解湖城郡的水涝。
准备在上游修建堤坝,雨季来临时把水引进临河的分支,在分支里修建水库也能缓解临城郡夏季庄稼的干旱问题。
可现在水库还没修好,堤坝已经截流,放水孔未成形,这雨势要不了几日,这临城郡附近的河域就成了堰塞湖。
不敢再想下去,李均竹连忙起身向傅长卿与曲知府报告了自己的推测,还用毛笔在纸上草草划出了临城郡的地图。
把所会发生的几种情况跟两人做了预设;“一是雨没几日停了,那晾晒几日就能继续加固坝体。”
“ 二是雨一直下,把堤坝冲开,下游的湖城郡甚至会比以往遭受更严重的水涝,因为堤坝的存在加高了水位,一旦溃堤冲力更大了。”
“三,诶”深深叹了口气,李均竹接才说:“三就是堤坝牢固,然后上流的河域水位增高,临城郡附近的村子被淹,更严重的会倒灌到郡城里。”
刚只是担心这场雨会拖延建造的进度,听李均竹这样一分析,曲知府整颗心都提了起来,脸色也变的铁青,不由的就把目光投向了傅长卿。
虽李均竹这些日子在坝上表现的很是出众,可比起嘴上都没毛的少年,他还是更相信傅长卿的话。
“均竹分析的甚是,是为师大意了,没有想的长远。”傅长卿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一脸沉重的肯定了李均竹的推断。
“曲知府,现在还是早做打算,这堤坝是去是留,得速速拿出决断。”眉心皱了皱,傅长卿看向曲知府。
一直注视着傅长卿的曲知府冷不丁的被问道,心里竟不自觉的替自己捏了把冷汗,这人眼神不笑的时候好可怕,与第一次相见时的笑意盈盈完全是两个人。
“下官,也不敢贸然拆毁堤坝,现在雨势这么大,贸然下堤坝恐会陷于淤泥,下官也不敢拿这许多人的性命做赌注。”
“而且,这堤坝修建已经花了不少朝廷的赈灾银,若雨这一两天就停了,属下也没法向朝廷交代啊。”苦着脸,曲知府觉得自己也是万般无奈。
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曲知府深吸口气;“就再等三日,三日之后若这雨势还不见小,下官就亲自上堤坝给堤坝开口。”
算是默许了曲知府的提议,傅长卿带着傅长卿出了营帐。两人草草披上蓑衣就直奔堤坝上。
蓑衣挡不住这么大的雨,没一会,李均竹感觉自己的下摆已经湿漉漉的贴在小腿上,可更让他难受的是他看到堤坝不远处就是好些连绵起伏的村子。
转了一圈回到自己住的营帐,听着雨声他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同住一间的杨成泰白日忙了一天的账目,现在早已呼呼大睡,可李均竹心里的不安随着雨声却越来越大。
他干脆翻身起床,点亮蜡烛,就着微弱的烛光,他仔细勘察起这一块的水利堪舆,不停的演算,推演,他不得不承认,这事并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直到第三日,瓢泼大雨丝毫未减,堤坝上的水已经快到警戒水位,李均竹向傅长卿提出了他仔细勘察得来的减小最少损失的策略。
临郡城与临河的东面地势属于低洼地段,且不属于城镇和商业中心的密集地段,李均竹提议从堤坝的东面破开一个豁口,把水泄到东面的桃山馆。
“可东面也有不少的村子和老百姓,况且那桃山馆是二皇子的别院,咱们这么做不是得罪了二皇子吗,不行,不行。”听完李均竹的提议,曲知府连连摇头。
“桃山馆共有两个县,十三个村,共计一千三百七十八个人,可这下游可是有一座郡城,十三个县,二百七十五个村子,共计两十万七千三百六十四人。”眸光一沉,李均竹忍着愤怒陈述着事实。
哗啦,营帐里传来桌子倒翻在地的声音,傅长卿掀翻了桌子,冲过来一脚把曲知府踢到在地,“你是为了这一千多人还是为了二皇子,老子不是看你勉强能算的上一个好官,前几日就拷了你。”
“哪知道你竟是如此彻头彻尾的懦夫,今日之事你曲知府做不得,我来做,到时我会快马加鞭启奏皇帝,定罪也是定我的罪,你给我闭嘴好好看着。”愤怒的傅长卿显得很狰狞,可李均竹却觉得这时候的老师才是他最本来的样子。
没在理会曲知府,傅长卿召唤来了南北和东西,掏出一块牌子,令他们带上临城郡府衙的衙役,速速到桃山馆驱离附近住着的村民,让他们迁徙到临郡城西面地势较高的地方。
“那如果桃山馆的人执意不离开该如何,他们毕竟是二皇子的人。”南北离开前向傅长卿请示。
“我们磨砺院什么时候与皇子之间有牵扯了,不愿走就照章办事,断腿或者死让他们选选。”讥笑了声,傅长卿眉眼一片冰冷。
南北走后,李均竹就穿着蓑衣一直蹲在大坝前测算着水位的上涨,傅长卿带着曲知府没有停顿的赶回了府衙,当着他的面给皇上亲手写了一封奏折,加急送回了都城,甩下曲知府又独自一人赶回了堤坝。
来时李均竹就蹲在那,这会他回来了,人还是蹲在那没挪动过,傅长卿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到了泥水地上,也看向堤坝的上游。
虽然穿着蓑衣,李均竹却感觉自己全身都已经湿透了,转头看到老师也坐了下来,他扯着嗓子吼道:“最多一日,这水就要漫上来了,我们只有十二个时辰时间让这些老百姓离开。”
透过刷拉拉的雨声,傅长卿勉强听清了李均竹的声音,他做了个“放心”的口型,师生两人就这么望着堤坝出了神。
第二日申时快到,南北匆匆领着一小队人回到了营帐边。
开始这些村民们并不愿意离开,在南北出手伤了一个挑衅辱骂官差的桃山馆的人,这些老百姓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家,躲到了西面地势较高的山地去了。
听完禀告没有迟疑,傅长卿即可命令凿口,岸边的人合力拉开了下游用来做底柱的大石头,石头堆才倒塌,李均竹就眼尖的发现了豁口。
他指挥着人用石块不停的砸那个口子,没一刻钟,这豁口就越来越大,水也开始流进口子。
他大声的喊着撤离,众人忙不迭的往回跑去,等全部人才将将站上北面的山坳,巨大的水流已经裹挟着碎石冲垮了早已摇摇欲坠的坝体,呼啸着像地势低的地方席卷而去。
前几日还赞叹过风景如画的连绵山村,不消一刻钟就被洪水全部淹没。
他看着那些村子,又想起了十几年的那场大雨,那时的他们家还有家在,可这些村子里村民全都没有家了,而这一切都是他决定的。
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恨恨的抹了把脸,狠狠的说了句,舍小家顾大家,从小学到大的,一定没错。
等太阳终于舍得从云层后面漏出脸来时,已是七日过后。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东面地势较低的村落早已消失在了水里,而傅长卿的奏折也送到了皇帝的手里。
堤坝的建设又快马加鞭的开始进行,李均竹在堤坝上一边理算着账目,一边观察着东面的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