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秦氏闹了一阵子,被一家人围着劝了几句,慢慢安静下来。季轻这才上前,请初念借一步说话,坦诚道:“姜大夫,今日横祸的确因我们而起,如今山上的房舍被毁,不宜居住,你们一家人不如先去县城暂时安置。待我们请人将房屋修缮完毕,你们再回来住?”
初念原本就有所猜测,待听到季轻果真这样说,不由冷笑道:“他们要对付的人是你们主子,为何频频对我的家人施以毒手?”
季轻被问住了,支支吾吾道:“他们并非没有对我们动手,只是,总不能得逞罢了……”
初念凄然看了周围一眼,苦笑道:“是,你们人手充足,武艺高强,保护主子十分周到,那些人在你们身边寻不到破绽,便干脆对医者下手,你家公子若无人医治,自然也活不久了。我舅父之前归家时,拉车的马儿被银针刺瞎了左眼导致惊马坠崖,想必也是他们的手笔吧!”
季轻这才知道,原来姜神医的重伤不是意外,其中竟还有这样一段内情。初念此番只是推测,但季轻心中清楚,按照幕后那人的性子,这事多半真是她做的。
听说姜神医很有可能是被他们连累至此,靖王妃和顾休承彼此看了一眼,心中都默默添了一笔账。
顾休承眸色沉沉,直接下令:“季轻,再调人来。从此刻起,姜神医一家的安全,就由你负责。”
初念没有假惺惺的推辞,事不过三,那些人既然两次动手都失败告终,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而此时的姜家人,除了让顾休承负责到底,竟然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唯一一个能打的姜齐,能不能信任尚未可知,况且已经倒下了。
第11章 心病 秦氏说得乱七八糟,初念却能听懂……
姜家人除了两个小的,全员倒下。
天光大亮后,姜承志缓过神来,将初念前夜抢出来的药材拣选一番,熬了治疗骨伤、安神和补血的汤药,分别喂父亲、母亲、齐叔和忠叔服下,忙得脚不沾地。
初念则负责顾休承的部分,仍是服用一些温补汤药,再以针术拔了一遍毒。
过程自然称不上好受,不过拔毒之痛相较于顾休承这些年所承受的病痛,也算不上什么。他眉头都没动一下,只结束时再度呕出不少黑血,血腥气令他脸色更加苍白。
拔针之后,顾休承能明显感觉自己的状态在好转,不似以往的昏昏沉沉,总是精神不济,耳内的轰鸣声也减弱了不少,整个世界仿佛都清明了不少。
这转变令他欣喜。
顾休承不由定睛看向眼前的纤弱少女,她年纪不大,医术的确有一手。
到底透支了体力,初念用帕子将他嘴角血渍擦拭干净,道:“折腾一夜了,你再睡一会儿吧,养足精神。”
说罢便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去。顾休承难得思绪清明,着实舍不得睡,睁眼看着车顶好一阵子,到底扛不住睡意,昏沉沉睡去。
外头不见靖王妃身影,想来也是上了马车歇息。
初念没多在意,去井边洗了帕子,正要去看看舅父,却看到早前被派下山的护卫回来了一人,身后跟着两个牵着牛车的村汉。
那护卫带了些吃食上山,还是热的。初念接过两个大油纸包,里头各有十多个大肉包十多个炊饼,拿出来一一分给姜家众人。
房子全烧了,也顾不得体面,只能就地吃了。
季轻三两口将自己那份吃了,过来跟初念商量:“山路崎岖,外头租赁的马车颠簸,不适合伤者搭乘。我让他们找了牛车,铺了厚厚的稻草,慢慢地下山,多少好受些。”
初念没有拒绝,谢过他的心意,走向舅父那边,跟他们商量下山的事情。
秦氏昨晚闹了一会儿,歇了就呆呆傻傻的,却并不妨碍听清了事情的原委,自然知晓了这两天接连的横祸都是由这些人带来,看向季轻的目光便带上了恨意。
此刻见初念竟答应他下山去县城同住,当场就怒了:“你是嫌他们带来的祸事还不够多吗?竟然还敢跟着去!”
折腾了一宿,初念体力早已耗尽,骤然被秦氏推了一把,被推得连退几步,差点就载倒在地。
季轻远远瞧见,眉心微皱。
好在姜承志眼疾手快将她搀了一把,初念才堪堪站稳。
她头痛得厉害,现如今只想把一家人好好安顿下来,忍不住回怼了一句:“舅母,你看看如今这山上,还有一处能住人的地方吗?”
秦氏那一推并没有十分用力,见她这幅模样,只道她故作柔弱,心中火气不由盛了三分。再看自己的儿子,脸上满满都是对她的关心,看向自己的眼神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赞同,秦氏不由感到一阵阵的心灰意冷。
那日,初念不顾自身安危,执意在第一时间亲下悬崖,救下了姜道飞,秦氏扪心自问,这确实是个天大的恩情,思来想去,自己着实不适合再与她僵持下去,所以才有了昨夜家宴的和解。
她暗自决定,或许可以从此放下心结。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其实根本就是个笑话。
她的丈夫,她的儿子,早就被迷了心窍,眼里心里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秦氏眼角微红,冷笑道:“好,你想走,你便走,我绝对不会离开自己的家!”
“娘!”姜承志忍不住开口,“爹和齐叔、忠叔都伤着,家里被烧成这个样子,他们怎么好静养?”
秦氏虽恼怒儿子为初念说话,心里也清楚他说的是实情,却执意不肯听从初念的安排,便道:“我们去山下周村借宿,给他们一些银钱,谁家不能腾出些空屋?非得跟这些罪魁祸首待在一起?”
初念揉了揉眉心,轻声道:“那些人连我们的房子都敢烧,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周村都是些普通村民,如果再遇到这种事,要如何自保?顾公子他们有武艺高强的护卫,起码能防范一二。”
秦氏冷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跟定了他们。说到底,你是看中这些年轻人的好颜色,和他们挥金如土的豪奢作派了吧?”
初念脸色冷了下来,一旁闭目不言的姜道飞听到这里,再也沉默不下去,怒道:“馥娘,在孩子面前,你胡说些什么呢!”
秦氏冷哼一声,“怎么,戳到你痛处了?我看她跟她那个死鬼娘一模一样,长得妖里妖气,平白吊着你们父子俩,等真正攀上高枝了,谁还记得你们是谁呢?”
初念诧异地看向她,竟感觉不认得眼前这个人了。
秦氏嘴毒,但从未主动提及她的娘亲,更别提是用这样恶毒的言辞。而那头的姜道飞听到这话,竟挣扎着想要起来,动作一大,便咳得惊天动地。
“馥娘,你,你怎可这样诋毁她……”
“我诋毁她?难道她不是那样的人?难道她的好女儿,你一心偏宠的外甥女,今天不是要跟祸害你的罪魁祸首同进退?”
初念再忍不住,扬声道:“舅母,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事到如今,我们跟顾公子一行人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想让大家跟他们去县城,只是想借助他的护卫来保护大家的安全而已,并没有任何其他龌龊的念头。”
秦氏却冷笑道:“怎么就一条船了?只要你们答应不救他,把这话放出去,不就划开界限了吗?”
“秦馥娘,你够了。”姜道飞努力压制咳嗽的欲.望,手捂着胸口,气喘如牛,“姜氏有祖训,见死不救者,逐出师门。”
秦氏嚷道:“你本也不姓姜!这么多年隐姓埋名当牛做马的,还不够吗?”
这一通争执间,泄露了太多姜承志不知,初念此时也不应知晓的陈年旧事。姜承志愣愣地看着父母你来我往,讷讷不能言,初念也垂着眸子,不再说话。
姜道飞看着秦氏,苦笑两声,闷声道:“你若不愿去,就不去吧。”
转头对初念说:“你让承志留下陪他母亲吧,其他人都去县城。”
又对季轻的方向作了一揖,道:“劳驾了。”
季轻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说话,示意下属过来帮忙搬东西。
初念想着,背后下黑手之人的目的,就是希望顾休承的病没人能治,主要针对的还是舅父和她。舅母不跟着过去,反倒安全,对这个决定也就没了异议。
姜道飞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但秦氏却不能理解,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怒道:“姜道飞,你这样做,可不要后悔!”
姜道飞被她这一通闹腾也弄得有些心灰意冷,一时没再搭腔。
自打初念记事以来,她跟秦氏的关系就很僵硬。秦氏似乎执意将她两人的关系划分出楚河汉界、壁垒分明的对立两方,孜孜不倦地鞭策姜道飞在她们之间作出抉择。
往日里一旦出现这种纷争,姜道飞总是两边和稀泥,做老好人,虽然并不使秦氏觉得满意,倒也没生出什么事端来。
可是今日,姜道飞立场鲜明地站在了初念这一边,秦氏便崩溃了。她拽住初念大骂:“都怪你,都怪你!你娘死了也不让人安生,害我一家!害我一家!”
姜道飞急得又开始咳,连连指使儿子去拉住她。姜承志也见不得母亲和初念闹成这样,便强行将两人分开,将秦氏拉到一边去连声安抚。
秦氏说得乱七八糟,但初念却能听懂。
她是在怪初念她娘。
初念自己有爹,但她娘不愿自己女儿留在那个家,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姜道飞。姜道飞其实本不姓姜,是早年间初念她娘偶然救下的失孤少年,被外祖父收作了义子,冠了姜姓,且传给他一身医术。姜道飞爱慕初念的娘,这件事秦氏在婚前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原以为人死灯灭,一切都会结束,却未料到,她娘竟然把初念托付给他们家。
这些年,姜道飞对初念的疼宠,在秦氏看来,就是对她娘的心意。一开始或许觉得可以忍得,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累积成了心病。
初念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也只是理解而已,不代表能原谅。
因为初念非常清楚,自己的娘亲,并不是秦氏口中那么卑劣的人。她从不知晓姜道飞的心意,而姜道飞也只是将她当作妹妹来相处,两人之间并未有任何越矩的行为。
她不能原谅秦氏对娘亲的诋毁。
待将舅父和齐叔都弄上了车,初念最后再看一眼被烧成灰烬的竹屋。昨夜才睡过的,她住了十多年的闺房,如今只剩下了一堆焦炭。秦氏送给她的生辰礼物,那件极为好看的藕荷色襦裙,也在大火中被烧成了灰烬。
如同她们俩短暂的和解,也结束在这场大火里了。
第12章 新宅 采买方便,也适合养病。
秦氏不愿同行,顾休承这边并未干涉,只吩咐下去要派人暗中保护,确保她的安全。季轻点选人手留下,其余人分头行动,将重伤的姜道飞和姜齐小心抬上牛车,沉声说了句出发。
两辆马车,和拖着病患的两辆牛车,先后驶下了石壁山的蜿蜒山路,驶出了茂密的竹林,经过景色宜人的蝴蝶谷,慢慢往山梅县的县城而去。
县城内,此前派出的属下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通过牙行物色好了适合的房子,这会儿已经在城门等候。
房子的面积适中,有四个独立院落,家具齐全,附带东面的一个小花园,胜在幽静,景致也不错,距离集市不远,采买方便,也适合养病。
牙行派人将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待众人进门,已经可以直接入住了。靖王妃、顾休承、姜道飞和初念各自住一个院子,季轻自是住在顾休承院中方便照料他,齐叔和忠叔则住在姜道飞院中。
在山中还有姜承志帮忙,如今他留在秦氏身边,初念一人要照顾三个半病号,实在分.身乏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靖王妃一声令下,次日不知从哪儿调来了几十个男女仆从,负责此处的大小事宜。
初念手中分得一个精干助手,名叫茜雪,她粗通医术,炮制药材上手也很快,有她打下手,加上生活琐事自有人去安排,初念便心无旁骛,专心照料病患。
姜道飞和姜齐的伤势很重,但都属于外伤,治疗都有惯例的,对症下药即可。顾休承的病却很麻烦,他体内有积年余毒,又兼具棘手本症,治起来尤其复杂。
初念将自己的方案与病榻中的姜道飞商议过了,并每日斟酌药方,根据实效来不停调整。她打算前期将病人虚弱的体质调养起来,有足够的体力来抵抗拔毒带来的痛苦和消耗,清除毒素之后,再对原本的病灶进行治疗。
忙碌起来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每日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活在这段年少时光,初念渐渐习惯,并真正接受自己已经重生的事实。
前世发生过的那一切反倒日渐模糊了,恍若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梦,如今这才是梦醒了。
可人总要吃一堑长一智,如果前世的悲剧仍可能会发生,她是否应该提前做些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初念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皇甫述,已经从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境中蓦然醒转,此刻正星夜兼程赶赴山梅县,在一个夜露深重的清晨,抵达被大火烧尽的姜家隐居之地,眼中尽是错愕惊惶,以及说不出的悲怆苦楚。
在临时落脚的顾氏别院,初念每日谨守自己的承诺,尽心尽力为病患治疗。
顾休承常年重病缠身,身体的病痛已经不堪所累,靖王妃心疼弟弟,便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极力让他过得更自在。
山梅县的宅子只是个临时住处,搬来的前几日不觉得如何,半个月过去,已经改造得极为舒适。家什物件都被换成了主人喜好的款式,未必多么奢华,却都是极好的东西,寻常人或许看不出缘故,只觉得样样妥帖,初念做过十年世家妇,自然能一眼瞧出端倪。
跟传闻中的小可怜处境相差甚远,不过细想下来,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初念并不在意病人的身份如何,只要乖巧听话不找事便可。而恰好,顾世子虽然看起来冰冰冷冷的不易接近,对大夫的话还算服从,让吃药吃药,让扎针扎针,不论过程多么痛苦,最多捏皱身下的床单,轻易不会皱一皱眉头。
如此调理了半个多月,顾世子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恢复。他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各方面都大有提升,每日甚至能坐着轮椅在园中转上几圈散心解闷。
虽然依旧是苍白憔悴的,仿佛一触即碎,却也有了几分生机。
这日,多日不见的季轻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手里提着个五花大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