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什么人?”中年人的声音有些沉。
正前方的那个男人冷笑道:“看不出爷几个是打劫的吗?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中年人冷笑一声,道:“几位英雄,看我像是个有钱人吗?”
那男人便啐了一口:“废什么话?下马搜身,再不济,就把这匹马给哥几个留下。”
这年头兵荒马乱,堵上一个落单的不容易,这中年男人看着又矮又瘦,确实不像是什么大鱼,不过正如他所言,就算只赚匹马,也回本了。
可那中年男人被五六个壮汉围着,似乎丝毫不怵,压根没有下马的意思。
开口的男人火了,扬声道:“不听话,就别怪我们来硬的。兄弟们,把他拖下来!”
一声令下,那五六个男人立刻涌了上来。
只见那马上的人抬手一扬,撒出了一把墨绿色粉尘,那粉尘迷了众人的眼,沾上了裸露在外的皮肤,立即化作一阵锥心刺骨的麻痒剧痛。
若叫不知情的外人看了,便好似那中年男人会邪法一般,只是挥一挥手,这群围拢过来的打劫者便像是早到了摄魂夺魄般的酷刑,哭喊着跪地求饶。
趁着众人哭爹喊娘地滚作一团,那中年男人催马越过那绊马索,走出了百米远,才回头扬声喊了一句:“此毒遇水可解!”
也不管这些人听不听得清,扬鞭策马消失在山道的尽头。
亏得有人隐约听见了。
“水,水……”
那人挣扎着滚到了路边的浅溪中,果然沾了水的部位立刻便轻松了。他大叫着呼喊同伴,几个人纵情在溪水中打滚,很快将清澈的水流滚成了一泊浑浊的泥潭。
只是这冬日严寒,剧痛麻痒的感受散去,那彻骨的寒意又涌了上来。
有人忍不住埋怨:“我就说,这年头单枪匹马赶路的人,定是有些本事的,不好惹,便要去招惹!”
“是谁说要专挑落单的下手,现在出了事,就知道怪我!”
几人吵吵嚷嚷地从泥坑里爬了出来,忽然,一个声音弱弱地说:“我是不是听错了,刚才那人提醒水可解毒,声音听起来,像个姑娘……”
众人都沉默下来,许久,才嬉笑着大骂起来:“娘的,咱们竟叫一个女扮男装的娘们给坑了!”
第114章 蜀地 她没那么多耐心
临近腊月, 天气越发地寒冷了。路上下了几次大雪,初念这些年不说养尊处优,但日子过得也算安逸, 这般风餐露宿的赶路, 着实有些吃不消, 但想到此行的目的, 又不得不咬牙忍了下来。
这日,她在途中遇到了一间客栈。
大大的招蟠在风中被吹得剌剌响。
这年头, 在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山道边,竟然能看见一间正常开门迎客的客栈, 不能不令人起疑。
但初念管不了那么多。
此时此刻, 她只想好好的吃顿热饭, 洗个热水澡,哪怕是黑店, 也先享受一番再说。
她毫不犹豫地牵着马走进去。
店里十分冷清, 除了她没有旁的客人,店小二懒洋洋地靠在柜台前打哈欠,一抬眼, 发现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进来, 脸上立刻扬起笑容,迎了过来:“客官, 打尖儿还是住店?”
初念看了一眼外头的马儿,道:“住店,给我这马弄些好料吃。”
店小二看着门外那匹膘肥体壮的骏马,眼睛亮了亮,高兴地说:“好嘞!”
初念被引到二楼的上房,热汤热饭很快就上来, 初念在店小二殷切的目光中吃了一口,顿了一下,果然是加了料的。
但她依旧面不改色的继续吃着,对那店小二道:“烧几桶热水来,爷要沐浴。”
店小二眉开眼笑的去了。
初念从袖中找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丸药吃了,才继续吃那桌上的菜肴。这黑店也不知哪里来的蒙汗药,味儿很浅,如果她不懂医,很可能就忽略了。
不过也有好处,这药无色无味,也就不影响她品尝美食了。
初念饱餐一顿,听见楼下似乎有动静,推开窗户一看,竟又来了一名客人。
那人身材修长,穿青色长袍,腰上挂着一把剑,脸上风尘仆仆的,看起来像个游侠。那店小二正在热情招待,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将人引到了二楼,看来打算安置在初念隔壁的房间。
初念看着那人,那人也留意到初念,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店小二领着那人进房,一边介绍着客栈的服务,初念隐约听见那边也叫了酒菜,心想,今天的受害者又多了一名。
但愿他运气好一点,不要在她之前就被黑了。
店家做戏做了全套,稍晚一些的时候,便提来了几桶热水。此时窗外已经天黑了,客房中点起了油灯,看到初念还醒着,精神奕奕地看着他们往木桶里倒水,店小二的眼神中有些惊疑,但他没有声张,按照吩咐将木桶装满了温水,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初念耳力不错,听见有人在楼下小声嘀咕:“怎么还没倒下?”
那店小二说:“可能比较耐药吧,晚些时候我再去看看……”
初念没理会他们的讨论,站在沐桶边清理了身子,还摘下面具好好洗了个头,然后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约莫三更时分,初念迷迷糊糊中,被门外的动静吵醒,目光一下子清明起来。
倒是很会磨蹭,拖了这么久才来。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刚藏好身形,客房的门便被轻轻推开了。
店小二试探的声音响起:“客官,你还醒着吗?”
初念自然没有理会他。
随即便有两道身影悄悄摸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举着一柄闪着幽光的长刀,二话不说便往床上砍了过去。
“咦?”
砍没砍到人,手感是截然不同的。
那人心中咯噔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便看见身后不远处有火星一闪,随即燃起一小簇火焰。那火焰跳到油灯的灯芯上,昏暗的光线将小小的斗室照亮。
“客、客官,你没睡啊?”
店小二支支吾吾地打了个招呼,他身侧拿着大刀的人,是一直没有露面的掌柜。
两人都对初念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这件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
初念手里拿着火镰,没有多说什么,一股怪异的味道从燃着的灯芯飘散出来,初念不受影响,但那两个人,却无声无息地翻了白眼,软软的栽倒在地。
初念等了一刻钟,先后又有两人前来查看情况,也被灯里的迷烟放倒了。
此后便再没有旁人前来。
初念提着灯到楼下找了一圈,又在后院撞见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顺手迷晕了,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许多用途可疑的绳索,将这些人悉数都绑起来,丢在大堂里横七竖八地码放着。
做这些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那位客人全程都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是不是被迷晕了。
初念懒得理会,回到房间继续睡觉。长途奔波加上半夜劳碌,她实在需要补充体力。
次日起得稍晚了一些,楼下被五花大绑的人却都还没醒,初念为了以防万一,药都下得比较重。
她先去厨房弄了些吃的,回到大堂的时候,感到了一些棘手和为难。
从这些人昨晚动手的娴熟程度来看,是作案的老手了,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可要她一下子杀掉五个人,着实有些下不了手。
干脆放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初念犹豫了一下,便做了这个决定,转身去马厩里牵马打算离开。
马儿倒是被照料得不错,这年头,卖相好的马匹很是值钱,想来这些人也舍不得苛待。
马厩里还有另一匹马。
初念猜想,应该是那位游侠的,他从昨晚就一直没有动静,该不是早她一步被害了吧?
她想上楼去看看情况,却发现对方穿戴一新,正往楼下来。
看到大堂里躺着五个昏迷不醒的人,那人面上丝毫不意外似的,还好整以暇地说了句:“昨晚,有劳兄台了!”
初念被噎了一下,敢情他对这间黑店也心中有数,却全程看着她一个人忙活。
那人下楼来,看了这五人一眼,问初念:“兄台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
初念的踌躇被那人看在眼里,他便主动提出:“既然已经劳烦兄台做了初一,不妨交给我来善后,做完十五。”
初念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那人直言道:“送官。”
初念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毕竟这年头,到处都在打仗,官府形同虚设,此处官府已经被反王占领,压根不属于朝廷能够插手的范围。
那人却似乎信心满满。只见他一手一个,将五个人像扔麻袋一样扔到外头,去灶间寻了桐油,泼洒在店铺中,一把火将这间黑店烧了个干净。
初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那自称李青的男人笑看了她一眼,道:“这黑店不烧了,留着它继续为害人间?”
初念想了想,便没了意见,正想离开继续赶路,却被李青拦住了。
“一起去见官。”
初念疑惑:“我为何要去?”
“做个见证,你就这么放心,不怕我将这些人放走了,回头再找你麻烦?”
初念想了想,赶路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便将这些五花大绑的店家都唤醒了,两人押送着去见官。
这里的官府早被起义的农民军给占领了,听说有人来报案,领头的反王居然出面受理了。人证物证齐全,这五人又供出了不少旧案,那反王可不管什么律法规矩,直接判了斩立决,当场将人犯拉到菜市口斩首,引起不少百姓的围观。在行刑官的宣读之下,百姓都知道了这五人的罪行,纷纷高呼痛快,又说反王英明,竟给那反贼刷了一波民心。
初念木楞地看着这一切,总觉得这段经历太过离奇。
事情了结得特别快,李青问初念:“兄台接下来如何打算?”
初念没打算跟他交心,淡淡回道:“我只是路过此地,这便走了。”
李青倒也没多问,两人一前一后,骑着马离开了县城。只是走了许久,那李青都不远不近的缀在后方,初念忍不住停了下来,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李青无辜地说:“我可没跟着你,只是恰好同道罢了。”
初念不信他,借口歇脚多等了片刻,令他先行。
两人果真一路同道。
再到下个歇脚地,初念问他:“你去哪里?”
李青倒没有隐瞒,痛快地说:“蜀地。”
初念心道,竟有这样的巧合。
她想了想,也就不纠结,说了自己的目的地,两人结伴而行。
一路走来,初念发现,这个叫李青的同伴身手相当了得,为人也很警觉,路上虽然遇到大大小小的麻烦,基本在危险来临之前便化解了,省了不少事。
如此赶路一个多月,两人总算到了蜀地。
蜀地多山,两人于一处岔路口挥手道别。李青这人是个话痨,一路都叨叨个没完,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直到分别一刻钟之后,初念才觉得耳根清净了些许。
至此,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虽然她一路听了那么多废话,却根本没听到他提起,他是为什么到蜀地来,又打算到哪里去。
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横竖只是萍水相逢,以后也未必有再见的机会。
蜀地如今掌控在皇甫述手中,听说前不久皇甫卓从京城出逃,已经成功抵达此处,如今父子俩把蜀地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朝廷的势力很难渗透进来,俨然形成了一个小朝廷。
那对父子自然不会满足这样的成就,初念到达蜀地短短数日,便能看到处处都在招兵买马,皇甫述急需扩充实力,要想接近他,入伍似乎是个不错的法子。
不过对初念来说,这法子太慢,且未必有用。
她没那么多耐心,筹备了这么些年,如今她只想速战速决。
第115章 勿念 圣命难违。
时至年关, 朝廷收复吴地的进度越发喜人。
陈宥没料到,日薄西山的大衍王朝只是换了个主人,就起死回生了一般, 这些朝廷军队像是集体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忽然具备了碾压性的优势。
事实上, 靖军常年驻守边疆, 抵御外敌,战斗力本就不是他们这些野路子出身的叛军能够比拟的。加上他们还来了个厉害的军师, 那小子据说是新帝的妻弟,从未上过战场的勋贵子弟, 陈宥从未想过要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纨绔子弟放在眼里, 谁能想到, 那军师竟像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不论陈宥做什么决策, 对方都能提前预料一般, 往日所向披靡的刁钻战斗方式,在靖军面前仿佛成了跳梁小丑。
兵法计谋都没了用场,唯有真刀实枪的拼杀, 却根本拼不过对方。
陈宥这些年其实很顺利, 当初咬了咬牙决定谋反,便是决意将脑袋别在了腰带上, 做好了随时丢命的准备。谁曾想,这几年来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朝廷军根本不堪一击,习惯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什么时候打过这么吃力的仗?
这半年以来,陈宥几乎没胜过几场, 每次丢失地盘都输得极为迅速,想伺机赢回来却是异常的艰难。
跟着陈宥的,都是些没什么远见的小民,见他发达了就来依附,如今见他势头不对了,又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跑路。
陈宥内忧外患,大年夜前夕又大败一场,气得在营帐内跳脚。
距离吴军不远处的山凹中,朝廷大军正在休整。
顾休承在自己的营帐内更衣,他腰间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几点殷红血迹。季轻在帐外求见,顾休承将外袍系好,掩去了身上的伤势,才道:“进来。”
季轻道:“梁大将军有请。”
顾休承走到架子前,将厚重的铠甲取下,在季轻的协助下迅速穿上,并不多说什么,径自往梁大将军的营帐赶去。
季轻默默跟上。
“参将大人!”
一路遇到不少官兵将领,众人纷纷向顾休承致意。与陈宥的几次对阵,由于顾休承的出言献策,每次都打得对方措手不及,收复吴地的进度被大大地提前了,若说众人此前对他这位空降的皇亲国戚有什么想法,如今都在一场场胜利中消弭了心结,只留下满满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