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舅舅一出场,很快将场面安抚下来了。姜承志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秦氏便也顾不得太多,连忙搀他回去休息。
只是,秦氏却十分不开心,她觉得自己白闹腾了一场。
初念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有自尊心,她没有流露出任何离开山梅县的意思。而事情的关键是,她丈夫、她儿子,都不想人家走。
第39章 游园 从未与哪个人这般长久的朝夕相处……
这天之后, 秦氏和初念之间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平日里都无视对方,只当没有那个人。
好像那天的争端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初念的心情, 还是受到了影响。
秦氏说姜承志要跟她成亲, 这件事姜承志其实根本就没有提起过, 初念自然也不会与他讨论。事实上, 自那天开始,除了帮他治伤, 初念已经不再跟姜承志多说一句话,非不愿, 而是不能。
秦氏虽然无视她, 但只要她出现在姜承志身边, 便无论如何也要守在一旁,绝对不给表兄妹两人单独相处说话的机会。
而一旦治疗结束, 她多停留一刻, 便要忍受秦氏犹如实质的逼迫目光。
秦氏的诸般表现,被姜家父子明里暗里的劝说阻止,但她打定主意, 即便不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依旧坚定地表达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初念的态度。
这种无声的抗争,显得那样坚定又决绝。初念可以说服自己相信对方这样做毫无道理, 但也不能不承认,秦氏她做到了,她的态度令她十分不爽。
不得已,她去探望舅父和表哥的次数和时间都明显地减少了。
因为山梅县还有个摸不清招式的皇甫述在,她甚至不能任性出门散心,只能闷在屋子里, 接受黑甲军的保护,每日不是在自己院子,就是在世子那边。
好在这种枯燥无味的生活,她前世经历了太久,不存在什么习惯不习惯的问题。
初念脸上又没了笑,世子一开始并不知晓内情,但总觉得她不大对劲,才让人去查,得知了姜家人的这桩争执。
听了事情始末的世子沉默良久,季轻不由道:“这个秦氏委实可恶,也不看看这父子两个的命,可都是姜大夫保下来的。主子,要不我们把她赶走吧,日日杵在这太碍眼了。”
顾休承摇了摇头,叹道:“把她一人赶走,岂不是叫姜家父子为难?他们两个,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
季轻想了想确是如此,虽然内心为姜大夫不值,却也知道这是她的家务事,旁人确实不好插手。
好在,姜道飞父子还是把初念的为难看在眼里,并不打算在这里长期逗留,待姜承志伤势稳定之后,他们便主动拜谢了主人,告辞离开,回周村去了。
姜道飞与初念私下聊了不少,无非让她安心,他们对她的感情一切如旧等等。
初念不是真的十四五岁小姑娘,虽然心中烦躁委屈,却也不会迁怒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强颜欢笑地将他们送走,在顾宅的大门前,望着他们缓缓消失的马车,心中怅然若失。
但她很快收拾心情,按照原计划为世子继续治疗。
她每隔几日为顾休承施针一次,平日里每天汤药也在不断斟酌调整,时间过得很快,待到河面结起薄薄冰层的时节,世子已经可以拄着拐杖,不要人搀扶自己起身走几步了。
而自上次皇甫述发疯将她掳走那事儿之后,本以为他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但事后却不知怎么的,再没见过他了。初念隐约听说,皇甫述似乎离开山梅县了,初冬时节出门试探了几次,果然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不由松了一口气。
那个人做事向来功利,不来纠缠她,多半是看清了她不再像前世那般轻信他,没了什么利用价值吧。
倒是靖王妃,随着世子的病情日渐康复,她的心情越来越好,对初念越发亲近起来,出手更是越发的慷慨了。
自从住到县城里来,靖王妃就奉上了丰厚的诊金,隔三差五地派人送来各种珍奇吃食,布匹首饰等,衣食住行样样都是顶尖,安排得十分周到。
其他倒也罢了,而那些时不时的贵重礼物,初念却不能收,毕竟世子已经答应了三件事作为代价,而且已经兑现了两件。他答应出动黑甲军帮她追踪刘武进,又帮自己炸毁了白石崖的矿脉,两件事的风险其实都不一般。
既如此,再贪多就不合适了。
但她无论怎么婉拒,靖王妃却执意如此,顾休承也劝她笑纳,初念想了想便也没有坚持,只命人造册登记,妥善收好,待到治疗结束时再退回去便是,免得影响病人心境。
见她终于不再拒绝,不但是靖王妃高兴,世子也开始掺合,甚至像是送礼送出乐趣来了。世子平日里闲着没事,总叫人去外头采买各种珍奇物件。山梅县没什么好东西,就去附近州县,他那些散布在五湖四海的下属们,听说世子正四处采买妙龄女子喜爱的物品,难免有所联想,一时间热情迸发,纷纷八方支援,大大小小的箱笼络绎不绝从各地赶来,先是送入北苑由顾休承过目,只要是他觉得合适的,便继而送进初念的库房。
初念望着堆得满满当当的库房,每日的想法只有一个:世子恐怕真的是苦顽疾久矣,为了能顺利康复,也是下了血本了。
顾休承送礼送得开心,但很快就发现,他让人给她裁的衣她不穿,给她买的首饰她不戴,给她最时兴的胭脂水粉,也不见她涂抹,每日都一如初见时那般青衣布衫,素面朝天。
虽然初念不装扮也比大多女子精心装扮还要赏心悦目,但这个年纪的女子,不应该都挺热衷于装扮自己的吗?
顾休承为了哄初念开心一点,可谓挖空了心思,四处找人出主意该送些什么东西好,结果好像总是不能得法,难免郁闷,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某日若无其事地问初念:“这些东西就没一样合你的心意吗?怎么都不见你用起来?”
初念见他似乎真的十分介意这件事,想了想才道:“我每日都要为你诊治,穿得太隆重未免累赘,涂脂抹粉也会干扰我的嗅觉,影响我对药材的甄别,如今这般才是正合适的。”
顾休承听了觉得有理,虽然有些灰心,却又莫名品出了一丝甜,便开始琢磨,有哪些不影响她治疗又能令她能够用起来的物件。
初念见他又在捣鼓这些,实在不愿他为这些事费了心神,便随手拿起他搁置在榻边案几上的那本杂记,对他说:“我平素爱看些闲书,听闻世子有不少珍藏,若能借我闲暇时一阅,便是有心了。”
顾休承一听,她跟自己竟有如此同好,十分欣喜,当即便让出这次带来的所有书籍,甚至想立刻传书让人将京中的藏书全部运送过来。
初念连忙制止了他,看了一眼那塞满了两格架的书册道:“这些就行了,够看一阵子了。”
顾休承便顺势邀她一起在自己的书房看书。
顾休承因为不良于行,大半时间都待在室内,平日里最多的消遣便是看书。他所居住的北苑西厢房被特别改造了一番,室内温暖如春,点缀着几点含苞待放的梅花。特制的长榻宽敞舒适,靠在软枕上看书,案几上摆着精致的茶水点心,当真享受至极。
初念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顾休承便令人在他对面多添了一张贵妃榻。
初念一开始还觉得在外男面前靠在榻上看书有些不合适,很是正襟危坐了几日。但时间久了,懒筋便开始发作,自动自发地爬到榻上去了。
前世的她被人暗害中毒,也有相当长的一部分时间缠绵病榻,每日无所事事,也只能困在房中看书。一开始只为平复内心的愤懑不甘,转移注意力,但后来,却从书中找到了一番新天地,慢慢地也咂摸出一番趣味来。
这日初念看到一本前世曾读过的孤本,不由想起了许多往事,心绪难免有些波动,便放下书本,想出去走走透透气,一抬眼,却见对面的顾休承正在看她。
初念没太在意,随口解释道:“我出去走走。”
自从这西厢房多了一位娇客,世子看书时便总不比从前专心,时不时地总忍不住抬头看对面几眼,看着看着就忘了收回目光。只觉得眼前这女子,眼儿也好看,手儿也好看,就连困倦时揉眼打哈欠的动作,也透着无尽可爱,哪儿哪儿都贴着他的心思描画出的一般。
他自小独处惯了,从未与哪个人这般长久的朝夕相处过,尚且不知这到底是一种习惯还是别的什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他想尽可能多的,跟她待在一处。
听见初念说要出去走走,世子便立刻放下书,道:“我也去。”
初念便笑了笑,道:“行啊,那一起吧。”
她停住脚步,顺手帮他将靠在墙角的拐杖拿在手里。顾休承如今已经基本摆脱了轮椅,甚至不必拐杖自己行走了。不过到底不能走太远,外出散步练习时,总是带副拐备用。
顾休承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拐杖,心中到底有些排斥。不过很快的,便调整好心情,毕竟按照如今的趋势,他很快就可以摆脱这玩意儿,恢复如常了。
目光转向眼前的女子,便不自禁带上了些许柔意。
待他彻底康复时,走在这女子身侧,便可想走多久便走多久,春日可骑马踏青,夏日可泛舟游湖,秋日可登高望远,冬日可围炉夜话……
那些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人间日常,都将变成可能。
想到这些,心情总是会变得很好。
外间等候的家仆听到动静,得知这两位要游园,便奉上一大一小两件狐裘,顾休承率先披上,初念看着眼前这件与他如出一辙,同样款式的柔白狐裘,到底没说什么,也披上了。
正要迈步时,顾休承却走到她面前,伸手为她系上了系带,柔声道:“外头冷,还是系上暖和些。”
站得近了,初念才忽然察觉,这顾世子原来长得还挺高。认识他的大半时间,他都坐在轮椅上,早已习惯了俯视或平视的感觉,这样骤然一靠近,发现自己还要仰着头看对方,初念觉得不习惯的同时,还感到了些微的不自在,立刻退开了半步。
不知是不是穿上狐裘的缘故,总觉得脸上有些暖热。
顾休承留意到她双颊飞上的薄红,眸色微深,指尖在掌心蜷缩了几下,到底没有冒昧。他浅浅一笑,哑声道:“行了,走吧。”
第40章 殷陆 “走,六哥带你回家。”……
临近腊月的时候, 姜承志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虽然并未完全康复,还是撑着病体, 亲自来了几次顾宅, 就为看望初念。
他的来意十分明确, 自然是想接初念回去。
山上重建的房子在紧锣密鼓的施工中, 终于快要竣工了。他们打算在腊八那日上梁,争取在小年前搬进去, 刚好在新家过年。
如今顾休承的病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不必初念日日守在顾宅, 何况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总不能在非亲非故的人家过年。
初念却迟迟没有松口, 面上看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内心其实有些荒凉。
秦氏此前那一闹, 已经明确表示了不愿让她出现在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中, 虽然舅父和表哥将她逼了回去,虽然初念也未必一定要遵从她的意愿,但像过年这种一家团圆的节日, 若坚持去自讨没趣, 即使有舅父和表哥支持,初念并不觉得自己会有多高兴。
但若是继续留在顾宅, 却也的确不合情理。
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她的容身之处呢?
初念蔫了好些天,心里升起了些微逃避的情绪,她想离开这里,就像秦氏所说的那样,走得远远的。
比如去京城。
她最近有点儿想念京城。
并非想念殷家, 虽然殷处道、六哥都对她挺好,但她刚回京城那两年,过得其实有点艰难。殷氏家大业大,糟心事儿也多,家族内部各种勾心斗角的,她一个在外头长大的女孩儿忽然被殷处道给认回去,引起了不少人明里暗里的不满,对她也十分不客气。说来也正常,殷家要真是上下一心,也不至于在她爹死了之后,那么快就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了。
殷家她不急着回去,初念真正想念的,是她在西郊购置的那座小宅子。
她跟皇甫述的感情破裂,后面的几年,都住在西郊的一座别院里。那座别院被修的很漂亮,并不大,三进的小宅子,却处处都很精致,亭台楼阁,假山水榭。
她在那儿养病,闲暇时看书写字,喂鱼逗猫,虽然有些寂寥,但总体来说,尚算惬意。
初念扒拉了一遍自己身边的钱财,发现除了那些打算要退还给靖王妃和世子的诊金和物品之外,自己竟然穷得一清二白,想将那座宅子买下,还要花点心思。
看来,是时候要好好考虑一下进京之后的生存问题了。
好在这件事于她而言,并非什么难事儿,难的是,要怎么去京城。毕竟,这世道乱象初显,一路叛军乱匪,路可不好走,而如今的她,手里可没有一个殷家的护卫。
可巧是瞌睡碰着了枕头,几日后,靖王妃与她闲聊时,提到了回京一事。
身为亲王正妃,靖王虽然常年不在京中,靖王妃却仍有许多人情要往来,这次为了弟弟远赴山梅县待了小半年,过年还是得回京一趟,府中千头万绪的琐事等着她处理。
按照顾浅辞的想法,她是想将世子也带回去一趟的,不过顾休承坚持留在山梅县,只说自己尚未康复完全,不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
顾浅辞一想的确如此,看着他日渐好转的脸色,与好不容易恢复得不错的身体,她到底没敢冒险,便嘱咐季轻等人谨慎照看世子,又与初念反复确认这段时间的治疗方案,她虽然不明白具体应该怎么治,却事无巨细地问得十分清楚。
次日去世子那里为他施针,结束后,初念便装作不经意地提到:“听说王妃不日便要回京了,世子不打算一道回去吗?”
顾休承的病情康复属于比较顺利的。在开始为他治疗之前,初念曾经有过预判,多则一两年,少则半载,他就能恢复健康。而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下来,小半年过去,实际上他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部分,主要是调理身体,康复锻炼,已经不属于痹症的范畴。
换言之,他现在就算回到京城,换一名大夫,吃上三五年的调理药膳,也能恢复到全盛状态。
这些情况,初念都与他说起过。
顾休承却道,他没什么旁的大夫可以信任。初念便联想到他先前那一身毒血的来源,也就能理解他的心情,两人没多说什么,默认了接下来的治疗还是由她来进行。
不过都到这一步,就没必要一直留在山梅县了。
初念自然是希望他能够回京,自己跟着靖王妃和世子出行,安危方面自然没了后顾之忧。可顾休承听她问起这个,却道:“此地民风朴实,听闻有不少特色习俗,过年应该很热闹。我从小久居京城,从没见识过别处的年味儿,正想领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