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灼霜师徒二人正“含情脉脉”对峙着。
梅有谦便趁这空当与神秘姑娘一同落座。
神秘姑娘很有礼貌,一来便掀开斗篷帽,与在场的长辈打招呼。
她生得很美,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像樽易碎的琉璃娃娃,连同说话的声音都轻轻细细,似春风拂过柳梢,我见犹怜这四个字放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同为女子的陆灼霜见之,都默默将遮阳伞朝她所在的方向挪了挪,生怕这毒辣的阳光会灼伤她脆弱的肌肤。
若没猜错,她定然就是梅有谦那常年卧病在床的弟子。
原著里,这姑娘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每次提及都用“梅有谦那病秧子徒弟”代指。
姑娘也是头一回与陆灼霜这般近距离的接触,既如此,便免不了要做一番介绍。
这姑娘性子羞怯,不似安红豆那般话唠,便由梅有谦代为介绍。
他嘴角噙笑,望向陆灼霜:“她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儿独孤铁柱。”
话是这么说,他那双眼睛却已眯成两条弯弯的线。
除去陆灼霜,谁人不知,独孤师姐病归病,却是当之无愧的金丹期第一人。
陆灼霜的关注点全在“铁柱”二字上。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独孤铁柱,心道:好端端一姑娘,为什么要叫这名字……
陆灼霜所不知的是,这姑娘的病是打娘胎里带来的。
天生体虚,吹不得风,见不得光,有事咳上一盆血,没事咳个小半杯血,能活到现在属实奇迹,她爹娘也是想着贱名好养活,便给她取了这么个名,毕竟,比起命来,名字又算得了什么。
听完梅有谦的阐述,陆灼霜犹自感叹着红颜薄命。
下一刻,梅有谦竟掏出颗硬梆梆的老椰子丢给独孤铁柱。
太阿门是个半岛,气候与南方沿海城市相近,故而,太阿门后山那些海拔低的地方随处都能看到椰子,梅有谦这颗椰子也是随手从路边摘来的。
陆灼霜就是一时间想不明白,他把这玩意儿丢给弱不胜衣的独孤铁柱做什么。
岂知,这一念头才打脑子里冒出来,那颗用刀都要劈很久的老椰子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独孤铁柱徒手掰开。
纤纤玉手细如削葱根,撕起椰壳就像剥葡萄皮一样轻松。
陆灼霜神色瞬变。
终究还是她太天真了。
思考间,一股浓郁焦香飘来。
又有一炉烤肉要出锅,陆灼霜聚精会神盯着锅炉。
另一侧,她心心念念的蛋黄焗蟹也已起锅。
陆灼霜果断放弃已经吃过一轮的吊炉烤肉,直奔蛋黄焗蟹。
咸蛋黄所特有的咸香与海蟹的甜完美结合在一起,一口咬下去,首先感受到的是蛋黄沙沙的口感,鲜味紧随其后,饱满紧致的蟹肉仿佛能在舌尖上弹跳。
陆灼霜已忘却所有烦恼,一脸满足地吃着蛋黄焗蟹。
眼看这盘蟹肉就要见底,她才恍然想起,还得留着肚子吃野菌。
不得不说,太阿门后山果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净长些好东西。
她粗粗扫了眼安红豆带回的那堆蘑菇,羊肚菌、松茸等珍稀菌种占了一半以上。
她早已盘算好,待会儿该如何安排这些野菌。
吃了满满一肚子肉的众人也在这时停下,纷纷侧目望向已然被洗净的野菌。
陆灼霜顿生危机感。
幸好安红豆在这时端来一盘鲜果,及时引开众人。
然而,噩梦便是从这一刻开始。
掌门抄起方才用过的筷子,正欲伸手去夹被安红豆切成小块的西瓜。
陆灼霜见之,都顾不上安顿野菌了,一个箭步来到他身边,心有余悸地掏出一盒竹签:“用这个。”
用菜刀切过的西瓜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菜刀味,更别提用夹过烤肉的筷子,陆灼霜绝不能容忍水果和菜串味。
梅有谦碗中蘸料已用完,正犹豫不决地拿起放置在小几上的老抽,准备倒进调味碟,眼疾手快的陆灼霜立即端来刚调好的蘸水碟,并且默默拿走那瓶碍眼的老抽。
老抽只能用以红烧上色,用它做蘸料,吃什么都是一股酱油味,海鲜清淡,用这玩意儿去配,还吃个毛线球球!
陆灼霜一个不留神,便有人打起了那堆野菌的主意。
安红豆与独孤铁柱正挽着衣袖,将菌菇串在竹签上,准备裹上鸡蛋液和面糊一同油炸。
陆灼霜一个瞬移来到二人身边,大惊失色道:“万万不可!”
此等好物,除盐以外,放任何调味料都是暴殄天物,更别提裹这么厚的面衣丢油锅里炸。
……
看着陆灼霜来回忙碌的身影,掌门竟有种恍然回到从前的错觉。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这小弟子就成了世人眼中不染纤尘的凌霜仙子,明明最初的时候,她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日日缠着大师兄和五师姐,像颗甩不开的牛皮糖。
金乌一点一点坠入海,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众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这场令陆灼霜感到心力交猝的野炊终于结束。
她缓缓吁出一口浊气,正欲带伏铖和小茸一同回破虚峰,掌门却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
他微微垂着眼,难得正经一回。
“从前我还担心让你收小铖儿为徒是否不妥,今日见了,才发现……挺好的,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替你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他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方才又道:“风雨飘摇四百年,我们霜儿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身为一个穿书者,陆灼霜最怕的场景还是出现了。
她缄默不语,望向远方。
金乌已彻底沉入大海,黑夜即将吞噬最后一缕天光。
掌门拍着她的肩,轻声道:“为师以后会经常来破虚峰看你们。”
末了,还不忘又补上一句:“记得让小铖儿多学几道菜。”
陆灼霜收回目光,默默无语地看着掌门。
她听出来了,前面的都是话术套路,最后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掌门一脸无辜地瞅着她:“霜儿,你这是什么表情?莫不是连顿饭都舍不得请为师吃?”
陆灼霜千言万语皆化作两个字:“呵呵。”
第13章 此事疑点重重
昨夜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
院子里的花被风吹落一地,卵石铺就的小道缝隙里依旧残留着雨水的痕迹。
不知不觉间,伏铖窗前那株青梅树上又结满了青涩的小果。
今年的夏仿佛要比去年来得更早一些。
陆灼霜把手探出窗外,摘下一颗最大最圆的梅果,嘴里念叨着:“去年酿的青梅酒该能拆封了罢?”
流光易逝,转首已是第二年夏。
再过一个月,便是伏铖的七岁生辰,陆灼霜想破了头都想不出该送什么礼物。
她手中捏着那颗湿漉漉的青梅,趿着木屐在伏铖房内来回走动。
首先闯入她视线的,是位于床侧的衣柜。
那座足矣装下百余套成衣的衣柜而今已被塞得满满当当。
小朋友个子窜得快,柜中近半的衣裳都已不合身。
陆灼霜琢磨着,该唤人来给他清理衣柜了。
伏铖这孩子越长越好看,陆灼霜给他买衣衫买上了瘾,早早就替他订好了一整年的量。
而他本人似乎也格外偏爱红衣,每个月三十天,一半以上的日子穿得都是红,陆灼霜便顺着他的喜好来,尽挑些鲜亮的颜色。
陆灼霜取出柜子里明显短出一截的衣衫,统统搁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再晚些会有杂役弟子来破虚峰洒扫,让他们将这些衣衫带走便可。
生辰礼是不可能再送衣衫了,偏生他又不是小姑娘,不然还能送些钗環敷衍一二。
陆灼霜越想越觉头疼,踱着细碎的步子在他房间里继续游荡。
她也想过直接开口去问伏铖想要什么,奈何这孩子闷骚得很,一问便是“不需要”。
陆灼霜在他房内来来回回晃了三四圈,一会儿摸摸床上的被褥是否厚了,一会儿看看枕芯是否该换了,却不想,会在这种情况下取得意外收获。
绣纹精致的圆枕被挪开,现出一个裹着蓝封皮的小簿子。
小簿子与普通书籍一般大,足有半指厚,边边角角处微翘,有的地方还起了毛边,想必是经常被翻阅。
陆灼霜下意识将它拿起,翻开,粗略地扫了一眼。
这一眼便叫陆灼霜心口蓦地一跳。
竟是本日记!
陆灼霜立马合上簿子,做贼似的四处张望。
房间内仅有她一人,楼下的院子也空荡荡的,仅有一只巴掌大的小茸在蹦蹦跳跳扑蝴蝶。
四处无人,不如……
陆灼霜紧紧握着那本小簿子,企图说服自己。
“唯有深入探索小朋友的内心世界,才能给小朋友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是了,师父查阅徒弟的日记又岂能叫偷看?
陆灼霜越想越有底气,毅然决定,要挑个风水宝地躺着慢慢看。
水晶壶内冰块已消融大半,嫩绿的茶叶一点一点舒展开,漂浮在澄清水面。
陆灼霜又往壶中投了几颗去年腌渍的青梅与切成两半的小青柑,这壶冷泡茶才算是完成。
轻抿一口茶,香味瞬间在唇齿间弥散开。
她眯着眼回味一番,方才瘫回吊床上,缓缓翻开第一页。
「陆月拾伍晴」
「近些日子师祖总来破虚峰看我们,起先还只有他一人,如今师伯们全都跟着一起来,破虚峰上一日比一日热闹,可不知怎的,师父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正午的太阳稍有些毒辣,淡金色的光被陆灼霜头顶花枝割得四分五裂,斑驳的树影铺在雪白纸张上,给本就难辨的字迹更添一层神秘色彩。
陆灼霜费了老大的劲才读完这短短几十个字。
小朋友的字迹已不能用磕碜来形容,七拐八拐,有如一群打醉拳的蚯蚓。
陆灼霜已暗自下决心,得盯着他好好练字,脸生得再好看,字丑成这样也白搭。
思考间,她又往后翻了数页。
「柒月贰拾捌晴」
「师祖终于回去了,他在的这些日子里,师父总板着脸,连饭都比往日少吃一碗。」
「今日师祖前脚刚走,师父便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还一口气连吃了五碗饭,夜里撑得睡不着,又开始满院子乱跑,果真是个笨蛋。」
陆灼霜眼睛定在“笨蛋”二字上,眉头一挑,心道:这小鬼怕是要上天了。
「捌月拾伍阴」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
「我说明月似玉盘,师父却非说它像个饼,又拉着我烙了一晚上的饼,属实无奈。」
「玖月初玖雨」
「师父已经对镜发了近半个时辰的呆。」
「她喜欢胭脂水粉,喜欢钗環首饰,却从不妆扮,外人都道,她素面朝天出淤泥而不染,其实她就是手笨。」
「胭脂抹在脸上红得像柿子,钗環顶在头上,随时可当暗器,可怕至极。」
「拾月拾贰晴」
「在破虚峰上待了足有半年的师父终于下山了。」
「她服下易容丹,扮成一个普通内门弟子,就是为了吃上一口秀水街的牛肉粉。」
「拾壹月拾肆阴」
「也不知那粉有什么好吃的,她竟一连去了大半个月,连我做的菜都不吃了。」
「拾贰月初柒晴」
「师父终于吃腻了秀水街的米粉,今日傍晚,用过晚膳后,师父如往常一般在院子里散步,看到她心爱的姚黄牡丹下堆了一团秽物,顿时大吃一斤,拎着小茸后颈皮,教育了它足有半个时辰……」
陆灼霜翻动纸张的动作就此停住,又回过头去看了眼那个“斤”字,险些被口水呛死。
这字未免也错得太离谱了。
日记还有近半未翻阅,陆灼霜已无继续向后看的兴致,连同看着那几枚在水中沉浮的酱色盐渍梅都有股说不出的别扭。
她轻叹一口气,起身折返竹楼。
这小鬼的日记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是找找别的突破口罢。
※
近些时间,伏铖总觉陆灼霜有些不对劲。
从前的她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而今日日卯时三刻就爬了起来。
她白天不对劲,晚上亦没好到哪里去,十分反常地守在一旁,陪他读书写字,但凡发现他写错一个字,便虎视眈眈地盯着,非逼得他将那字抄上一百遍,方才罢休。
伏铖可经不住陆灼霜这般折腾。
近些日子,不仅仅是陆灼霜不对劲,就连小茸也瞧着与往日不同。
伏铖一脸狐疑地盯着小茸看,立在一旁的陆灼霜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般盯着小茸是要做什么?”
伏铖目光仍牢牢定在小茸身上,若有所思道:“我在想,它是不是胖了?”
听闻此话,陆灼霜明显有些心虚,色厉内荏道:“你怎么可以随便说一个女孩子胖!更何况,胖怎么啦,多可爱呀。”
陆灼霜不搭话倒好,一搭话,伏铖愈发觉得此事疑点重重。
陆灼霜连忙出声催促:“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去上学。”
最后一个字尚在舌尖打转,她便已开始给胖仙鹤使眼色,赶着它离开。
胖仙鹤是何等的机智,收到指令的那一刹就已展翅高飞。
经过去年一整年的努力,胖仙现在鹤终于有了点鹤样,不再肥得像颗球,展翅的姿态甚至可以称之为优雅。
往年对它爱答不理的小母鹤也终于肯拿正眼瞧它。
胖仙鹤一飞冲天,心心念念想着要去找小母鹤玩,这速度都快赶上金丹修士御剑。
目送胖仙鹤飞远,陆灼霜直奔灶台。
灶台也被搭建在院子里,位于凉亭右侧,上盖琉璃瓦,下砌三面墙,算是个开放式厨房。
陆灼霜已经想好要送什么礼物给伏铖。
她近段时间日日早起,就是为了做一碗面。
这面有个听着十分普通的名字——鱼面。
做法却极其繁杂不普通。
陆灼霜生于一个小有名气的厨师世家,父亲还在的时候,她每年生日都能吃上一碗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