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贵妃试图挣扎,但也不知初念使了什么巧劲,她再怎么折腾,也并不影响吃药,三两下过去,一大碗黑黝黝的汤药悉数下肚,涓滴不剩。
莞贵妃沮丧得捶床大哭,初念低声在她耳边道:“你想死吗?若真想死,虽然难,这么多年,却未必完全没有机会。若不想死,便是心有不甘。”
莞贵妃愤恨看她,眼底通红,初念却视而不见般,淡淡继续:“我劝你,若确有不甘,不妨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
莞贵妃闻言更加恸哭不止,宫人忧心她,看向初念的神情便带上些不善,不过到底是陛下亲指的大夫,也不敢真的造次。
初念才不管她们怎么想,拿起药箱便要告辞。出来时依然乘轿撵,方向却仍是往殷离方才所在的宫殿而去,初念料想他还有交待,便也不多问。
再来这座宫殿,殷离果然并未离开,甚至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些戏谑。
“殷大夫,胆子不小,对待朕的爱妃,竟那般粗鲁。”
初念回道:“医者救人,总得有些权宜之策,还请陛下见谅。”
说着求谅解的话,语气中却没多少惶恐。
殷离向来喜怒无常,却不知为何,对她总是多一份宽和似的,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一笑,道:“好一个权宜之策。”
初念对他的这种态度其实有些意外,要知道前世她所认识的这个大衍末代皇帝,其实并没有这般好商好量。
殷离笑过,便问道:“如何?看过贵妃的病了,你有把握吗?”
初念答:“我愿一试。”
殷离却面色骤沉,阴测测道:“太医们都说,贵妃的病是心病,需由心药来医,怎么,你才见她一面,便清楚她心病之因了?”
初念轻嗤一声,傲然道:“心病若有心药,自然是极好的。若无心药,难不成便就此等死?”
“这么说,即便没有心药,你也有把握治好贵妃?”
“陛下既然召我入宫,想必已经有答案了。”
第69章 被困 心中不由浮上几分暖意。……
殷离默默打量眼前的少女, 神情莫测。
确实如此。
赵国公世子顾休承,一个被太医院多次宣布药石罔效的濒死病人,离京一趟, 回来便成了一个能走能跳的健康人。这件事被传说的广度, 远远超出了初念的预想。
她以为殷离是在自己刻意展露医术时才关注她的。其实不然, 早在她回到殷家的时候, 便被皇城派出的探子留意调查。
只是她长久没有出手,殷离原以为再不能见识到她的医术。不曾想她还是很快开了一间医馆, 几乎是第一时间,殷离便派人去试探。初念接诊的不少病号其实是他暗地里安排的, 无一不是棘手的病例, 连太医院的老家伙们都束手无策的那种。
其中有一名常年失眠无觉的女子, 还有一个分明四肢健全却总是疑心自己失去右手的青年,都是被定性为心病, 却无心药可解。
短短半年过去, 两人都被救治成功。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病,也有解了?
思及此处, 常年烦躁抑郁的心情, 像是被灌入了一股清泉,瞬间变得轻盈欢畅起来。殷离指了指案几前的蒲团, 带着些热切道:“殷大夫,坐下说话。”
变戏法似的表情和语气,即便淡漠如初念,也不由得产生些许疑惑,但到底没问什么,依言跪坐下来, 与这个有些奇奇怪怪的皇帝对面而视。
才一坐好,便听得对面之人问道:“殷大夫,都说你是神医,那你可看得出,朕一切可还安好?”
初念面带为难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回道:“陛下也知道,神医也是人,非神。”
殷离不由顿了一下,才犹犹豫豫地伸出右手,道:“那你给朕把把脉,再说说看。”
初念不由再次看了他一眼,所以,召她入宫的根本目的,并非为了莞贵妃,而是他自己?
殷离有什么暗疾在身吗?此事她的确闻所未闻,原来哪怕经历了前世,也有根本无从得知的密辛。
好奇心令她按住了殷离的脉搏,片刻之后,却有些犹疑地放开了手。
殷离的目光随着她神情的转变再度变得阴霾:“怎么?看得出什么吗?”
初念点了点头,却道:“我只是有些疑惑。毕竟莞贵妃……”
殷离的脸色难看,但语气却松动了一些:“她那里,是唯一的例外。”
联想到这半年来频繁遭遇的心病患者,初念有些恍然,问道:“这种情况,多久了?”
殷离伸手抹了一把眼睛,重重地吐气,半晌才道:“十六年前,先帝殁的那一日。”
两人说得含糊,只有彼此对谈话含义心知肚明,只因殷离的暗疾,乃阳痿之症。初念不可说,说出即死罪,殷离不肯说,因为事关自身颜面。
殷离原本是个极为贪色重欲的人,为讨先帝欢心,却伪装成一幅清心寡欲的模样,当年与相貌平平的王妃相敬如宾,为掩人耳目,私底下也谨守本分,不敢越雷池一步。或许是压抑太过,在他带着亲兵杀到父皇寝宫,手刃亲父之时,猛然撞见娇美过人的莞贵妃,当下兽性大发,竟在一地尸体、血流成河的寝宫内将她就地强占。
这件事,无疑给莞贵妃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余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但没想到,殷离竟然也承受了不可言说的报应,自那夜疯狂之后,他在别的女人跟前便再也无法一展雄风,唯有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莞贵妃,才能让他一逞兽.欲。正是因为这个理由,他迟迟没有杀死这个女人,甚至屡屡临幸,制造后宫独宠一人的恩爱假象。
私底下,他寻遍名医,但几乎所有的医者都断定,此非身疾,只是心病,无药可医。
那些知情的美人和医者,无一例外都被杀人灭口,所以皇帝隐疾从未外传。
如今,这件事被初念诊断出来。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有且仅有一条路,就是为殷离治好此症,最终多半依然被灭口,却终究还有转圜的时间。
若她流露出些许不确定,或说个不字,无疑马上就会血溅当场。
看来,她别无选择。
知道了殷离此生最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自然失去了自由出入宫廷的机会。殷离随手一指,便要初念从此在这座偏殿住下,并得了御药房、生药库的对牌,可以任意调配太医院的药材。
初念平静地接受了所有的安排,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希望更给家人送个消息报个平安。
殷离闻言却只是淡淡回她:“这些自有人去做,你安心住下便是。”
撇开初念的问题不谈,殷离唯一关心就是自己的病情,到底没忍住问道:“朕什么时候能恢复如常?”
初念心中默默算了一下时间,回道:“端看陛下如何,如若全力配合医治,明年此时,便可康复。”
只是康不康复的,也没什么意义。明年此时,他有命没有,还是两说。
殷离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道:“朕最多给你一个月。”
他言辞中杀气四溢,仿佛一旦听到个不字,便要眼前之人人头落地。不过初念却没听懂一般,淡然回道:“民女只是个大夫,并非大罗神仙,若陛下坚持只给一月,还请另请高明。”
“你就不怕死?”
殷离最烦看到旁人在自己面前不动声色,稳如泰山,显得他这个皇帝太没威慑力,声音中便带上了几分真怒。
“若真不怕死,也就不会进宫来了。”
初念嗓音依旧平淡,殷离却缓缓坐直了身子。看来,言语的威胁对眼前这名年纪不大的女子并无用场,眼下又不能真要了她的命。
殷离杀人如麻,在乎的自然不是初念这条无关紧要的性命。不过,他这个不为人知的暗疾,不知延请了多少名医,却有且仅有这女子胆敢夸下海口说能治。
殷离不敢赌她是胆大包天信口开河,宁愿相信她的确有这个本事,不得不留着她为己所用。
沉默良久,他开始讨价还价:“一年太久,朕等不得。”
殷离当年如若不争,一个闲散王爷做得好好的,为何偏偏以身犯险,杀兄弑父,夺来这座皇位,不就是为了登上这九五至尊的宝座之后,便能为所欲为吗?
结果呢,屁股还没坐稳,先给他来了这么一出,连面对女人都不能一展雄风,他如何驾驭群臣?殷离将至今无法完全把持朝政的罪过,悉数推到这种荒诞的理由上来,只为掩饰自己的无能。
他不会承认,比起出乎意料地发动宫变杀死对他毫无防备的父兄,掌控那些野心勃勃的权臣世家难度着实超乎想象。
然而初念面对他的讨价还价,却只是一味沉默,显然并不打算让步。
殷离将手边能砸的东西全砸了,雷霆震怒之下,初念却面不改色,依旧不言不语,他只能独自气闷,许久才愤愤开口:“那就从今日开始。明年此时,若朕的身体还有任何差池,你就以命来偿。”
他看向初念的眼神就像是淬着血,让人不得不怀疑,即便到时候他真的顺利康复,是否能够容下她性命。
初念却似乎并不担忧日后之事,坦然应下,便开始为皇帝开方配药。
殷离不欲有第三人知晓内情,一应事宜全部不许假手于人。初念不止要开方,还得亲自去御药房和生药库取药,有些药材还需密法炮制,备好药材后再取回来煎煮,甚至连药渣的处理都要她自己来。
好在深宫之中,仅有两个病人,莞贵妃那边除了喂药,其余都有人手协助。饶是如此,忙碌完第一日的准备工作,时间也来到深夜,初念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自己住处,却看到一名陌生的小宫女闪身进来,塞了一个纸团在她手中,然后匆匆离开。
初念狐疑地打开纸团一看,却见上头字迹眼熟,正是顾休承的亲笔书信。
世子在信中写道:“宫中不便,如有所需,告知传信人即可。”
她才进宫一日,顾休承的手便伸进了深宫,直接派人来到她身畔,这等本事初念也是叹服的。钦佩之余,心中也不由浮上几分暖意。
初念留在宫中,明面上是为莞贵妃而来,是以每日大多时间,都在毓秀宫待着,直到殷离忙完政事,闲了才召她诊治。
不过短短数日时间,殷离便能感觉到下腹处偶尔会传来阵阵暖热感,那处也有隐隐抬头的趋势。正想迫不及待地召唤美人来试验一番,却被初念严肃叫停。
“直至陛下彻底康复前,都不可肆意妄为,若冒然解禁,一年之期便要从头再计。”
大喜过望的殷离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燥意无法宣泄,却到底不敢轻举妄动,死死盯着初念:“若叫朕发觉你耍弄我,便要你好看。”
殷离虽不能人道,但在美色方面也从未亏待过自己,衣食住行,都有相貌极为出色的美人在旁相伴,每日歌舞宴席也未曾中断,以往确实不能行事,也就过个干瘾,倒也不妨碍什么,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恢复的迹象,却依旧不能行事,怎能叫他不恼火?
那燥意,甚至比先前不能时更叫人难以忍耐。
然而,初念早已习惯动不动就以她性命相威胁的皇帝,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见她分毫不肯让步,殷离也无可奈何,为了自己早日康复,只得下令让那些美人暂且回避。
其实,殷离恼怒得没差,初念的确有所欺瞒,治疗痿症的确提倡清心寡欲,但适当时候还是需要一些刺激。
不过他若如愿,遭罪的便是那些后宫女子,而首当其冲,多半就是莞贵妃。
莞贵妃好不容易被她唤回了些微的求生欲.望,加上殷离已经多日未曾找她施暴,身心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好转。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瘦削的双颊便长出了些许软肉,看着整个人都柔和了不少。
若叫他再来面对殷离的摧残,又或是殷离觉得自己好了,她也不必活了,初念不是白忙活一场?
宫内无论怎样鸡飞狗跳,只要殷离给的时限未到,初念就不会有性命危险。但在宫城之外,偌大的大衍王朝,却几乎每日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70章 殷离 赐婚?或许是个好主意。
初念被困宫城, 殷离只在下朝时让随侍的太监去给殷处道递了个消息,只道殷娘子接下来的一年时间便留在宫中为莞贵妃诊治,让他和家人不必担心。
亲生女儿动辄离家一年, 殷处道哪能不担心?
那太监回禀时, 便提了一句:“殷大人提出想让殷大夫出宫去住, 每日进宫请脉。”
殷离冷笑一声, 怒道:“还道他是个忠心的,原来从前只因事不关己, 如今他自己女儿进了宫,倒是对朕不放心了起来!”
那太监畏缩了一下, 低头不语。
如今江山大乱、朝廷势微, 这些朝臣倒也还需笼络着些。殷离便道:“给那老东西赏些东西, 好生安抚一番,就说他女儿留在宫中才方便, 朕会善加照料的, 叫他不必再过问了。”
那些大臣们心里想什么,殷离能不知道?不就担心他糟蹋了自家姑娘吗?他总得有那个能耐才行。
想到还要忍耐一年时间,殷离心中就止不住的一阵暴戾, 嚷道:“召美人来!”
只是他几个时辰前才自己下的令, 让那些美人躲得远远的,不许出现在他眼前。还让随侍的太监提醒自己, 不许让那些美人近他的身。
随侍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下此明令,但依旧记在心中,此时得了个全然相反的旨意,便犹豫了片刻,殷离自己也想起了初念的医嘱,心中更为憋屈, 拿起案上的鞭子便开始猛抽。那随侍太监被打得满地乱爬,口中不断求饶,连声道:“奴才这就去办……”
殷离暴躁中奇迹般地找回一丝理智,咬牙怒道:“摆驾瑶池!”
那随侍腿脚哆嗦了一阵,才跪地叩头:“奴才遵旨。”
忍着浑身的剧痛,连滚带爬地去安排。
瑶池名字虽美,却是深宫之人闻之变色的所在。皇帝召美人,虽也是百般凌虐,却多少能够保住性命,一旦进了瑶池,却如同牲畜一般,是要被皇帝杀人取乐的。不仅随时丢了性命,甚至连个全尸都难留下,死前更是遭遇各种非人折磨。
殷离自己过得不好,便看不得旁人快活。古籍中记载的各种酷刑,都被他一一尝试,从旁人难以忍耐的痛苦中,他仿佛才能尝到一丝兴奋的味道,那滋味与房事的快.感全然不同,却同样让他感受到身为高高在上的君王,对他人性命与尊严的绝对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