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们这个找法,她没什么信心能够不动声色地离开, 加上山庄里头还有个姜承志在。
若他被皇甫述的人找到了, 也是个麻烦。
想了想, 她猫着腰在角落里快步返了回去,打算带着姜承志一起走。
然而, 她还没找到姜承志, 便先遇到了搜查的鹰卫。
初念此刻穿着鹰卫的衣服,脸上戴着一名普通鹰卫的面具,按理说身份隐蔽, 实际上却没那么容易脱身。只因鹰卫们此刻不光四下里搜查, 也在自检。皇甫述知道她会易容,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放过, 在搜查的过程中,他已经下令,让所有鹰卫、山庄里的仆妇等内部人员,互相查问确定身份。
发现初念的这名鹰卫,见了她自然不会忘了盘问。初念随口编造的答案,根本经不起推敲, 那鹰卫立刻心中起疑,初念趁他不备撒出一把银针,可惜对方身手不赖,闪身避过了大部分,其余的银针也没有伤及要害。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那人已经高声呼喊,惹来附近十来个鹰卫的注意,初念不敢恋战,匆匆逃离现场。
好在鹰卫的附近有黑甲军,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帮她将人给绊住了。
不过,此处的骚动还是引起了主力队伍的注意,越来越多的鹰卫和黑甲军源源不断的涌往此处,初念避无可避,只能趁乱藏身在鹰卫的人群中。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被黑甲军缠住的鹰卫一边打斗一边试图指认出她,留给她的时间实在有限。
终于,她在赶来支援的黑甲军中看到季轻的身影,再顾不得许多,猛地冲出人群,冲到季轻身侧,抹去脸上的面具,借着他的庇护对他和众人扬声道:“我在这。”
只要季轻顺利将她带走,皇甫述的人也就无心搜索山庄了,但愿姜承志能够多躲一刻吧。
初念的现身,果然吸引了在场大部分的注意。黑甲军聚集在季轻身侧,而鹰卫们则谨慎的包围过来。
他们没有立刻动手,毕竟皇甫述反复吩咐过,不能伤及初念。
短暂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很久,皇甫述很快闻讯赶了过来。
“初念,我只是请你来说说话,你又何必费心逃跑呢?”
皇甫述的神情有些受伤,但初念仅以淡漠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并未搭理。但她却很快发现,他身后跟着个鹰卫,手里的长剑架着一个人推着往前走。
那个人,分明是姜承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皇甫述看到初念复杂的神情,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身后的姜承志,轻轻地笑了声,但那笑意,却充满了讽刺和恶意。
“你的这位表兄,还是一如既往地莽勇啊。”
在场对峙的双方皆不下百人,皇甫述却只是看着初念,淡淡地说出这番话来。包括姜承志在内,恐怕都不懂他这话中的深意,但初念却听懂了。
今日的一切,跟前世刘武进掳走她之后发生的事,何其相似。
那时姜承志为了救她,只身闯入县衙,结果却被刘武进派人拿住,用以威胁。只是那时,皇甫述作为县令大人的贵客,化解了他们的难题,而此时,抓住姜承志的人,却变成了他自己。
这个人,片刻之前还在跟她真情实感地忏悔,转过脸来,却又开始用她亲人的安危来威逼她就范。
皇甫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初念想,自己与他夫妻十年,却感觉自己对他的观感,每日都在刷新。
她淡淡地说:“我表兄不论何时都是这般赤诚,但有些人,谎言说得太多,恐怕连自己都给骗住了。”
前世的皇甫述,最初就是因为欣赏姜承志的这份赤诚,跟他成为了十分亲近的朋友,彼此频繁走动,也因此他才与初念有了更多的接触,发展到后来的两厢情悦。初念被殷家认回京城后,嫁入皇甫家,与皇甫述联姻,姜承志得到消息后,还给他们写信,表达了美好的祝福。
可惜,皇甫述辜负了他的祝福,以至于后来的几年中,姜承志十分厌恶他。当然了,那时候皇甫述也不怎么待见他,两人可谓相见两相厌。
曾经的初念还尝试过让两人和好如初,总不放弃一碗水端平,如今这话,却是彻底站在姜承志这边了。
皇甫述听了,果然嘴角下垂,脸色阴霾了下来。
随即,他却笑了笑:“我变了与否,时间会证明。初念,别逃了,到夫君这边来。”
夫君?
捕捉到这两个字眼的人,不止是挣扎不已的姜承志,还有黑甲军的众人,他们都惊讶不已地看向皇甫述,又忍不住去看初念的反应。
初念却没听见这个莫名出现的词一样,只是冷冷笑了声,问他:“难不成,你要拿表哥来要挟我?”
皇甫述却道:“是又如何?”
初念晦暗不明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半晌才冷笑道:“皇甫述,你真是越来越下作了。”
皇甫述冷冷地看着他,不以为意:“招式不在高下,管用就行。”
闻言,季轻在初念身侧道:“你别出去,我们会设法救出姜郎君。”
姜承志也在那边喊道:“初念,你别管我。”
初念默不作声,皇甫述哈哈一笑,讽刺道:“一个个的,都挺情深意重啊。初念,你可别辜负了他们。”
初念想了想,还是绕过前方保护自己的黑甲军,走到人前来。
皇甫述眼眸微动,满意地招了招手,道:“到这里来。”
“你把表哥给放了。”
皇甫述看向那鹰卫,道:“等你过来了,他就放人。”
初念无视姜承志的摇头与身后季轻的阻止,缓步走到了皇甫述身前,微举双手问他:“不放心的话,要将我绑起来吗?”
话里话外满满的嘲讽意味,皇甫述却丝毫不以为意,好整以暇地将她搂在怀中。
初念单手抵住他胸膛,目光冷冷地看向姜承志的方向,皇甫述这才想起来似的,对那鹰卫道:“还不放开他?”
那鹰卫立刻松手,将长剑放下。谁知姜承志非但没有离开,而是夺了那剑转身向皇甫述扑了过来。
“恶徒,我杀了你!”
皇甫述本能要反击回去,却被一把匕首抵住了咽喉,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怀中之人,搂着她后退两步便避开了姜承志的攻击。
姜承志毕竟不会武,很快反应过来的鹰卫控制住了。皇甫述摸了摸脖子上被划破的伤口,手指搓了搓沾染的血腥粘腻,看向初念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放开他。”初念没有松手,匕首仍然指着皇甫述。
说完看向姜承志:“表哥,你先离开,我会设法脱身的。”
姜承志如何愿意?初念便看向不远处的季轻等人,道:“将他带回去。”
在季轻的示意下,很快一名黑甲军出列将姜承志拉扯了回去。
皇甫述冷眼看着这一切,忽然死死握住初念的匕首,低声道:“设法脱身?你当我死的吗?”
初念震惊之下,连忙握紧。
两人无声抗争,锋利的刀刃将皇甫述的掌心割裂,猩红血液涌了出来,浸润了修长的手指与麦色手背,滴滴答答地落入泥土。
怔忡一瞬,初念狠了狠心,将匕首猛地拔.出,便要脱离皇甫述的掣肘,但这并没那么容易,皇甫述无视手心的伤势,立刻将她的袖子拽住了。
此时,季轻让人将姜承志带走,自己领着黑甲军冲了过来,事隔个把时辰,双方人马再度拼杀起来。
皇甫述在鹰卫的重重保护下,轻松地带着怀中的女子越走越远。
初念听着身后短兵相接的动静,渐渐放松了挣扎,她看向皇甫述,安静了片刻,忽然叹道:“你非得如此吗?”
皇甫述顿了一下,低头看向她,反问道:“我也想与你安安静静度过余生,你为何偏要离开?为何不留给我一丝机会?”
初念扯出个讽刺的笑来,正要说些什么,眼角微微一动,却没说出口,而是停下脚步,低下头,将皇甫述受伤的那只手抬了起来,垂着眼说:“如今,你对自己竟然也这么狠了。”
皇甫述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撕下一片衣角,将他掌心的伤口仔细包扎。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候的初念,也是如此柔情小意,见不得他受到半分伤害。
或许是眼前的一切太过美好,试图破坏这一切的人,就显得更加可恶。
背后利器破空声传来的一瞬,皇甫述骤然转身,将偷袭者踢得老远,随即紧跟过去。初念赶到时,姜承志手中的长剑,已经握在了皇甫述的手中,剑尖已经没入他的胸膛,汩汩的献血流出,瞬间渗透了他的衣物。
“皇甫述,你敢!”
初念几乎疯狂地喊出这句话,握着剑的皇甫述回头看他,眼底猩红一片。
他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着,但终究,还是停止了送剑的动作,缓缓地,松开了剑把。
姜承志,是来杀他的。
初念方才,分明是察觉到这一点,不仅没有提醒他避让,反而刻意做出小意温柔的模样,试图放松他的警惕。
原来,她是真的想让自己死。
皇甫述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阵阵钝痛。他冷眼看着那女子向地上的伤者扑过去,看她手忙脚乱地止血,看黑甲军的人将姜承志带走,看她临走之前,投向自己的,那充满怨恨的目光。
那一刻,皇甫述又一次回忆起了,多年以前,那个隆冬之夜,漫天的鹅毛大雪。
那时的初念,眼中的恨,甚至都不比今日呢。
鹰卫见黑甲军将人带走,正要追去,皇甫述却颓然地摆了摆手,说:“算了。”
是夜,皇甫述辗转难眠,闭上眼,便是那一夜混乱的场景。
天地苍茫,雪白一片,宽敞的官道上,杂乱的车辙与马蹄印记。数十披甲骑士护着辆朴素马车往西北方向奔逃。其后数里,他带着大批人马紧追不舍。
迟迟追赶不上,在下属的建议下,他最后抄了一条近道,总算堪堪在前方拦截到了他们。
“殷初念,事到如今,你不打算出来再见我最后一面吗?”
皇甫述攥紧双拳,听见自己,似乎是这样说的。
那时的初念,苍白的手儿掀开马车外厚重的毡布,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旷野北风怒号,雪花飞卷,他的那句话似乎也带上了刺骨寒冰,冻得连回忆往事的人,心中都冷了几分。
“放箭!”皇甫述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号令。
伴随这声号令,耳边簇簇箭矢离弦而出,在空中交汇成密集而令人窒息的网。利器扎入血肉,痛呼呻.吟远远近近,更多是奋勇的拼杀。
而他,则亲手取出三根箭矢搭在弦上,瞄准那道熟悉到令人心疼的身影。
初念终于抬眼看向他了。
那眼中,无情无绪,无波无澜,似乎看向一个完全陌生的敌人。
待他回神时,箭已离弦。
皇甫述猛然惊醒,黑暗中颤抖的手,紧紧地捂住了双眼。门外的鹰卫耳朵微动,隐约听见了屋内传来极力隐忍的悲怆呜咽。
第37章 恩义 “初念,你走吧。”
姜承志伤势不轻, 野外条件有限,初念只能帮他做简单的止血处理。直到上了马车,她也丝毫不敢懈怠, 全程陪在他身侧, 时刻留意他的脉象。
姜承志昏迷了两刻钟, 才一转醒, 便挣扎着喊初念的名字。
初念连忙应了句:“我在这。”
姜承志艰难地想要起身看她,牵动伤口后忍不住痛呼一声, 低头便看见两人衣衫上的大片血迹,当即就是一阵头晕目眩。
初念见他脸色惨白, 连忙安抚他:“你放心, 虽然流了很多血, 所幸没有伤到脏腑,回去好好休养, 过段时日就会好了。你就别动了, 好好躺着。”
姜承志白着脸点了点头,瞥见她手上、衣服上也都是血,忍不住抓住她的手, 艰难问道:“你呢?你没事吧?受伤了没?”
初念本能想要挣开, 但没挣得脱,便也就随他握着, 回答他:“我没事,这都是你的血。”
姜承志听了,便傻傻地笑了声。
不放心想进来看看情况的季轻碰巧在这时掀开了车帘,一眼看到的场景,就是这对表兄妹双手紧握,甜蜜对视。
不知怎的, 他心里一揪,忍不住想到了自家主子。
姜大夫可真是受欢迎啊。皇甫述那家伙肯定是没戏了,但怎么又冒出个表兄?
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季轻笑了笑开口道:“没出大事就好,姜大夫能够平安归来也是万幸。我们世子得知姜大夫出事了,急得都吐血昏迷了。”
初念一听果然急了,问他:“怎么回事?”
季轻见她并非无动于衷,心中才舒服些,若无其事地说:“已经让姜神医看过了,说是急怒攻心,倒也没什么大事。”
初念道:“他如今大病未愈,可不能这般折腾,回去后我再给他看看。”
姜承志扯了扯她的袖子,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如今我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有他在,世子不会出事的。”
季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姜承志毫无察觉似的,只看着初念说话。
初念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被忽略的季轻一肚子闷气,转身退了出去,扭头对车夫道:“快着点,天黑之前赶回去。”
车夫应声在马臀上抽了一下,马儿撒欢儿跑起来,车内初念踉跄了一下,顺势挣开了姜承志的手,看了看车外说:“你好好歇着吧,等回去了,让舅父给你看看,他治疗外伤更在行。”
姜承志扯了扯嘴角,嗯了声。
等到了顾宅,初念先跟着姜承志去见舅父。姜道飞得知初念平安归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看到自己儿子身受重伤,又担心起来,不过到底是见惯生死的老大夫了,稍稍慌乱了片刻,便冷静下来,凝神给姜承志把脉,开方,让人去煎药。
初念愧疚地说:“都是我惹来的麻烦,让表哥受苦了。”
姜道飞骂她:“胡说八道!旁人做的恶,你没事往自己身上揽什么?况且承志是自己要去救你的,你能没事,我们父子都安心。”
姜承志躺着榻上附和他,虽然脸色苍白,但显然心情不错。初念知道他们是真心的,也就不多说了,恩义都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