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轻跟在世子身后,心中也与有荣焉。
短短数月时间,世子变了许多,经过战争的洗礼和淬炼,如今的他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完全展露了被埋没二十年的光华。
梁大将军正在与几位副将商议接下来的伐逆计划,见他们到了,朗声道:“休承来了,你也来看看。”
顾休承与众位将军商议了两个时辰,确定了接下来这场战役的详细计划,众人一一散去,梁大将军单独留下他,回身取出几封书信递过来道:“京城来的。”
顾休承接了,快速翻看了几个信封,脸上不动声色,但目光中隐隐透着些失落。
梁大将军对待爱将还是比较细心的,见状问道:“怎么,在等谁的信吗?”
顾休承摇了摇头,道:“没有。”
见他不肯多言,梁大将军隐约有了猜测,也就不再多问,拍了拍他的肩,放他离开了。
顾休承沉默地回到营帐,打开那些书信一一翻看。季轻远远瞄了一眼,果不其然,都是陛下、皇后和兰溪苑、熹微楼等人寄来的,甚至还有赵国公的一封。
看世子的表情,看来是没有那人的。
世子默默地看着信,眼神却有点飘。
季轻心中不由想到:殷娘子可真沉得住气,几个月了,竟一个字都没传来。
真是好没良心。
可惜他们的世子,就算宝剑出鞘、锋芒毕露又能如何?私下里还是那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数百里之外的蜀地,皇甫述正准备犒赏大军。
转眼又是一年。
重生以来,皇甫述将许多事都提前了进度,但也有更多的事,超出了他的预料,令他有些措手不及。自从父亲皇甫卓从京城脱身,顺利抵达了蜀地,皇甫述就再没遮掩自己的野心,在属下的再三请命中,顺利称王。
这也是被逼的。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传国玉玺就在他手里,旁的纷争都放在一边,能对他正面开战的,都冲着他这边来了。
皇甫述左支右绌,十分吃力,但新年嘛,就算内心再怎么焦躁,也得安抚军心,稍加庆祝。
大营内外防守森严,说是犒赏,也就是当天的三餐加了几盆鱼肉。酒水是绝对不会出现的,皇甫述治军很是森严。
皇甫述在大军面前做了鼓舞士气的新年宣言,回到营帐时,便听亲兵说:“皇甫大人到了。”
皇甫述眉头皱了皱,道:“孤知道了。”
皇甫述进了营帐,发现父亲果然等在里头,帘子被放下,闲杂人等都被截在外头,亲兵娴熟地疏散了营帐附近的守卫,只因接下来帐内的动静,是王不希望被更多人知晓的。
果不其然,才疏散了众人,帐内便传来一阵高似一阵的争吵,这对父子的关系并非传说中的父慈子孝,相反,他们能在任何决策上都吵起来,且两人都坚信自己才是正确的那一方。
不过皇甫大人老矣,昔日在京城位高权重,他习惯了说一不二,但在蜀地,却没什么实质的权力,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越发的脾气暴躁。
亲兵战战兢兢地听着营帐内的动静,此时一道儒雅的身影走近,亲兵恭敬地行了军礼,口中称道:“贺大人。”
来者正是皇甫述的心腹幕僚贺步,此人前段时间因为急症被送入城内休养了数日,回来后地位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听说他近日又献了几条好计谋,正是被重用的时候,亲兵旁人都会拦下,却不敢对这位造次。
事实上,王与皇甫大人的冲突,也并没有瞒着贺大人,父子俩的关系还有赖贺大人缓和。
贺步见营帐前空空荡荡,又听见里头传来隐隐的争吵,却并不因为亲兵的放行而冒然进去,而是在帐外等候了片刻。
不久,皇甫卓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并不理会营帐外的两人,径自离开了大营,看马车的方向,该是回城去了。
“王何必在此时与老大人交恶,且不说他在朝廷经营数十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合该物尽其用,便是父子之情的名声一块,王也得慎重。”
贺步的劝诫让皇甫述强行安抚了自己暴躁的心情,他说的对,眼下还不是跟父亲决裂的好时机。盗窃传国玉玺的罪名已经让他受尽天下人的唾骂,如果再多一项不孝的罪名,更是雪上加霜,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益。
贺步说话直来直往,并不好听,但皇甫述自认有这个胸襟,可以接受苦口良言,闻言微微一笑:“贺卿说得极是。”
两人说了一段军情,皇甫述想起什么似的,对贺步道:“近日孤听闻有个奇人,用兵之道十分精妙,想招揽过来,贺卿与我一道去会一会此人?”
皇甫述志在天下,区区蜀地不能满足他的胃口。贺步固然是一名很好的军师,但他需要招揽更多的人才为己所用。他心知贺步不是那般小器之人,但一番话还是说得相当漂亮:“当然了,此人就算再怎么厉害,孤最信重的,只有先生你。”
贺步捋了捋胡须,含笑道:“吾王言重了,王能得名士辅佐,自然多多益善,贺步万死不敢擅专。”
皇甫述没说什么,但显然十分满意他的表态。
两人没有耽搁,当日便一起去见了那所谓的奇人。那人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相貌周正,长着一双桃花眼。贺步见了,不禁愣了一下,那人却朝他一拱手,含笑道:“这位便是贺先生吗?久仰大名。”
贺步一时没说话,皇甫述便上前为两人介绍,道:“贺先生,这位是李青李先生。”
“李青?”贺步的嗓音中有些疑惑,但皇甫述未曾留意,李青朝他微微一笑,桃花眼中意味深长。
贺步缓了缓心情,拱手道:“李先生,久仰大名。”
李青哈哈一笑,道:“无名之辈,哪里来的什么名声?贺先生说笑了。”
皇甫述存着考校的心思,与李青畅谈半日,对方的学识与才华令他如获至宝,心情极为振奋。他左手牵着贺步,右手拉着李青,朗笑道:“既如此,孤的大业就仰仗二位了。”
这个新年,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无声无息的来到了。吴地的战况如火如荼,越发激烈,朝廷军仅用了半年时间,将吴地叛军打得节节败退,在翡翠湖一战中,成功生擒陈宥,剩余叛军不战而逃,吴地宣告收复。
胜利消息呈递京城后,顾休承便收拾行装,随时准备回京复命,等了半月,皇帝的赏赐倒不吝啬,甚至极为丰厚,有功之臣人人加官晋爵,却并不召人回京复命,而是要求大军西行,继续讨伐自立为楚王的田晟。
圣命难违。
大军即刻开拔,顾休承随军前行,忍不住又写了一封信,告知初念此战的胜利。他摸了摸腰间已经痊愈的伤口,却到底没写在纸上,只淡淡写了一句:“一切平安,勿念。”
想了想,将“勿念”二字划了去,浓黑的墨汁浸透了纸张,世子眉头皱了皱,重新誊写了一遍。
第116章 贺步 他早认出自己了?
世子给帝后分别写了回信, 连同给初念的那封,一道交给了驿使。在给长姊的信中,他到底没能忍住, 问了问初念的近况。
朝廷为第一时间得到战报, 设置了专门的驿官传递消息, 这些信会直接呈递到御前, 给初念的信,也劳烦长姊代为转交。
世子甚至疑心, 阿姊是不是把自己的信件扣住了?初念根本没收到他的信,所以才迟迟没有消息。
可世子心知肚明, 阿姊支持他与初念的婚事, 着实没有理由那么做。
事实上, 顾浅辞在收到弟弟的信件时,心中十分犹豫, 要不要告知他实情。
年前, 初念给殷处道来了信,她竟然悄无声息去了蜀地!
若非因为过年,她预料到殷大人定要将她接回京城, 怕他找不到人要担心, 此事还不知要隐瞒多久,另外也是为了给那些遮掩她行迹的下人们求情, 这才老老实实的写信回来报平安。
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蜀地更是掌握在皇甫家族的手中,皇甫述那小子与初念向来不合,不知她千里迢迢隐姓埋名的赶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京城的长辈们忧心不已,但想把人给找回来, 却是难上加难。
帝后与殷大人先后派了几波人去追查,根本杳无音讯。初念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根本查不到一丝痕迹,若非她信中信誓旦旦,殷大人恨不得亲自去讨伐蜀地,将女儿给接回来。
顾浅辞犹豫再三,还是提笔写信,将实情告知弟弟。
楚地的平叛进展很是顺利,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收复楚地之后,朝廷大军便会与蜀地直接对上,到时候,可能会遇到初念也说不定。
这封信传到世子手中,已经是月余之后的事情。朝廷大军与楚贼的战争一度十分胶着,双方各有损伤,世子为了保护梁大将军又受了伤,在生死线上挣扎数日后才被救醒,他看了长姊的信件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初念竟然去了蜀地,去了皇甫述的地盘。不管她要做些什么,定是极为危险的事情,所以才不方便与人通信。
世子撑着尚未痊愈的伤势,去找梁大将军。
梁大将军见了他十分震惊:“你伤得这么重,为何不好好歇着?”
世子道:“叛贼一日不除,属下一日不敢安歇。”
梁大将军朗笑道:“有这心意自然是好的,伤势也要好好照料。放心,军中暂时缺了你,却也有人可用,我们争取今年便把那田晟生擒了,不耽搁你回京娶媳妇儿。”
众将士发出善意的哄笑,世子也不恼,含笑道:“属下暂不急着回京,把蜀地攻下来也不迟。”
此话正中各位勇士下怀,众人大笑不已,梁大将军再三催促,世子都不肯回去安歇,宁可在此处听众人讨论战况,时不时提出自己的建议。
军中上下一心,所向披靡,而楚军田晟被朝廷军逼得节节败退,于这年秋季,彻底战败,田晟自知不得善终,在营帐内饮毒酒身亡。
继吴地之后,楚地也被成功收复,朝廷军声望如日中天,各地反王都乱了阵脚。至此,朝廷进行论功行赏,顾休承连升三级,被封为骠骑将军,直接掌管了一部分兵马。梁大将军被封为奉国公,率领大军征伐豫州,而顾休承这一支兵马,则被要求原地休整数日,然后继续向蜀地进发。
如此安排,正中世子下怀。
蜀地,初念所在的地方,不知她想办的事情进展如何?如今人在何处,是否安全?
待朝廷开始收复蜀地,便是两人见面的时候了吧?
世子满心期待的时候,皇甫述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收到了田晟自尽身亡、一败涂地的消息。
他面色沉凝,心里清楚,自己与朝廷的正面对战,已经迫在眉睫。
好在,经过这一年来的悉心经营,在与周边大小反王势力、朝廷官兵的征战中,他已经完全掌控了蜀地,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当他得知朝廷军派出征讨蜀地的将领,竟然是那个病痨鬼赵国公世子顾休承,不禁冷笑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背靠梁鸿的支持竟然混到一个骠骑将军,他会让他知道,没有那个实力,还是乖乖在京城养病、伺花养草比较闲适安全。
“传召贺步、李青两位先生,孤有要事要与他们商议。”
那顾休承手里有什么底牌尚不清楚,但皇甫述对自己麾下的两名军师却满意得紧。
最近一年以来,这两位已经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虽然两人都不是骁勇善战的武将,但他们腹中的计谋,对敌人的分析和对战况的把握,顺利地保障了皇甫述的每一步扩张步伐,几乎没遇到任何挫折。
皇甫述从偏安一隅,到完全掌握蜀地,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
贺步是他前世就很器重的幕僚,但那时贺步给他的感觉完全没有这一世的惊艳。或许是因为他招揽了李青,让这两人一见如故,激发出更多的火花,又或许是因为,贺步此时更年轻,行事更加果决自信,加上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给了他更大的发挥余地。
皇甫述前世被皇甫卓压制多年,对心腹下属也做不到全然的信任,重来一次,摆脱了父亲的掣肘,倒是悟出了不少用人之道。
李青得到传召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皇甫述的营帐,两人等了片刻,却没有见到贺步的身影。
贺步的亲卫回禀道:“先生白日离了大营,似是被皇甫大人召去了城内。”
李青不由看了皇甫述一眼,却见对方面色如常,道:“既然父亲召贺先生,我们就先聊,晚些时候见他亦是一样的。”
这一年来,皇甫卓从未放弃对兵权的觊觎,皇甫述的几名心腹都受到来自皇甫卓的拉拢,不过父子两人的情况今非昔比,是个人都知道如何抉择。
更何况是贺步。
他对自己的忠诚历经两世,皇甫述落魄的时候他全心全意,没道理这一世他占了上风,对方却动摇立场。
皇甫述丝毫不担心他的背叛。
贺步两个时辰后回到大营,果然第一时间来到皇甫述的营帐,将他与皇甫卓的对话一一回禀。
皇甫述满意一笑,道:“有劳贺先生,大战在即,还为孤的家事分心。”
贺步谦恭地说:“都是属下的份内之职。”
两人又说了会儿抵抗朝廷军队的策略,天色便暗了下来,亲们取来饭菜,贺步在皇甫述这边用了饭才回去,却发现自己营帐内等着一个人。
“李先生。”
不是旁人,正是长着一双漂亮桃花眼的李青。
李青并不把自己当外人,当着贺步的面也并非收敛,径自拿着他案几上的兵书翻看着。
贺步习惯了他这般,也不在意,径自去屏风后换衣。
李青却忽然开口:“今日又回家了?”
贺步顿了一下,道:“是,我去看了看母亲。”
李青却笑了:“留着个祸患,在我看来,实属不智。”
贺步看向他,李青便道:“想来也是,清水县的那个黑店,你下手亦是不干不脆,还得我来收尾。想来,贺步此人,你也无法痛下杀手。”
“贺步”本能地查看了营帐四周,确定无人偷听,才看向眼前的李青。
他早认出自己了?
无名,她前世的师父,这一世,却只是个萍水相逢、有过短暂交集的朋友,不知为何,他改头换面,一路跟着她来到蜀地。
在路上那时,师父的易容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初念只当他果真只是个投宿到同一间黑店的倒霉鬼。直到在皇甫述的介绍下重遇对方,无名便似乎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虽然易容,却露出了标志性的桃花眼,叫初念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