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长得这般好看的赵国公世子,她就偏不要他死掉。
屋内三人说话的动静被靖王妃听见,她再顾不得回避,直接推门进来,见到自家弟弟果然醒了,竟登时红了眼眶,一颗珠泪滚落粉颊。
初念知道他们姐弟有话要说,便起身主动回避,道:“你们不要说太久话,让病人多多休息。”
靖王妃哪里肯放她走,用帕子随意拭干泪水,问道:“珩郎他,我是说舍弟,情况如何?”
珩郎,小字么?
初念笑了笑,道:“暂时死不了。”
不是什么好听的话,靖王妃却如释重负,看向顾休承的眼睛又红了。初念便道:“令弟身子弱,施针不宜过久。我去备些汤药先给他补补气血,咱们明日接着再治。”
靖王妃这才松开她的手,任她出去了。
初念在女子中算高挑的,不过年纪摆在眼前,面相到底稚嫩,靖王妃后知后觉有些失态了,看向榻上垂眸浅笑的弟弟,掩饰般地说了句:“这姜大夫,年纪不大,还挺沉稳。”
季轻跟着初念一起出去,将马车内顾休承往年的病案都取来交给她。
初念接过仔细翻阅了一遍,不出所料,明面上的记载找不出什么问题,便将那厚厚一沓病案退还给他,道:“看来这毒要慢慢排查了。”
季轻不由道:“不如直接用凤鸣十三针……”
初念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大夫还我是大夫?”
或许因为方才展示了立竿见影的医术,季轻一反最初咄咄逼人的姿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乖乖闭了嘴。
第8章 条件 “口说无凭,以此为证。”……
话虽如此,初念还是多解释了一句:“凤鸣十三针的确对公子的痊愈有所助益,但具体的治疗方案却很复杂,需要谨慎拟定。”
此前小露一手便让主子醒转过来,这时初念说的话可信度便陡然增加了。
季轻忙道:“事不宜迟,那就请小姜大夫斟酌方案吧!”
初念却微微一笑,道:“这个先不急,顾公子的病我有些把握,不过在治疗之前,我们是不是得谈一下条件?”
初念的确打算治好这个原本英年早逝的病世子,让命运的车轮发生转变,却不代表,她不能从这件事获得某些好处。
毕竟,她更想改变的,是自己的命运。
而在未来等待她的那些敌人,却不是她目前这种一贫如洗、身无分文的状态可以妄想扳倒的。
条件?
季轻深深看了她一眼,扬声喊来一旁的护卫,笑道:“小姜大夫不必担心,我们千里迢迢前来求医,自然带足了诊金。”
那护卫很快取来了一个宝匣,当着初念的面打开,里头摆着黄澄澄两排金元宝。
初念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面上并无半分波动。
季轻心中暗叹,这小大夫年纪不大,胃口却不小,轻咳了一声,补充道:“这是定金,如果我家主子康复痊愈,定会再补上余款。”
事实上,根据季轻此前的消息来源,神医姜道飞医者仁心,治病救人从不在乎诊金报酬,只略收些药费罢了。但眼前的小姜大夫,显然跟姜道飞完全不是同一类人,否则也不会在病人上门之际讨价还价了。
季轻虽有些意外,却也并不介怀。
如果真能让主子痊愈,再多的钱财都不在话下,毕竟他主子除了健康和寿命,什么都不缺。
想到这里,他不禁庆幸自己做足了准备,否则若是因为诊金被人拒之门外,可就闹了笑话。
初念却根本不为所动似的,淡淡一笑:“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于我倒也没什么太大用处。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你们主子答应我三件事,作为交换条件,我就为顾公子诊治。”
季轻愣了一下,看向初念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审视。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一行人自打出了京城便隐匿了身份,穿着打扮也做了乔装,这小大夫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来历。
既不知他们是谁,那为何,提出如此条件?
见初念不像说笑,季轻苦笑一声,道:“我只是个下人,哪有能耐替主子答应这事儿?还请容我去请示。”
初念淡淡道:“不急,你们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时候开始治疗。”
说罢便离开西苑,顺道去忠叔那边去帮他看了看伤臂,见他的确并无大碍,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并没等多久,便有个貌美婢子来请,初念认出她是靖王妃身边伺候的,便跟着回到西苑。还是顾休承的病房,初念原以为他歇下了,没想到依旧靠在榻上等候,精神自然是不大好的,见她进门,如同湖水般清澈深邃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垂下了视线。
靖王妃和季轻也在。
靖王妃见她来了,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姜大夫要我们应下的,是哪三件事?”
她没表露身份,初念也免了客套,虚虚行了个万福,道:“这个,自然是等到我觉得合适的时候再说了。”
靖王妃与季轻无言对视一眼,心中皆道这姑娘还真是狡猾。如果她提出钱财上的要求倒也好办,这没头没脑的三件事,却不知是什么代价了。
毕竟以靖王妃和赵国公世子的身份,能办成的事情范围实在太广。
季轻不由恼怒:“姜氏医者仁心,姜大夫如此行事,是不是不太合适?”
医者仁心吗?
如果是真正少年时的初念,可能会被这四个字束缚,但经历了各种阴谋诡计的一世,初念没了那些闲情逸致,宁愿用这一身堪称绝学的医术做些实用的交换。
她垂眸淡淡道:“季郎君教训的是,小女此举的确有违祖训。如此,你们就请回吧。”
不让她提条件,她便不治。
要知道,现在求人的可不是她,初念懒得多费口舌。
轻飘飘的一句送客,恼得季轻又想拔剑,靖王妃却适时露出个端庄浅笑来,用眼神阻止他不要轻举妄动,看向初念道:“姜大夫的条件,我们答应了。不过,你就不怕,事后我们毁约不认?”
初念瞥了一眼榻上之人,顾休承正看向她,眸色深沉难辨,总之不是什么倾慕欣赏的心思。初念并不在乎他怎么想,直白道:“令弟的病情虽然可控,想要彻底治愈却非一朝一夕之事。”
意思很明显,你们若找理由推诿,我便有把握让病人好不起来。
在座没有笨人,都听得明白。
季轻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看主子虚弱的模样,心中便阵阵发堵,到底屏住了脾气。不管这小大夫提出什么条件,主子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靖王妃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顾休承没有表达意见。
双方就此达成了协议,初念走到案前,略一思索,写下了内容相同的一式两份诊治契约,交给他们过目。
“口说无凭,以此为证。”
靖王妃看过契约内容,并无异议,正要提笔签字,却被初念挡住了手。
初念看向榻上之人,道:“还是病人来签吧。”
靖王妃一愣,道:“我来签,岂不更好?”
诚然,不论身份尊贵程度,还是达成条件的便利度,靖王妃都是更好的人选。然而,初念看向顾休承,语气平静:“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交易。”
顾休承却勾了勾嘴角,对靖王妃道:“阿姊,我来吧。”
顾休承接过初念指尖笔,就着她的手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字迹疏朗大气,并不因为病弱而显得无力。初念看了一眼,随即写上自己名字,又取来印泥双方都按上手印,这份契约就算正式生效了。
初念道:“你们先歇息一日,明日我为顾公子做全面的诊断,再根据情况做治疗计划。”
众人没有异议,季轻和那名婢子一道,指挥着外头的护卫搬下行李,正式入住西苑。
秦氏听姜承志说了有人来求医的事,得知初念竟然私自将人留下,多多少少嘀咕了几句,无非说她年纪太小,学艺不精却大包大揽,可别惹出祸事之类。
初念没理会她的念叨,等姜道飞醒来后,便将顾休承的情况一一告知,只除了要求对方答应三件事的条件没有提及。
姜道飞是真正的仁医,听说家中来了病患,自然不会往外赶人。跟初念聊过,本来觉得这个病人的情况十分棘手,就算他亲自出手诊治或许都要伤一番脑筋,但听到初念初步的治疗方案,竟隐隐有茅塞顿开之感。惊喜之下,连连称赞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不停感慨姜氏医脉后继有人,根本不觉得此事有任何问题。
至此,治疗顾休承的事情,算是过了明路,姜道飞还让姜承志全力配合初念,帮她打打下手,姜承志自然满口答应。
待姜承志去院中煎药,初念见屋内没了别人,才悄悄问姜道飞:“舅父,你回来的路上,可曾遇到什么怪事?”
姜道飞不由抬眼看她,初念这才将他们在崖底发现马儿左眼中扎着银针的事情告诉他。
姜道飞这才知道惊马不是意外,也就猜到初念问这话的意图:“你觉得,是有人害我坠崖?”
初念点了点头。
姜道飞重伤在身,前胸后背捆着数道夹板,只能仰躺着不能动弹,也不勉强自己去看初念,便盯着房顶仔细回想。
“我这次去巴蜀,一路访友寻药,并没有特别的际遇。回来的路上倒是救治了几个急症的病人,被他们家人苦留了不少时日,耽搁了一阵子。这不算算日子,你的生辰快到了,就没再停留,直接回来了。”
初念又问:“那有没有谁要求舅父不许接诊什么病人,或者提出过类似古怪的要求?”
赵国公世子顾休承之死,原因众说纷纭,但很大一部分传言说,他的死与继母小傅氏脱不开干系。此人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山梅县求医,舅父偏偏这个时候被人暗害惊马坠崖,要说两者之间没什么联系,那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姜道飞见她这么问,却义正言辞道:“姜氏有祖训,但愿世间人长健,何妨架上药生尘。病患当前,若非力不能及,怎能见死不救?”
舅父的脾性就是这样,只要对他有些微了解的人,都不会说出这种话来自讨没趣。初念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她怀疑的事情说出来。
若果真是这位病世子惹来的人,现在她答应为对方治疗,那小傅氏多半不会善罢甘休。虽然舅父重伤在床,最好不要劳心戮神,但总得给他提个醒,才好提防。
“西苑的病人来头不小,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有人不愿他被舅父救下。”
姜道飞闻言,疑惑地看了一眼外甥女,这是什么怪话?
不愿有人被他救治,跟他的惊马有什么关系?
但随即,他忽然明白什么,又看了一眼初念,轻轻嗯了声,不再说话。
第9章 生辰 礼物如期而至
姜齐当天彻夜未归。
往日里他进山,也有在山中过夜的情况,但家中才出了这样的大事,他的夜不归宿,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秦氏叨咕了几句,初念却若有所思。
姜齐虽然是个习武之人,不说心细如发,起码的谨慎还是该有的,如今的情况,着实不该在明知道有人暗算舅父的情况下贸然离去。
他真的是狩猎去了吗?
初念沉吟间,姜承志捧着煎好的汤药进来。黑乎乎的一海碗药,看着就苦,初念忍不住在多宝格中拿了一罐蜜饯,待姜承志喂完药后,塞了一颗给舅父口中。
姜道飞含着甜甜的蜜饯,忍不住笑道:“你当舅父还是小孩子呢!”
说完想起什么,又问他们,“昨日我精神不好,也没问你们,马车上的东西,你们寻回了多少?”
姜道飞去了一趟巴蜀,一路收集了不少珍贵药材,能现场炮制的都炮制了,不能炮制的也都小心翼翼地储存好了准备回家处理,结果马车坠下山崖四分五裂,那些药材也都散落在悬崖下了。
姜承志昨日四下寻找,多多少少寻回了一些东西,亏损是肯定的,总比颗粒无收要好。
姜承志将那些找回的包裹一一交给父亲瞧了。姜道飞也知道这次损失大了,固然心疼得紧,但见能抢回这些已然很欣慰,将那些东西一一查看了,最后指着其中一个锦袋说:
“幸好,这个还在。初念,你拿着……”
初念疑惑地接了过来,便听见姜道飞柔和地说道:“这两天着急忙慌的,大家都忘了吧,今日是你的十四岁生辰啊!初念,祝你生辰快乐!”
初念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锦袋,一时间有些怔忡。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能收到舅舅亲自送出的这份生辰礼物。记忆中,这个锦袋,是在她离开山梅县的时候,由姜承志转交给她的。
那时,舅父已经下葬多时。
初念眨了眨眼前不知不觉泛起的水雾,半晌才道:“谢谢舅父。”
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姜道飞见她只呆呆的看着,不由笑道:“你不打开看看?”
初念便抽开锦袋的绳结,将其中的物件取了出来。
是一只通体碧绿的镯子。
初念非常熟悉它,只因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这只镯子几乎不曾脱离她的手腕,最后它是在一次跟皇甫述的冲突中被打碎。
她忍着泪意,将镯子套上,修长白皙的细瘦手腕衬得那玉镯更加通透。
如果可以,她一定会保护好这个镯子,再不靠近打碎它的那个人半步。
“好看。”姜道飞含笑说着,“你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总是日日在山间奔走,也得学会打扮自己。”
初念低头,带着酸涩的泪意凝视这份失而复得的礼物,却用带着笑意的语气嘟囔道:“我长得本就好看,不必打扮已经是极好的了。”
姜道飞大笑,笑声牵动伤口,不由开始咳嗽起来。
初念急得连忙上前,好在姜道飞咳了一阵并无大碍,挥挥手道:“行了,你们去歇着吧,我先睡会儿。”
表兄妹两个这才离开。
出来后,才发现舅母秦氏和忠叔正在厨房里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