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念道:“世子的症状, 似乎是这几种毒药混杂在一起导致的,我得还原一下各种毒药的剂量,才好配置对应的解药。”
靖王妃便将姜、武二人的口供说了,只是这二人也不懂毒,当时觉得银针伤人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得手,便将所有的毒药混合在一起,还加了一味蛇毒。
初念点了点头,心道果然,与她估测的相差无几。
靖王妃又问:“那你要如何还原?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世子虽然之前已经康复,但私库中存放的各种药材只多不少,其中不乏各种名贵罕见的珍品,初念往日里便眼馋他的私藏,世子也不见外,总叫她随意取用,是以便熟悉得很,眼下倒也十分方便。
于是便道:“世子的药库齐全,并不缺什么,只是要反复试验才能知晓各种毒药具体的剂量,可能需要一定时日才能出结果。眼下我用针法将世子的情况暂时稳定住了,毒势虽然不会扩散,却也很煎熬,加上他腹部还有剑伤,这段时间又要吃苦了。”
靖王妃闻言脸色沉凝,恨恨的说:“怪我不够狠心,早该将那毒妇解决,便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初念心有戚戚,叹道:“王妃仁慈,心中牵挂骨肉亲情,下手总有顾虑,只是恶人却不会这么想。”
两人正说着,靖王妃便见初念捻起一根银针,往自己手腕处扎了去,一颗晶莹的血珠随着她的动作冒了出来,连忙惊问道:“你这是做甚?”
初念一时没有理会,观察那血色变化的速度,食指扣在脉搏上静数变动的情况,静默片刻才抽空回答:“我在试药。王妃不必担心,这些毒药我亲自配置出来的,知道如何解。”
初念神色平静,淡淡地说出这番话,靖王妃却大为震撼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说的试药竟是这种试法。她忍不住问道:“用些猫猫狗狗来试不可吗?再不然,我让人去刑部找来几个犯人……”
初念摇了摇头,前世她身中剧毒,师父为了给她解毒,各种稀奇古怪的毒都试过,小傅氏提供的这几样毒倒也并不罕见,药性如何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如果为了掩人耳目,倒是可以先用些小动物来测试药效,毕竟这才是常规流程,但眼下世子危难,身边也没有旁的大夫,她便省去了这一步,直接用人体来试。
“我自己来试感官是最直接的,换了旁人,未必有这效果。”
初念静静等了一刻钟表,待额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并且开始有了头晕目眩的感受,便再次把脉,紧接着服下一颗药丸,等那胸闷气短的感受慢慢消退,才执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又对比自己和世子的脉相,将那药方加加减减,调整了一遍。
靖王妃默默看着,心道:这孩子,为了珩郎,竟可以牺牲至此吗?
不知不觉,眼中有些温热。
珩郎这孩子,总算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孤男寡女,两人困在深山发生什么了,否则她冷眼看着,此前初念一直冷冷清清的,对自家弟弟实在看不出有多少情意的样子。
这两人总算要修成正果了吗?
不容易啊。靖王妃心中暗自感慨,忍不住为弟弟感到欣慰。
事实上,初念却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惊世骇俗,只因她前世跟了个剑走偏锋的师父。师父为了给她解毒,什么极端的方式都用过,也从不避着她,耳濡目染之下,初念便觉得,这是医者寻求治疗方案的正常途径。
完全不知她的这一举动,给靖王妃造成了多么剧烈的震撼。
当她再次试图给自己扎针的时候,靖王妃连忙制止了她,说:“你先歇歇吧,就算是试毒,也不能这般频繁。”
毕竟事关自家弟弟的安危,叫她不必试了这种话,靖王妃吞吞吐吐,到底没能说出口,心中难免有些羞惭。
初念却道:“无碍,中毒时间短,加上配的解药很管用,不会对我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总归,还是有些伤害的吧?靖王妃神色复杂。
想到了师父,初念便提议道:“京城卧虎藏龙,肯定有很多解毒高手,王妃不如悬赏求医,若是有更高明的大夫,世子也能早日脱离苦海。”
如果能顺便把师父找出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初念回想,前世师父大约就在这前后出现在她身边的,算算时间,他应该正在京城。
靖王妃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道:“那我就派人去悬赏,只是来者水准如何,还得要你帮忙把关。”
“那是自然。”初念爽快地答应了。
靖王妃看着她低头继续试药,心中满是感慨。
这孩子当真满心都是珩郎的安危,自己亲身试药不说,还不揽功劳,主动提出找其他大夫来帮忙解毒。不为名、不为利,一心一意只为了让珩郎早日脱险,这般的心意,他们如何能辜负呢?
心中便立即有了一些计较。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人通传,说是春妮姑娘到访。
春妮是殷府的丫头,从前惯常跟在初念身边的,兰溪苑的人对她很熟悉,见她来了二话不说就请进来,到了世子院外才通报。
春妮未料到王妃也在,倒也不卑不亢,上前见礼。靖王妃和善地叫她起身,心中却咯噔一下,她只想着不能辜负了初念的情意,却疏忽了一个事实,那便是:初念如今还不是他们顾家的人呢!
这不,接人的不就来了。
果不其然,春妮很快说明来意,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婢女,话说得十分漂亮:“娘子此次遭逢大难,多亏了世子奋力营救,我家大人感激不尽,改日一定登门道谢。听闻世子受伤,大人命我带来一些药材,看能否用得上,只是今日时辰不早了,还请娘子早些回家安置。”
自家女儿失踪这么久,殷处道心急如焚,一直派人留心兰溪苑的消息。今日终于得了信,说世子和初念都回来了,只是世子身受重伤,初念急于帮他治疗,进了兰溪苑就再没了动静,如今天色擦黑,竟还不见回家的迹象。
毕竟是未出嫁的女儿,殷处道不好兴师动众,只派了春妮过来,想将人悄悄地接回去,免得引发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他的良苦用心,靖王妃能够体谅,只是不舍初念就这么离开罢了。
初念看到春妮才反应过来,记起此处不是山梅县的临时宅邸,她还有一重身份是殷处道的女儿,如此不管不顾,待在旁人家中着实不合适。
于是便起身,对靖王妃道:“明日我再来。”
靖王妃没有理由挽留,只好对她说:“好,那明日等你。”
初念亲自将那些毒液都收放妥当,才起身告辞。靖王妃亲自送到门外,看着两个姑娘离去的背影,心中难免有些颓丧,回到世子的房间,对着昏迷中的弟弟说:“不是一家人,到底不便利。得早日下定,把人娶进门才放心。”
只是顾休承如今还在昏迷中,一身伤毒,如何提亲?
再怎么焦急,也只能等他恢复了再说。
正这么想着,又听到有人通传,说是赵国公到了。
世子回到兰溪苑好半日了,靖王妃赶来审完了犯人,看着初念试了半晌的毒,他这个做父亲的,总算姗姗来迟。
靖王妃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好歹知道来看望了,晚就晚了些,比起从前倒进步了不少。
让人将父亲请到世子院子里来。
赵国公来了,却看到没看榻上昏迷的世子一眼,开口便道:“浅辞我儿,你真是糊涂,咱们家的家务事,你让人捅到刑部做什么?你不顾脸面,也得想想靖王,眼下这关口,是你随意胡闹的时候吗?”
靖王妃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看向他:“父亲此次前来,是为了给小傅氏求情的?”
赵国公连忙道:“那个恶毒妇人,我为她求情做甚?不过,就算她罪大恶极,有我在,有族人在,做什么让外人看了笑话?你快让人撤了暗自案子,我明日安排族老在宗祠审她!”
第89章 国公 赵国公浑身一震,他不相信。……
靖王妃深深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 冷嘲道:“闹出这些笑话的人,可不是我们姐弟两个,是您呐, 赵国公顾培铭, 国公大人。”
顾培铭眉头皱了起来, 这逆子, 竟敢对他直呼其名。
“是国公大人您,偏宠继室与幼子, 放任他们对珩郎的毒害行为,足足十八年, 若非我们破釜沉舟离开京城, 此刻弟弟有没有命在, 都不得而知了。”
顾培铭被她冰冷的语气刺得老脸泛红,忍不住心虚, 嘴角开开合合, 是想开口辩解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靖王妃却不再看他,转过身去, 淡淡道:“这么多年, 小傅氏的所作所为,我们不敢说您都知之甚详, 但也不会一无所知吧?就算您全不知情,上一回,我们可是将全部的证据都交给你了。”
“族老处置?您来安排?不是没有给过您机会,可是您的心,似乎并不公道呢。事到如今,我们还敢把人交到你手里吗?”
“可, 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赵国公匆忙说着。
靖王妃冷笑一声,道:“我和珩郎都已经决定,从您上次放过小傅氏那一日起,就再不是我们的一家人了。”
赵国公浑身一震,他不相信。
那一次,发妻的这双儿女控诉续弦加害他们,还给出一大堆像模像样的证据,可小傅氏又对他哭诉绝无此事,他当时雷霆震怒,分明是向着这两个孩子的。他甚至写下休书,想将小傅氏送回娘家去,可那女人闹得两家人鸡犬不宁,他忙着离京平定叛乱,便顺势将这一团乱麻的家务事给搁下了。
当时姐弟两个都没说什么,甚至前段时间,顾休承还主动回家求他,想用世子位与他交换,要他设法将那个小姑娘救出宫来。
但赵国公随即想到:如果儿子真心把他当作父亲,为何不直接相求,而用条件交换?
这似乎更加验证了顾浅辞所言非虚。
他不禁有些急了。
靖王妃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淡淡地说:“天色已晚,国公爷请自便吧。”
看着女儿冷漠离去的背影,赵国公内心颓然,又隐约有些愤怒,这就是他的好女儿,果然忤逆。算了,与她一个女儿家说这些做什么,他还是进宫去找女婿靖王好好说道说道。
便干脆不再多言,转身告辞。
匆匆走到大门口,赵国公迎面遇到一个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的老大夫。
他这才想起,听说,顾休承那小子这次又受伤中毒了,不知这次情况如何?有心折回去看两眼,但想到顾浅辞那个态度,就觉得老脸拉不下来。
孝道大于天,靖王若是继位,还能容忍一个目无尊长的王妃吗?
他们姐弟两个,迟早还要求到他跟前来。
这样一想,赵国公立刻笃定了,将那看望儿子的短暂念头撇到一边,对等在兰溪苑外的随侍道:“去靖王府。”
靖王如今镇守在禁宫,但依旧遵守规矩,宫门落锁之前必会离开,每日回到靖王府安歇。
随侍应声去叫车夫将马车赶来,扶着赵国公上车,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世子别院。
与赵国公迎面遇上的那名老大夫,正是益善堂的李大夫。
初念跟春妮回殷府,想来想去觉得世子那边离了人不妥当,便先绕道益善堂,刚巧见到李大夫还在坐诊,便与他说了几句话。
李大夫听后便收拾药箱,往兰溪苑来了。
门房将李大夫求见的消息告知靖王妃。靖王妃是知道这位老大夫的,益善堂因为有他坐诊,初念进宫乃至离京这段时日都正常运行,并未因为她的骤然离开而陷入停滞。老大夫的医术,经历了不少病患与家属验证,是值得信任的。
初念回家了,靖王妃原本就打算安排一个大夫在夜间照看弟弟,这还没抽出空来,初念便将人送到了。
她心中熨贴,沉凝的脸色柔和了不少,连声道:“快请。”
再联想他们的亲生父亲,从进门到离开,却根本没有提到珩郎半个字,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不禁感到十分心寒。
不过,靖王妃很快调整心态,既然决定了与他一刀两断,这种心寒也是没有必要的心情。
赵国公没料到的是,他匆匆赶去靖王府,却扑了个空。到底是王妃的父亲,靖王的泰山,门房待他十分客气周到,恭敬地说:“王爷此刻不在府内。”
赵国公便道:“这时辰宫门早就落了锁,也当回来了呀!”
那门房便道:“王爷早前确实回府了一趟,但他听说世子回来了,便去兰溪苑探望了。”
赵国公受宠若惊,代为推辞道:“不过是个孩子,怎敢劳烦王爷费心。”
那门房闻言神色有些古怪,却还是恭敬地说:“王爷向来疼爱世子,加上听说世子受了重伤生死不知,着实放心不下,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去探望。”
赵国公愣了一下:顾休承的伤势,这么重呢?
浅辞这孩子,怎么不与他说一声。
连忙出了靖王府,又与随侍道:“回去!”
随侍便掉转马头,赵国公心事重重,一时没有留意,待回过神来,发现马车竟往赵国公府走去,便立刻扬声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随侍在外应声:“回国公爷,咱们不是回府去?”
赵国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却揭开车帘,在那随侍身上踹了一脚,怒道:“蠢货,我是说回世子别院,兰溪苑!”
随侍痛得闷哼一声,差点跌下马车,连忙稳住了身子,对那车夫道:“快,去兰溪苑。”
那车夫也不必他提醒,生怕动作晚了也遭一脚,连忙调转马头。
只是这次赶到兰溪苑,却被拒之门外。
此处再不复他离开时的冷清,一队披坚执锐的将士守在外头,将兰溪苑保护得如铁桶一般,任何人都不得擅入。
毕竟是靖王到访,防守等级自然非同一般。
赵国公连忙自报家门,说了自己身份。领头的那将士看了他一眼,客客气气地说:“国公大人有何要务,明日进宫禀告不迟,今日王爷和王妃都已经歇下了。”
时辰还这么早,怎会歇下?分明是托辞。
赵国公隐约知道,一个区区守卫将领,还不敢做主拦住他这个王妃的生父,王爷的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