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当徒弟你却……——暮九
时间:2021-09-08 09:09:54

  想不到送什么礼物的时候,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送出去总该没错。
  她其实也会做饭,味道还不赖,就是输给了怕油烟和懒。
  陆灼霜从前看父亲煮鱼面,总觉得很简单,而今自己上手方觉难。
  他父亲做鱼面,用得是肉质鲜嫩细腻的黄鱼。
  黄鱼去皮,刀刃一点一点将鱼肉刮成沫,这个过程及其漫长,绝不可以因为没耐心而选择直接将鱼肉剁碎,两种方式做出来的成品瞧着都是肉沫,口感却相差千里,剁出来的沫怎么都没有刮出来的劲道。
  刮出鱼蓉挑去鱼刺仅是第一步。
  第二步是要将鱼肉蓉团成团,撒上薄薄一层地瓜粉,用擀面杖轻轻敲打,使其铺展开,摊成一张薄饼。
  这过程要不停重复撒地瓜粉与敲打两个动作,稍有不慎,鱼肉蓉便会粘粘在擀面杖上。
  陆灼霜前十日都是败在这一步,最后都敲出一团肉糊糊。
  敲出鱼肉薄饼后依旧不能掉以轻心,还要摊开放在蒸屉上蒸个半炷香的时间。
  往后几日,陆灼霜又在拎起鱼肉薄饼这一步栽了无数次跟头,肉饼一而再再而三地碎开。
  她痛定思痛,连鱼的品种都换了无数,历经半月,终于探索出肉饼不破的秘诀。
  这期间,死在她手上的鱼不计其数。
  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陆灼霜将做废的鱼统统煮熟喂给小茸吃,日复一日,小茸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一整圈。
  蒸好鱼肉,最难的这几步才算结束,此后便只需卷好切成丝,用煮普通面的方式来对待即可。
  日头逐渐向西移,不知不觉间,又已过完一天。
  陆灼霜赶在伏铖放学前收拾好一切,若无其事地瘫在吊床上,静静等待明日的到来。
 
 
第14章 今日是你生辰
  想到要早起,陆灼霜便亢奋得一整晚没睡着。
  待数到第一万八千九百九十七只羊时,她终于选择放弃睡眠这一选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推开窗,直奔厨房。
  夜里的风很凉,拂过面颊,微微有些痒。
  她挽起碍事的衣袖,从水缸里捞出一条活鱼,刀光一闪而逝,又添一条鱼命。
  她就像一个无情的刽子手,动作利索地拆骨剥皮,不消多时,砧板上就已多出两块干净的鱼排。
  接下来的步骤是枯燥且漫长的刮鱼肉蓉。
  其实她昨日制的鱼面十分成功,大可不必这般拼,拿出一份昨日留的存货就能煮出一碗鲜掉人舌头的面。
  可她还是选择现做一份。
  山间露重,院子里纵有夜明珠与月光的照耀,仍是一片水雾氤氲。
  再过半个时辰天便会亮,蛙声渐少,浓稠的雾气也在逐步消散。
  陆灼霜聚精会神敲打着鱼肉蓉,全然不知,竹楼上又有一扇窗被人推开了。
  小小少年正踮脚趴在窗台上张望。
  他如今所站的位置恰好能将厨房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水雾蒙蒙的世界里,一袭白衣的陆灼霜宛若一朵遗世独绽的优昙花。
  添柴、起锅、烧水。
  明明干着粗陋的活,这些动作在她做来却好看得不可思议,仿佛尘世间的一切都沾染上了几许飘渺仙气。
  从前他总听人说凌霜仙子如何貌美,直到现在,他才对这个“美”字有了一丝模糊的概念。
  他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是有颗细嫩的芽正在破壳而出,试图钻出他心房。
  这种感觉很陌生,以至于让他无端生出几分恐惧。
  心里有个声音在提示,不能继续往下看。
  他却再也挪不开眼。
  或许,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便是人之本性。
  她似乎不太会生火,被迎面飘来的烟熏得眼泪汪汪。
  纵然如此。
  她仍边抹着眼泪边端着蒸屉,往热气腾腾的锅上放。
  伏铖若是离得近,还能听到她嘴里念念有词地念叨着:“这小鬼要是敢说不好吃,老娘就把他一锅给蒸了!”
  所幸伏铖离得远,听不清陆灼霜嘴里的话。
  距离产生美莫过于此。
  不染纤尘的谪仙突然坠入这滚滚红尘间,还被人间烟火熏红了眼。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会动容,伏铖自也不例外。
  蒸好的鱼饼已被切成细条,陆灼霜抬起手腕,揉了揉被烟熏得通红的眼,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往锅里下面。
  沸水在锅中滚过三遍,不稍片刻,鱼面就已浮上水面。
  陆灼霜连忙伸手,用笊篱将其捞出,过一遍凉水,再另起一锅开汤。
  阳光在这一刻穿透云层,雾气散尽,白昼来得无声无息。
  伏铖终于靠近,忍不住开口:“师父,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这句话来得突然,而此时,热气腾腾的鱼面也刚好出锅。
  陆灼霜端着面碗愣了片刻,少顷,弯了弯眼角:“恭喜小朋友又长大一岁。”
  伏铖霎时睁大眼,满目惊愕。
  有长风扫过,掀落几瓣沾着露水的花瓣。
  伏铖怔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起这么早,就是为了给我煮上一碗面?”
  陆灼霜嘴角也翘了起来,放柔嗓音道:“快尝尝看。”
  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陆灼霜,伏铖有着一瞬间的失神。
  岂知,陆灼霜话音才落,又眯了眯眼,阴恻恻地补了句:“不准说不好吃!”
  那个熟悉的陆灼霜又回来了。
  伏铖敛去外露的情绪,接过她手中面碗。
  风声簌簌,凉亭外的白纱扬起又落下,一如伏铖此时的心情。
  他抬手夹起一筷鱼面。
  入口爽滑,鲜且劲道,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陆灼霜全程都在盯着他的脸,不愿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伏铖还未来得及将面咽下,她便凑了过来,笑意盈盈地道:“怎么样?好吃吗?”
  伏铖颔首:“面很好吃。”顿了顿,又补充道:“多谢师父。”
  这还是陆灼霜首次从他口中听到谢字,小朋友看似早熟,性子却别扭得很。
  陆灼霜早就看透了一切。
  他既能说出“好吃”与“谢”字,自是充分肯定了她这个师父的手艺。
  她面露得意之色,毫不谦虚地道:“算你有品位。”
  说完,倦意铺天盖地而来。
  近一个月都没好好睡过觉的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你且坐着慢慢吃,我去补个回笼觉。”
  陆灼霜这一觉睡到晌午才醒,整个人依旧懒洋洋的,提不起半点劲。
  她慢吞吞从床上爬起,又歪着身子靠在床头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方才穿好衣裳,踏着鞋下床洗漱。
  正午的阳光出乎意料的烈,陆灼霜掀开窗帘一角,看到了伏铖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她不禁喃喃:“今天也不是休沐日呀,这孩子怎么不去上学了?”
  思考间,陆灼霜人已来到院子里。
  她本该径直走向厨房去找伏铖,却被凉亭中那股子勾魂夺魄的菜香给绊住脚。
  石桌上摆放着六菜一汤,不算大的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
  陆灼霜盯着这桌菜发呆的空当,伏铖又端来两碗菜,将它们一一摆放好,方才入座。
  陆灼霜简直目瞪口呆。
  瞧不出小朋友还挺能折腾,过个七岁生辰都能摆出这么大的仗势。
  八菜一汤瞧着唬人,其实每碗菜的分量都不多。
  细看来,都是陆灼霜喜欢的家常菜。
  粉藕排骨汤一看就知煲够了时辰,藕块软糯,排骨软烂。
  咸香四溢的肉沫茄子煲大抵也是刚从炉火上端下来,掀开盖,还在啫啫作响。
  金钱蛋炸得很漂亮,蛋黄都被裹在一层薄薄的面糊里,不曾漏出一点。
  虎皮凤爪已脱骨,卤得十分入味。
  酸汤黄骨鱼酸爽开胃,那个汤汁用来泡饭堪称一绝。
  盐煎鸡翅就只用了盐这一味调料,却煎得外酥里嫩,咬开酥脆的外壳,都有滚烫的汁水迸溅而出。
  酿豆腐与炝土豆也做得十分合陆灼霜心意。
  最最令陆灼霜感到意外的,还是那碗加了香菜的小炒牛肉。
  陆灼霜挑眉望向伏铖:“今日不是你过生辰吗?为何做得都是我喜欢的菜?”
  伏铖未接话,夹起一筷带香菜的牛肉送入嘴中,顿时皱起了眉头。
  爱吃香菜的果真都不是正经人。
  陆灼霜一个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她其实是个口味十分刁钻的人。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她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不吃蛋黄。
  不论是煎荷包蛋还是水煮荷包蛋的蛋黄,她统统都不吃,却爱极了带壳煮熟的那种蛋黄。
  就连搅碎的鸡蛋,她也要分情况来吃,搅碎后直接炒的不吃,蒸成蛋羹的不吃,可若是
  将混合蛋液煎成饼,她又能勉强能接受。
  她就是这么一个难以捉摸的人,如今摆放在她面前的菜却无一不符合她口味。
  此情此景,说不感动也是假的。
  可陆灼霜向来不会处理这种细腻的情感。
  她咬着筷子沉默许久,方才憋出一句与此事毫不相关的话来:“你今日又放询假吗?还是说,你们夫子这么通情理,过生辰就能休息了?”
  伏铖几番挣扎,终于咽下了那块沾着香菜的牛肉,面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
  “夫子说,我以后不用去上课了。”
  陆灼霜夹菜的手一顿,表情突然变复杂:“不是吧!你被退学了?”
  伏铖仰头看着陆灼霜那张复杂多变的脸,面露几分无奈。
  “我已提前学完这一整年的课。”
  陆灼霜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狂鼓掌:“厉害呀。”
  想想也是,七岁这个年纪,也就相当于一二年级的小学生,撇开那个错得格外离谱的“斤”字,他日记其实写得挺不错,语句通顺,遣词造句也都算是得当,完全看不出是个识字才一年的小学鸡所写。
  理清思绪后的陆灼霜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她突然能理解那些到处炫耀自家小孩成绩的家长。
  这种事搁谁身上能憋得住?
  陆灼霜心情一好,吃饭速度都提了上来,原本一顿饭要吃半个时辰的她不到半炷香工夫就扫光了桌上的菜。
  她笑眯眯地看着伏铖:“走~师父带你出去玩。”
  这次可不是出于私心的带着小孩去海边做苦力,而是正儿八经地带他玩。
  伏铖兴致缺缺,显然已对陆灼霜失去信任。
  陆灼霜可不管这么多,她向来是个行动派,放下碗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胖仙鹤。
  此事说来也怪。
  平日里一喊就出现,精得跟猴似的胖仙鹤却迟迟未现身。
  伏铖犹豫半晌,还是选择道出真相。
  他道:“不用找了,它一整夜都未回,大概是去找小母鹤了。”
  陆灼霜无语至极。
  这死胖子竟敢动用上班时间来谈恋爱,回头非得扣它几顿伙食不可。
  如此一来,陆灼霜便只能亲自御剑带伏铖出去玩。
  她生得扎眼,出门自是得乔装打扮一番。
  这次,她又扮成了一个普通内门弟子,和伏铖在太阿门管辖范围内最大的一座城里逛。
  柴桑城内人声鼎沸,望不到尽头的长街里随处可见挑着担子叫卖的摊贩。
  陆灼霜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宅女,久居破虚峰的她起先还不习惯这般喧闹的环境,渐渐地,也融入了进去。
  看着手中越提越多的油纸包,她眼睛里逐渐有了笑意。
  然而,买买买的快乐绝非伏铖所能理解,更遑陆灼霜提在手中的东西,有一半以上是她压根用不着的钗環首饰。
  眼看陆灼霜又要冲入下一家金铺,伏铖连忙开口阻止:“你都不会用,为何还要买这么多?”
  陆灼霜一个白眼翻过去:“谁说买了就一定要用?我就喜欢这些个华而不实的东西,买回去丢家里堆灰我都开心。”
  论说歪理,伏铖这辈子都不可能超越陆灼霜,只得作罢。
  一整个下午就这么在买买买中度过,待陆灼霜缓过神来,已是黄昏。
  她满脸歉意地看着伏铖:“哎呀,买上了头,我都忘了今日是你生辰。”
  面对这个完全可以预料的未来,伏铖早已麻木不仁。
  陆灼霜牵着他的手踏上熄染剑,还在替自己狡辩:“都怪那些新出的款太好看了,价钱还这般便宜,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的女人都会犯的错罢了。”
  见伏铖没有半点反应,她斟酌一番,又道:“好啦,下次我再也不买了,以后出门就只带你玩好不好?”
  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说的话,伏铖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陆灼霜一路絮絮叨叨,想尽了法子给自己开脱。
  伏铖始终抿着唇,就这么静静看着她装。
  暮色苍茫。
  陆灼霜将装有零嘴的油纸包一个个摊开,摆放在石桌上。
  她突然想起,还没喝上去年酿的青梅酒,凑到伏铖面前,神秘兮兮地道:“待会儿再给你尝个好东西。”
  说完,屁颠儿屁颠儿跑去酒窖。
  地窖门被推开的那一霎,酒香扑鼻。
  陆灼霜也是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到消极怠工的胖仙鹤。
  她正欲扼住胖仙鹤喉咙,化身万恶的资本家对其恐吓一番。
  岂知下一刻,那胖仙鹤便哭天抢地地嚎了起来。
  陆灼霜被吓一跳,走也不是,揍也不是,就这么呆愣愣地杵在了原地。
  闻声赶来的伏铖也愣了好一会儿:“瞧他这样,约莫是被小母鹤拒绝了。”
  胖仙鹤越哭越伤心,甚至还在酒窖里耍起了酒疯。
  陆灼霜一脸嫌弃地戳着它脑门:“就你这点出息,不就失个恋,多大点事?”
  胖仙鹤哼哼唧唧,依旧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宛如一只废鹤。
  陆灼霜是懒得去管一只耍酒疯的胖仙鹤,转身对伏铖道:“你长大了可不能学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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