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人中,的确有不少危重病人,就指着李大夫救命了,忍不住开口相求。
一人起了头,便有更多人也开始哭求。众人纷纷道歉,哭诉不该鬼迷了心窍,听说那半块馒头的事情便起了歪心思,但留下的这些人,都是没来得及看诊的,那馒头也没去领,也没要求退钱的,所以大家都还心存一丝幻想,希望李大夫能够网开一面。
初念便问那李大夫:“你若不给这些人看诊,日后做什么谋生?”
李大夫本想换个离济仁堂远些的地方再去行医,但看这些人哭诉不停,心中恻隐,又道:“算了,今日还是帮他们看看吧,待明日再说。”
可见是个心软的人物。
初念想了想,对李大夫低语了一番,李大夫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她,犹豫道:“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初念便道:“他们派人这样挤兑你,你心中就不怨恨?”
眼中的意思,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李大夫看懂了,当即拍板道:“行,就这么干!我也反击一把。”
初念微微一笑,对摊位前哀求不止的流民们道:“李大夫说了,一文钱看诊的活动继续,但是规则进行了些微的调整。大家且听我说来,愿意配合的,再在这边排队……”
众人听初念说完了计划,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要说损,还是这看不清相貌声音清甜的官家小姐更损,不过对他们而言,却没什么损失!
很快,李大夫的摊位前再次排起了长龙。
原来,经过初念的介入,很多冲着济仁堂半块馒头来的假患者都走了,留下了的都是无力看诊的真患者。初念便与他们商量,一文钱的诊费照付给李大夫,但还是按照先前的做法,但看诊结束后还会退给他们,李老大夫实际收取的诊金,则由初念这边统一支付。条件是:这些患者们必须拿着这退回的一文钱,继续去济仁堂要馒头,天天去要。
这样,真正患病的流民们不仅在李大夫这边看了病,诊费转脸还给退回来,回头还能去济仁堂领半个馒头,这样的好事谁不乐意配合?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让李大夫看,队伍不仅不见减少,那些先前不好意思来压榨李大夫的,也都拖家带口的来了。
初念对李大夫唯一的要求便是:先前那些找他退过钱的,拒不接待。
李大夫年纪不小了,但记性很好,果然那些退过钱的,一个不漏,全都赶了出去。
第66章 眼疾 便是还了前世的人情了。
济仁堂知道李大夫那边来了个惹不得的人物, 只能咬牙切齿,想把这件事无声无息地了结,流民们再来要馒头便道没有, 不再给了。
只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还能是他们说给便给, 说不给便不给的吗?
那些流民拿着从李大夫那边退回的铜钱, 将济仁堂围的是水泄不通,坚持要让掌柜的兑现半个馒头的承诺。便是济仁堂报了官, 官府的人来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也道是他们不占理, 加上流民太多, 法不责众, 只能勒令济仁堂兑现承诺,赶紧将事态平息下去, 以免造成骚乱。
济仁堂无奈, 只好继续发馒头。每日医馆门口领馒头的流民排成长队,衣衫褴褛,混乱不堪, 闹得其他病人都不敢上门, 生意凋敝不说,后厨蒸馒头的笼屉从早到晚就没歇过火, 如此这般坚持了大半个月,再也熬不住了。
那掌柜的带着坐堂大夫,低眉臊脸地来到李大夫的摊位,向他赔礼认罪,好话说了一箩筐,才让初念点了头, 答应不再搞他们了。
免费看诊半个月,该看过的病人也都看过一遍了。其间不乏有人因为没钱买药吃,初念甚至出面购置了一批平价且实用的常用药材,免费供李大夫开方。
如今济仁堂低了头,李大夫跟他们的恩怨算是了结了,初念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对李大夫的医术有了充分的信任,便邀请他去益善堂坐诊,李大夫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考虑到一家老小的生存,还是应了下来。
得知此时,南城的流民虽然不舍,但也无话可说。毕竟李大夫对他们已经恩同再造,总不能阻了他的谋生之道。
而李大夫到了益善堂后,初念便将他的一家老小都安置妥当,他与益善堂的另一名坐诊大夫,则在南城另赁了一个医馆,每日轮流去坐诊,依旧是免费为流民看诊,却再也不必为诊金担心了。
李大夫在南城义诊这么久,南城的流民多多少少听说过他的事迹,原以为他被初念招揽,就此离开南城,从此不再过问他们了,没想到他只是跟着初念去东城安置了一番,不久还是回来义诊。不仅免费医治,还有一个医馆便宜供药,心中感激不尽,每每看诊时,总是口中念叨着他的大恩大德。
李大夫愧不敢当,将初念的功劳实话实说,时间久了,益善堂殷娘子的名声,在这些流民心中越传越广,就连因为退钱风波对她颇有怨念的流民们,想起当初的事情,也难免开始后悔赧然,不该为了那么点儿蝇头小利,去为难这样的慈善人家。
在南城开一间义诊医馆,是此刻初念对这个即将到来的乱世唯一能做的安排。此事交由两名益善堂的两名老大夫去办,初念对他二人的品行医术很是放心,便只是偶尔过问,平日里倒也并不占用她多少心思,只需保证资金和药材的供应即可。
这日,初念出诊回来,途中经过那义诊堂,便打算进去看看。
却在门口排队的角落中,看到一道眼熟的身影。一个穿着青布旧衣的年轻人,搀扶着步履蹒跚的母亲,正在队伍中等待。
那年轻人衣衫破旧,却也干净整齐,只是行动间看见腿脚有些微跛,眼神不似前两次见面时的朝气和傲然,变得有些灰蒙蒙的,一幅不堪重负的模样。
是张俊成。
初念脚步不由顿了一下。
初念的马车不少人都认得,虽然戴着幂离,但众人还是将她认了出来,纷纷问好。
“殷娘子来了!”
“殷娘子人美心善,真是活菩萨啊!”
“谢谢殷娘子大恩大德……”
张俊成也随着人群的目光看过来,初念没再停留,直接进了医馆。
这日是李大夫坐诊,见初念来了,连忙起身见礼。初念让他不必客气,便在一旁的医案前坐下,帮着看诊。
不多时,张俊成扶着他母亲进来。
初念开口道:“上我这边来吧。”
张俊成听到初念的声音,只觉得耳熟,但因为幂离遮挡不见真容,并没有认出她来,闻言便顺从地将母亲扶到初念跟前来。
张母眼神空洞,不能视物,由儿子搀扶着,摸索着凳子坐下。
初念为她把了脉,得知她这是陈年宿疾,要不了命,却也停不了药的那种,须得慢慢调理。这病应该是经过了几年的细心调理,一开始被控制得很好,不然张母也没有如今的状态,但现在家道中落,生存都是问题,又有什么余钱调理?才拖延至此。
初念的判断,在跟张俊成的交谈中一一得到确认。
张母听了,浑浊的眼中浮现悲哀。
初念手里拿着张俊成提供的往日药方,淡淡开口:“这方子虽好,但药材名贵,如今更是难得,如果不介意,我给你开一幅平价的方子替代。”
张母立刻说:“好、好,平价好。”
说着脸转向儿子的方向,欣慰地说:“如此,你也少些拖累了。”
张俊成嘴角开阖了几次,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初念打量着他的神色,心想,看他这副模样,怕是已经被皇甫述赶出来了。前世倒是被重用了许久,最后好像是犯了什么事,最终被皇甫述厌弃了,这次怎么这么快就离了他们家?
初念上元夜那晚第一次见到张俊成,就认出他来了。前世,张俊成是皇甫述的幕僚之一,在他们夫妻感情还比较和谐的时候,张俊成将她当成主母敬重,倒也为她出过不少主意,后来她避居别庄的那些年,也时常收到他的节礼。
人人都去巴结新妇的时候,只有少许几个人,依旧把她当成正房夫人看重。
初念以为自己并不在意,但当看到年轻时贫困潦倒的张俊成时,却有一瞬间考虑过,要不要伸一把援手。只是当时被世子和他的棋局打了个岔,那念头便放下了。
第二次再见时,他便已经被皇甫述招揽了,游湖那日,他被派出来与世子对弈,但似乎输得很惨。
按照皇甫述的脾性,或许便是那日,他就被厌弃了。
只是,这与她有什么相干?
初念冷着脸,又看了看张母的眼睛,伸手在她眼前试探了几回,忽然道:“你母亲的眼睛,似乎还可治。”
此言一出,眼前的母子二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初念想,既然如此,便将张母的眼睛治好吧,便是还了前世的人情了。
她领着张母到后院去,摘下幂离,为她进行更详尽的检查。张母的眼睛是家道中变时哭瞎的,眼膜上蒙了一层障,可用金针拔除。此计倒也并不十分稀奇,只是有信心确保万无一失的,却没有几人。
张俊成看见初念摘下幂离,本能低头回避,但还是不经意看见了她的真容,心内不禁十分吃惊。
这南城人人称赞的活菩萨殷娘子,竟是他此前见过的人。那日在游船上,与赵国公世子同行的女子便是他,再往前推算,上元夜戴面具的女子,也当是她!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母亲的眼疾能否救治,张俊成一时没敢多言,只静静听初念说她的治疗计划。
障疾有轻重之分,如张母这般完全不能视物的,并非三两日的治疗便能痊愈。初念将拔障分为数个疗程,辅以针灸、汤药治疗,初步预计完全康复,至少要一月时间。
她说得保守,但在张氏母子看来,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
只是张母在巨大的惊喜之后,忽然变得犹豫起来,吞吞吐吐地问道:“不知这治眼需要多少银钱?”
初念看向张俊成,想起上元夜那日的事情,似笑非笑地说:“也不为难你们,十两银便可。”
张俊成听到十两银,便确定了,上元夜世子身边那女子,果真是她。
十两银治好一双盲眼,真心不贵。
但眼前的母子,却都低下了头颅。初念错愕,问那张俊成:“你为皇甫述效劳,连十两银都没得?”
张母闻言惊讶不已,叨念着:“殷娘子如何知晓我儿……”
张俊成眼神灰败,当初他受到皇甫述延揽,因为生性恃才傲物,觉得重拾往日荣光,哪里还会将钱财这等外物放在眼中?谁知因为跟赵国公世子对弈中连遭败绩,便被无情扫地出门,灰溜溜回到母亲身边,身无分文,仅剩穿着的那件锦衣,如今也早就送进当铺换钱了。
初念见他们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随口说要十两银,是担心分文不取会让他们起疑心,谁知皇甫述的第一幕僚张先生,如今连为盲母看眼的区区十两银都拿不出呢?
眼下也不好改口,想了想,便跟张俊成商议:“你能写会算,不如在这医馆做一年账房,就当抵你母亲的诊费,如何?”
张氏闻言惊喜不已,连声道:“我儿,快给恩人跪下。”
张俊成果真做出跪地的姿势,初念连忙阻止,她眼神复杂地看向这一幕,只是没想到,皇甫述和自己两个人的重生,竟间接的,完全改变了眼前这人的命运。
不知以后,还会有什么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呢?
第67章 手段 季轻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兰溪苑内被挖了一个池子, 引了新水进去。暂未养鱼养花,专用来让世子学泅水的。这日,世子穿着便利的短打, 在身上套了一圈绳索, 在季轻的辅导下, 正在池中在练习游水。
岸边站着一个嬷嬷, 正担心地围观,正是靖王妃派来给兰溪苑送东西的荣嬷嬷。
荣嬷嬷焦心不已, 一时担心世子着凉了,身子骨撑不住, 一时又担心万一再出什么事儿, 别又呛水了。
只是她也不敢乌鸦嘴乱说话, 只能在岸边转圈圈。
正暗自着急着,便听到身后有人来通传, 说是殷娘子到了。荣嬷嬷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连忙说:“快请,快请!”
初念来时,看到的便是世子正在屏气泅水的画面。
荣嬷嬷见她到了, 连忙说:“殷娘子, 你看这……这合适吗?可别又着凉了。”
初念也没想到世子竟然在学泅水,却也并不担心, 笑着安抚她:“没关系,世子如今身子好得很,只要上岸时及时换了干爽衣物,不会有事的。”
世子和他身边的人也这么说,但荣嬷嬷不信,但初念开了口, 她就安心多了。
但依旧不敢错眼,一直盯着水下的动静。
却见世子在游出了一段距离后,便要求解开绳索,自己来游一段。季轻也应了他,果真将缠在他腰间的绳索解开,便见世子似乎沉浮了一下,荣嬷嬷低呼一声,好在很快见他浮出水面,而后如蛟龙入海一般,猛地蹿了出去。季轻跟在他后方不远处,两人在水里游了三个来回,才有了歇息的意思。
世子抬头看,这才发现了岸边的初念,扬声道:“你来了!”
便不再游水,由护卫们搭把手,上了岸。
他那身短打呼啦啦往下淋水,很快帖服在身上,勾勒出其内修长的身材,看着倒是比从前健壮了一些。
很快有人为他披上了挡风的衣物,世子便朝着初念走来。
初念却道:“你先去换下湿衣,别着凉了。”
世子鼓了鼓嘴巴,却还是道:“好,那你等着我。”
说完一群人才呼啦啦去了附近的房舍,这边设了沐浴更衣的地方,已经备好了热水。世子却无心仔细沐浴,随手解开衣物搭在屏风上,赤.裸.裸站在沐桶里,呼啦啦舀了几瓢温水浇在身上,他穿衣时显得格外清瘦,只有此时才能发现,其实内里早已经恢复了年轻男子当有的健壮。
他肤色冷白,即便刻意去晒,也不见转为康健的麦色。但四肢与腹部紧实的肌理,却开始呈现青年男子的强势与冷硬,蜿蜒的水柱帖服着几近完美的线条流向地面,世子匆匆裹上干净清爽的新衣,便要推门出去。
随侍的小厮连忙出声提醒:“世子,头发!还没擦干……”
头发不擦干便去吹风,也是殷娘子明令禁止的事项,小厮不敢放纵他。
世子也清楚这一点,不情不愿地回来,坐在椅子上,催促道:“快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