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病好了吗?——梦寻千驿
时间:2021-09-07 09:32:57

  姜承志和初念两个常年在山间采药,其实已然习惯拽着绳子攀爬在陡壁悬崖,因此并没有什么畏怯心理,一开始也下得十分顺利。
  不过这次下悬崖不为在峭壁采药,而为探底寻人,要下的深度比预想的要深太多,即便准备的绳子已经很长,却还是够不着底。
  初念悬在藤绳底端向下望去,崖底茫茫竟然看不清尽头,再看看不远处的姜承志,两个少年人目光交汇,彼此都明白,要他们就这样放弃真的很不甘心。
  初念环视四周,发现山崖底部不像上面那般光秃秃,长了不少树木,虽然间隔稀疏,却也并非不能借力,于是脚踩着石壁,借力猛地荡了一下,往不远处突起的一颗小树飞去,柔韧的双臂灵活地攀住树干,借着身体摆动的力量,又选了一棵下方的小树跃了过去。
  姜承志见了,陡然一惊,一句“小心”脱口而出。
  但见初念在峭壁间灵活跳跃,要说的话终究咽了下去。
  她一个女孩子都不怕,难道他还会输了不成?于是也拣选合适的树木借力,小心谨慎又不失灵巧地跟了下去。
  两道身影在山崖间跃动,远远看去竟像两只灵巧翻飞的雀鸟。
  如此大约行进了两刻钟的功夫,才堪堪下到底部,来到一处杂草丛生的沟壑。双脚终于踏上了平地,两人总算放松了些许,在四周查看一番,很快就发现了跌散架的马车,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附近。
  “初念……”
  杂草齐腰深,初念正拨动草丛四处寻找,却听不远处传来姜承志的声音。他嗓音惶惶,初念连忙应声赶了过去。
  眼前的一幕让她心都凉了。
  原来是赶车的马儿。一块很大的破碎车体砸在马背上,马儿喘着粗气动弹不得。初念和姜承志强忍着乱蹦的心跳,将压着它的板材一一推开,马儿挣扎着要起身,试了三四次还是颓然地卧在地上,可见伤势不轻。
  马儿都伤成这样,人会如何?
  两人再顾不得查看马儿的伤势,慌得呼吸也粗重了几分,如无头苍蝇般分开乱找,终于,初念在一棵小枞树底下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姜道飞。
  “表哥,舅父在这里!”
  终于找到昏迷不醒的舅父,初念鼻间一酸,眼底涌现水雾。
  她母亲早逝,自幼被舅父拉扯长大,姜道飞素来也宠她,关爱之情甚至远超亲子姜承志,舅甥感情不差旁人家的父女。
  余生历经沧桑,初念每每想起,只觉得她这辈子,自从舅父过世之后,就再没遇见一桩好事。
  这世道,为何好人总不能长命?
  姜承志跌跌撞撞赶来,见初念眼底通红,神情悲怆,心中咯噔一下,怔怔问道:“我爹,他怎么了?他没事吧……”
  初念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敛情绪,答道:“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那次,舅父的伤,其实并非完全无救。舅父出事之后,他们找遍了山梅县周边的大小医者,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但有一名大夫曾私下叹息,说此症若是姜道飞本人出手,该有一线希望,可惜他昏迷不醒,即便醒着,也难以自治,无奈只能徒劳等死。
  初念和姜承志那时年纪尚幼,医术不精,为此皆是悔恨终身,余生都在钻研医术。虽然两人此后际遇大不相同,医术却都不负姜氏的盛名。
  然而,就算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逆转时空,不可能起死回生救回舅父,此事终究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悔恨。
  初念不止一次梦回从前,想要救回舅父,对他这种情况该如何施救,在心中不止模拟演练过千百次,但她每每要动手施救时,却总是忽然惊醒,午夜梦回,只能泪湿枕巾。
  即便知道是大梦一场,初念也绝不放弃再试一次。她努力平顺呼吸,捡起医者本能,开始查看姜道飞的情况。
  姜道飞自身是医者,危难之时仍存本能的自救意识,跌落时刻意保护了要害部位,也没有被散落的马车板材砸到,乍一看情况还好。但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初念心中不敢有任何侥幸,口中喃喃:“从高坠下,跌伤五腑,不醒人事,气塞不通……看其两太阳及胸前肋下……”
  仔细审视姜道飞的情况,初念松了一口气,可救!
  此类伤势治疗需及时,稍晚可能就再无生机。她连忙掏出藏在竹篓深处的一个小布包,取出其中的几个瓷瓶。其中一瓶装有通关散,取出些许以细竹管吹入鼻中,姜道飞连打喷嚏,缓缓转醒。
  初念采药的竹篓中怎么还随身带着成药?
  姜承志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转瞬便抛下了,见父亲转醒,喜得连声喊他,但到底不敢乱动,怕加重了伤势。
  此时姜道飞虽然醒了,但精神十分不济,初念又喂他吃了几颗药丸,做了初步的急救后,这才询问伤势。
  姜道飞只觉得全身无一处不痛,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被碾碎了一般,但他很快认清了情况,强忍着剧痛分辨伤势,将自己的判断一一说与外甥女听。
  姜道飞说话已十分困难,强撑着说了几句,却慢慢感觉到胸口一阵暖热,浑身竟轻松了不少,不由问道:“你方才喂我吃的什么?”
  早前初念在药房中查看时,心念一动,便将这些可能需要的药物备在身边,竟果然派上了用场。此刻被问及缘由也不慌不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前几日县城有大户装修房屋,工人从房梁上摔下来了,找我们炮制了一些黎洞丸、紫金丹,并三黄宝蜡丸,今日刚巧都带在身边。”
  姜承志想似乎是有此事,只是那些药竟还没交付吗?
  也亏得没交出去,正巧用上了,心中又是一喜。
  这些丸药倒正好对症,姜道飞听了虚弱一笑:“这样看来,舅父还是命大。”
  若真是命大,怎会遭受这般无妄之灾?
  初念没时间怨憎,撇去杂念喊来姜承志协助自己,将舅父摔错位的骨头扶正、归位,而后搜集四周散落的木板帮他固定好,两个十多岁的半大孩子给成人正骨,很是费了一番力气,好在他们是做惯了活儿的,忙了一身汗,终于处理妥当,将姜道飞安置在一片比较平整的草地上,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姜道飞的伤势得到了有效的缓解,脏腑出血的状况也被遏制,错位的骨节不会继续受到压迫,剩下的只需好好救治,悉心调理,只要养护得当,起码不再有生命危险。
  初念心中稍定,不管怎么样,命算是保住了。
 
 
第4章 夜归   “馥娘,我好好的,你别担心。”……
  忠叔拖着伤臂回到竹屋,正巧遇到从山后药田回来的主母秦氏,急忙将事情说了。秦氏早些时候便觉得有些心慌,右眼跳个不停,听到消息后更是慌得六神无主,直念叨两个孩子不懂事瞎胡闹。
  忠叔忙道:“姜齐可在家中?他脚程快,快让他去山下村子喊些乡亲帮忙下山找人。”
  秦氏神色一滞:“他这几日进山去了,说是要猎些山货为你们接风,还不知几时能回来……”
  忠叔没料到姜齐竟然不在,否则就先下山求援了,眼下只能咬牙道:“那还是我走一趟。”
  秦氏看他形容狼狈,胳膊上血迹斑斑,叹道:“你还是先歇着吧,我去。”
  两人正说着话,院子传来动静,出去一看,竟是姜齐回来了。他将手中两只死兔子并几只山鸡放到井边,抬眼看见忠叔,神色有些意外,道:“你们回来啦,老忠这手臂是怎么弄的?”
  主仆二人大喜,连忙将姜道飞惊马的事情说了,姜齐二话没说,立刻下山走了一趟。
  不过,山下的村民可不会攀岩走壁,只能依据出事地点推断马车可能跌落的方向,从山下绕路去找。姜齐却等不得了,交待好一应事宜后立刻回到姜家,拣选了几味跌打损伤常用的药材、器具,背着竹篓顺着初念他们留下的藤绳也下去了。
  他赶到崖底时,初念和姜承志两人身边各自堆着一捆茅草,两人正埋头编织草席。姜道飞虽被紧急救治过,躺在潮湿的地面到底不太妥当,他们想尽可能让他舒适一些。
  见姜齐来了,三人便一起动手,很快将草席编好,再将姜道飞小心翼翼地转移上去,没碰到伤处半分。
  姜齐一看这情况,便知道主家被急救过了,却还是忍不住为他把了把脉。
  他发现姜道飞脉象虽然虚弱,总体却并无大碍,长松了一口气。再看眼前这对小儿女,面色苍白,显然受到不小的惊吓,却也行事有度,不慌不忙,不由赞了又赞,仿佛十分宽慰。
  初念在见到姜齐之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升起警惕。
  姜齐是姜家护院,姜氏合族十多年前出了事,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旧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姜忠、姜齐两个还留在舅父身边。姜齐此人武艺高强,声称感念姜氏恩情,跟随舅父一家隐居山林,十多年来相处得还算其乐融融。
  然而,初念却记得清楚,当初舅父出事之后,此人就凭空消失了一般。起初一家人忙忙乱乱并未留意,待有空想起他时,却发现许久不曾见过他身影。那时舅父已死,舅母心灰,他们也就没再追究,只当他不乐意继续留在姜家效命,走了便走了。
  这么个原本一直没露面的人,却忽然不顾自身安危下悬崖来找他们,不知后事如何发展的姜承志十分感激,但历经各种阴谋背叛的初念却没那么乐观。
  她见姜齐带着药篓,顺手接过来,略显激动地查看一番,说:“防风、荆芥、川芎……八仙逍遥汤的药材都有了!齐叔,多亏你来,咱们正缺这个!我只知道您武艺高强,原来也会把脉配药?”
  姜齐原本面色沉重,被她这么一夸,勉强露出个憨笑,摆手谦虚道:“我哪里懂什么?不过是看得多了,知道你们平日里常用这些罢了。”
  姜氏是医药世家,当年家中的门子也能随口念出几个方子,更何况忠叔和齐叔两人这些年一直贴身守护在姜家人的身边。这事也不稀奇,初念仔细查看药材,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便打算拿去生火煎制。
  姜承志此时走了过来,接过药篓,说:“初念你歇会儿吧,我来煎药。”
  初念也不跟他客气,便指了指旁边说:“那我去那边看看。”
  拿了些止血用的药粉,初念走近不远处趴伏在地上的马儿。这头温顺的动物此刻看起来十分虚弱,出气多进气少,棕红毛皮有多处擦破的伤口,正在汩汩流着鲜血,这只是肉眼看得到的伤口,但这种程度的外伤是不会造成它这么虚弱的状态的。
  一定还有更严重的内伤。
  初念没有给马儿治疗的经验,当下也没有更多的条件,只能粗粗地撒了一遍止血药。她摸索着探了探马脖子上的动脉,结合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心中暗忖,这匹马多半是没救了。
  这悬崖实在太高了,没有立时毙命,已经是上天留了一线生机。可惜隔行如隔山,初念学的是医人的本事,这马儿却是无能为力了。
  果然,过了不多时,那马儿一阵痉挛,在血泊中挣扎着没了气息。
  初念正要起身离开,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又将那马儿周身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这马儿的左眼中,竟扎着半根极细的银针。
  初念拿了软布,将整根银针拔了出来。姜齐察觉到她似乎在找些什么,也走了过来,正巧看见这一幕。
  “这是什么?”
  初念顿了一下,将手中的银针展示给他看:“一根银针。齐叔你看,是从马的左眼中发现的。”
  “银针?”不远处的姜承志也在关注这边,闻言不由愣了一下,一时没理清是什么情况。
  姜齐接过银针查看,断言道:“此针细长锋利,并非针灸所需的样式,是专门的暗器。”
  “原来,舅父惊马不是意外,是人祸。”
  初念缓缓说道,一双墨色如雾的丹凤眼中,流转着旁人看不懂的暗芒。
  若是暗器,是谁动的手?一时间,三人心中各种念头在流转。
  马是寻常赶车的马,伤马必是为了伤人。
  “当时山道附近并不见其他人,不过……”初念仔细回想,银针是从马儿左边来的,当时马车的左侧是陡坡竹林,若是藏了人,的确不易发现。
  姜齐叹了口气,轻声道:“能用这等精密暗器,于百步之外命中移动的马眼,此人身手不容小视,他即便躲在近处,又岂是你们两个孩子能发现的?”
  “舅父隐居深山老林,难道还有什么仇人不成?齐叔,你知道是谁做的吗?”初念看向姜齐。
  姜齐却只是怔怔一刻,摇了摇头,道:“我也没什么头绪,等回头老爷醒了,再问问他吧。”
  这个话题只好就此搁置,此时姜承志将药煎好了,初念便喊醒舅父,两人一个扶着脑袋一个小心翼翼地伺喂,喝了一回药,怕他操心,提都没提那银针伤马的事,只让他躺倒歇息,不多时姜道飞便又睡了过去。
  重伤之人精神不济,多睡倒不是坏事。
  知道姜道飞的意外可能是人为,三人都警戒起来,姜齐谨慎地检查了周边环境,好在歹人似乎并没有跟下来。
  姜道飞此次外出寻药,马车上装载着不少珍贵药材,横竖无事,姜承志便与姜齐一起四下寻找,看能否找回些损失。初念则守在舅父身边寸步不离,等待村民的救援,这一等,便等到了深夜。
  白日姜齐抓到了两只锦鸡,姜承志收集了附近的干草树枝,连同牛膝、枸杞等药材一起熬汤,喂姜道飞喝了半碗。几人围着篝火守夜,都没什么睡意,都在第一时间听到远远传来的呼喊。
  起身一看,十多支火把陆续出现在山沟的另一个方向,正是前来寻人的村民们,难为他们这么快就找到这犄角旮旯的山沟沟。
  野外着实不是养伤的好地方,双方会合之后只略微寒暄了几句,便决定立刻用担架送姜道飞回家。
  山路坎坷,即便有诸多火把照明依旧走得踉踉跄跄,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奔波了两三个个时辰终于远远望见了家门,翘首以待的秦氏提着一盏油灯等在院门口,瘦弱的身影几乎被山风一刮就倒,却在看见众人的第一时间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姜道飞!你……”
  秦氏脚下如同踩着棉花,浑身发软来到担架旁,看着上边躺着不动的男人,只惶惶然唤出丈夫的名,再不能多吐一个字。
  姜承志连忙扶住她,将手中的火把举得高高的好让她看清:“娘,爹没什么事儿,初念给他治了伤,再养养就好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