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述深深看着她,随即勾出一抹宽容的浅笑来。
“初念,只是一座矿而已,你不喜欢,想毁了,都随你,我不怪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想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初念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看一个疯子,她是真的不懂,为何此人可以说出这番话来。
不过她无心分析,只是问他:“这就是你要说的?”
见皇甫述点头,她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皇甫述追上来拉住她的手臂,问道:“你做什么去?”
初念回头看着他的手:“既然皇甫公子单方面认定是我毁了那座矿,又单方面原谅了我,那么无论此事是不是我所为,已经不重要了。公子话说完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皇甫述并不放开她,眼中流转着诡异的光:“初念,你想躲着我。”
初念闻言怒目看他,皇甫述却略一用力,将她抱入怀中,无视她剧烈的挣扎,几乎是叹息着的,在她耳边轻喃:“初念,别再折腾我了。”
“你要恨我,便恨,想宣泄,便宣泄。但我只求你,不要再躲着我了。”
“我真的好想你。”
“十年了,我没有一日不后悔,当日那三箭,应该射在我的心上,穿透我的身体……”
“之前,我想扮作没有那些过往的皇甫述,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想靠近你,将一切重来一次。但是初念,你竟一点机会也不给我……”
“初念,初念……我一日,也不想忍耐了……”
第35章 易容 “不会吧,姜大夫跑了?”……
初念垂着眼, 掌心几乎被自己的指甲掐出血来。
从皇甫述私闯顾宅那日,她就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今日他带人在顾宅门口闹事, 便产生了某些令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的猜测。
直至此时, 当他亲口说出这些话来, 初念已经并不意外, 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眼前的皇甫述, 原来并不无辜。
他经历过前世,是那个背叛、欺瞒她的人, 是亲手连发三箭, 将自己射杀在漫天飘絮的大雪夜那个人。
他怎么敢。
怎么敢说出这些话来?
初念心中冷笑, 她不否认,之前的自己, 的确是躲着他的。不过她躲着的, 是那个她以为无辜的皇甫述,是那个未曾经历过前世一切的、对两人之间恩怨情仇一无所知的皇甫述。
而不是眼前这个,双手沾满献血, 满脑子阴谋诡计, 将背叛二字当成家常便饭,将他人的感情当作武器狠狠插.入对方心脏的, 口蜜腹剑的皇甫述。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激动。
他说十年。
这么说,自己死后,他还活了十年?
算算年纪,也算是英年早逝啊。她可以合理地推测,他想得到的一切,其实并没有得到吗?否则无病无灾, 怎会在三十来岁的大好年纪里就早死了?
初念近乎冷漠地想着,却不知,自己眼底一片殷红,如同含着血一般,沉默地、用力地看着眼前的虚空。
深埋在心底的恨,如同藤蔓般丝丝蔓延开来,当皇甫述松手的一霎那,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他的脸上,白皙的面皮瞬间浮起一个清晰的掌印。
皇甫述愣了一下,偏开脸吐掉嘴里的血腥,苦笑一声,摆出一副任你施为的模样。
“你打吧,该打的,只要你心里舒服一些。”
他话音刚落,初念紧接着又是“啪”“啪”“啪”三下,每一下都打得又狠又准,打得他头偏过去。
“这一掌,为你对我的利用。”
“这一掌,为你对我的背叛。”
“这一掌,为你袒护的女人害我重病七年。”
三记耳光,打一巴掌,说一个理由。打完之后,初念慢悠悠地揉搓着酸痛的手腕,冷笑看他:“打你就打你,怎么,你觉得我会舍不得吗?”
皇甫述狼狈地捂着脸,艰难开口,齿缝里都是血腥气:“那你现在,解气了吗?”
初念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让我殷氏几乎灭门,此仇不共戴天,你连射三箭取我性命,我们本就势不两立。你竟会觉得,区区四个巴掌,就能将这些仇恨消弭于无形?是你皇甫述变傻了,还是你以为我殷初念跟上辈子一样天真?”
皇甫述紧紧握着她的手:“可是我后悔了,自你死后,我日日在后悔,夜夜不能安眠。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你总得给我机会!”
初念冷冷反问:“你所谓的机会,就是不顾我的意愿,将我掠到这里来?”
皇甫述连忙道:“不,我并不想为难你,我只想跟你说清楚。那时,父亲得知是你从中作梗,放走了太子,对我十分失望。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以为杀妻谢罪,带回太子,就能重新获得他的信任。然而,就算我做了再多,又能如何呢?他的心早就偏了,是我傻,只有你,初念,那一辈子,只有你全心全意对我。虽然你最终也背叛了我,但我知道,你那是被我伤透了心……”
这些话,是皇甫述穷极一生,才终究想明白的道理。
可当他将这些话说出口时,才惊觉自己的荒唐与自私。看着初念冷漠的侧颜,皇甫述心中一凛,连忙转换话题,道:
“我后来才知道,你那些年身子不好,竟是扈十娘害你,你我之间诸多误解,也是她与巴氏从中作梗。后来,我查清了好些事实,我也看清了不少人的真实面目,可恨可憎!初念,那些离间你我夫妻感情的罪魁祸首,我一个都没有轻饶。虽然这次,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他们,但你放心,我一定不给他们好果子吃。”
皇甫述的话语中流露出小意讨好的意味,初念却已经心如止水。
但此刻,却微微愣了一下。
扈十娘与巴氏,没有轻饶?
那二人固然可恨,但对皇甫述的痴情忠心,连她这个旁观者都难免叹服,结果下场竟然是这样吗?
初念觉得可笑,十分可笑。
她嘴角的笑弧,却让皇甫述误解了。他以为她终于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大喜过望,正待详细说明,外头却忽然传来鹰卫的声音。
原来是季轻追了过来,他们的人已经包围了这座山庄。
庄外的鹰卫虽多,但抵不过黑甲军不要命似的围攻,他们别无他法,只好来请示皇甫述该怎么办。
皇甫述听到禀告之后,顿了一下,对初念道:“我先去看看,初念,你在这边等我,乖乖的。”
说完便匆匆离开,但到了门口,却不忘叮嘱外头的人将这屋子守好,不许任何人进出。
初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状似不经意地走往北边的窗户,小心推开一条细缝,并不意外地,发现这边也守着两个配备兵器的鹰卫。
看来想要离开此处,必须另想他法了。
只是没想到,皇甫述竟然也是重生回来的。
某个瞬间,初念觉得整件事情有些荒谬,不明白为何上苍要如此安排,也不明白为何皇甫述会说出那番话。
皇甫述这个人工于心计,擅长蛊惑,不论男女私情,还是家国大事,就没有不能为他所用的人事。与他打交道时,若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往往不经意被利用而不自知。
这个人,用得着你时,自然千好万好,用不着时,便能亲自取你性命,又或者是那些人的下场,被处以极刑……
如今他又再次说出那番话,是发觉自己,又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吗?
初念冷冷一笑,她承认前世的自己面对皇甫述时,一直心存幻想妄念,但那份痴傻,用一次死亡,足以终结。
如果重来一次,她还会上这个人的当,她宁愿上苍降雷,将她原地劈死。
季轻由于判断失误让姜大夫被人带走,惹得世子旧疾复发,心中充斥着懊恼和悔恨,随行的黑甲卫听说世子吐血,激奋的心情丝毫不弱于他,使得他们对鹰卫的围剿都带上了玩命般的凶狠。
鹰卫与黑甲军的战斗力本来势均力敌,但输在气势和人数上,很快就被压着打,这情形并不因为皇甫述的出面而好转,相反他本人也被蜂拥而上的黑甲军围拢,困在战局之中。
在他们忙于争斗无暇他顾的时候,一道人影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力,悄悄靠近初念被关押的房屋。
而初念正嚷着口渴,正让人倒水进去。姜承志藏身在暗处,默默看着门口两名鹰卫犹豫了一下,眼神交流之后,其中一人转身去厨房,拎着壶水进去了。
屋内传来初念与那人低声说话的声音,约半刻钟之后,那鹰卫才拎着水壶出来,与门口守着的那人打了个招呼,便往姜承志这个方向走来。
姜承志心下紧张,连忙往阴暗处缩了缩,脚下却不慎踩到一节树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那声音虽弱,却还是被那名鹰卫听见了,姜承志亲眼看见对方面色一变,随即往自己藏身之处走了过来。
姜承志暗道一声“糟糕”,但事到如今已经退无可退,他干脆眼睛一闭,拿出来时准备的一把匕首,准备与那人硬拼。
但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察觉自己被一双软手捂住了嘴巴,那人竟带着自己,往更隐蔽处躲去。
“别出声。”
那人低低说出这句话后,姜承志震惊地双目圆睁,瞬间放弃了挣扎,安安静静地跟着对方在隐秘的窄道中疾走。
两人闷声赶路,总算走出了附近鹰卫看守的范围,姜承志到底没忍住开了口,问道:“你这又是哪儿学来的歪门邪道?”
前头那鹰卫瞪了他一眼,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摘下一片柔软的面具,露出其下的真面容,不是初念是谁?
姜承志不由自主地接过那副面具查看,口中啧啧称奇:“这是怎么做的,竟然跟那个鹰卫的脸一模一样?”
初念随口解释道:“这本是一块半成品,想扮作谁,只要附在对方的脸上拓模便可成形。”
这鬼斧神工的易容术,是前世初念的师父教给她打发时间玩儿的。初念原本只打算做一两张放在身边有备无患,结果上次去刺杀刘武进时还真派上了用场,回到顾宅后,她便抽时间做了这种可能更有用处的半成品,还制作了一些能够暂时改变声线的药丸,果不其然,这次便用上了。
刚才她假装要水喝,诱了那鹰卫进屋,借口与他说话时,仔细观察了对方的行为习惯和说话方式,虽时间紧急并不十分到位,却也够用了。趁其不备将人放倒之后,用最快的时间易容成对方,顺顺利利地出来了。
只是没想到,无意中发现了藏身在角落的姜承志。
回忆起前世,也是这位表兄,不顾生死安危,冒着性命危险也要到县衙里救自己,心中便涌起淡淡的暖意,语气不由得柔软了些:“现在不便多说,你先抓紧时间离开,我去给季轻打个招呼。”
说完又摸出一副面具附在脸上,转眼间又换了张面孔。
姜承志奇异地看着她的动作,但忍不住担心道:“那边正打得火热,刀剑无眼的,你就别去掺合了。等会儿他们找不到人,自然就回去了。”
初念却道:“不可,他们是来救我的,没我的消息,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上次毁了白石崖矿脉一事,顾休承已经帮了她一个大忙,虽然初念嘴上没说,心中已经欠下了一份人情。现在季轻带着那么多人来救她,如果她不声不响地跑了,留着人家在这边拼命,鹰卫的损失她不在乎,但黑甲军的伤亡,却不是她乐意见到的。
“行了,你要么原路回去,要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季轻带着人退了,你再回去也行。”
姜承志拗不过她,又想跟她一起去,却被初念一句话说服:“我穿着鹰卫的衣服方便行动,带着你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没办法,他只能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怔怔地看着初念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懊丧地想着:早知道初念有这本事能自己顺顺利利的逃脱,他还费这个劲跑来干什么?
好像只能拖后腿的样子。
但如果时间倒流,他恐怕还是忍不住会跟过来。
关心则乱,即便理智说着不必如此,行为上却未必能够自控。
却说山庄外围,皇甫述与季轻正面相逢,两个心情都不好,下起手来招招致命,原本还有些下属从旁策应,打到后来,两人斗得飞沙走石,草木尽毁,根本没有旁人插手的余地。
这时,守在初念房外的鹰卫发现同伴迟迟不归,意识到不对劲,进屋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喊人沿着初念离开的路径搜查,同时也不敢隐瞒,匆匆赶到山庄外,打算汇报情况。
结果,看见皇甫述正与敌方头目打得难解难分,一时便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说?
那鹰卫还没纠结出个结果,皇甫述眼角余光却先看见他了,当即停下打斗,猛扑到他身旁,怒问:“你怎么在这?让你守着人呢!”
季轻却不因为他的收手而放弃进攻,一记剑芒劈了过来,皇甫述本能闪避,却还是承受了强弩之末的一击,嘴角登时渗出血来。
那鹰卫在这种雷霆之势的逼问下,战战兢兢地跪地请罪,低声回道:“姜姑娘,她放倒了鹰七,易容成他的模样离开了。”
“易容?”皇甫述想起,初念似乎是有这么一桩本领,忍不住放声一笑,笑声凄然中带着些癫狂,“你们还愣着干嘛,去给我找!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
这边的对话,也被季轻等黑甲军听见,甲一微微一愣,问他道:“不会吧,姜大夫跑了?”
不排除有这些人自导自演的可能,季轻略一思考,还是下令道:“我们的人也去找,必须在这些人的前头,把姜大夫找到!”
第36章 惊醒 初念终于看向他了。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片刻之前还在激战正酣的双方,硬生生都收了手。
鹰卫得了指令回到山庄漫山遍野地找人去了,季轻的人也不逞多让, 纷纷追过去搜查。
有鹰卫问皇甫述怎么处理这些黑甲军, 皇甫述沉着脸道:“随他们找去, 人找到了再给我抢回来。”
初念藏身在隐蔽的角落, 看到这些人忽然不打了,反而转回来找人, 心中有些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