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当徒弟你却……——暮九
时间:2021-09-08 09:09:54

  所有人都在想,这鹤大爷怎就突然转了性,唯有伏铖抬头看了眼二楼的窗。
  青竹编织而成的槛窗半敞着,悬于窗后的素色帷幔隔绝了屋外人向内窥探的视线。
  长风袭来,扬起素白的纱,窗后那株粉芍开得正好,影影绰绰,现出陆灼霜小半张脸。
  四目相对的那一霎,二人皆是一愣。
  风稍一吹,满院花枝亦随之轻晃,蓄了一整夜的露,与那些不堪重负的娇嫩花瓣就这般“簌簌”落了一地。
  陆灼霜眨了眨眼睛。
  既已被发现,索性大大方方掀起窗帘一角,像个慈祥的老母亲般朝伏铖挥手。
  伏铖缓缓收回目光,又蹲身对扒拉在他腿上的小茸说了句什么。
  待小茸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爪爪,眼泪汪汪地看着伏铖翻身上鹤。
  陆灼霜原本还挺担心这玩意儿会因过度肥胖而坠机,直至看到那飞天肉丸似的胖鹤稳稳当当驮着伏铖飞远,才稍微放心。
  胖仙鹤扑棱着翅膀,慢悠悠向前飞,甫一离开陆灼霜视线,佯装成老实鹤的它登时露出原形。
  它突如其来的加速,一个俯冲,距落地还差两米时,直接将伏铖从背上抖了下去。
  要知道,此处距学堂还隔着好几十里路,它却已消失的无影无际。
  伏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一道探究的目光自这时扫来,稳住身形的伏铖猛地一回头。
  但见他身后站了个颀长的紫衣男子,紫衣男子目光触及伏铖的脸时,怔了足有五息。
  五息后,他敛去了眼中的惊愕,正色道:“你是小师妹新收的弟子罢?”
  伏铖抬头望向他:“您是?”
  “你二师伯,苏衍。”
  伏铖反应很快,没有半分的犹豫,闻之,忙行礼。
  “弟子伏铖见过二师伯。”
  苏衍微微颔首,又道:“你且在此处等上一等,我徒儿恰好也要去趟学堂。”
  伏铖垂首应好,没说多余的话。
  反倒是苏衍一脸讳莫如深地道:“你可要记得提防咱们门派的仙鹤。”
  初来乍到的伏铖尚不知,门中豢养的那些仙鹤凶名远播,甚至还有个令人谈之色变的诨名——鹤霸。
  它们一个赛一个的嚣张跋扈,年幼的弟子基本都被这些仙鹤欺负过。
  苏衍说完,还不忘朝伏铖眨眨眼:“连你师父也不例外。”
  伏铖想象不到敢欺负陆灼霜的仙鹤得长几个胆子?这也从侧面说明一个问题,仙鹤猛于虎,见了还得绕道走。
  伏铖点头如捣蒜:“多谢二师伯提醒。”
  尾音才落,苏衍徒弟便已风风火火赶来,他是个笑起来颊侧有两枚酒窝的娃娃脸,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
  他一来便笑盈盈地道:“我叫安红豆,是玲珑骰子安红豆的那个安红豆,师弟以后唤我安师兄便好。”
  伏铖从善如流:“破虚峰伏铖见过安师兄。”
  安红豆又与他客套几句,方才祭出飞剑。
  伏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二师伯苏衍早已不见。
  安红豆见怪不怪:“我家师父向来这般来去如风。”
  安红豆的剑仅有寸许宽,没有对比,伏铖都不曾发现,陆灼霜的剑竟这般令人心安。
  纵然如此,伏铖仍选择了站在安红豆身后。
  他不喜被人触碰的感觉,即便不安,也只是轻轻捏着安红豆的衣角。
  安红豆还是个话痨,伏铖才踏上剑,就听他絮絮叨叨道:“小师弟是被仙鹤给甩下来的罢?你在破虚峰住得可还习惯?凌霜仙尊最近如何?”
  问题太多,伏铖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答起。
  安红豆又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我可太羡慕你了,竟能被凌霜仙尊收为徒,太阿门上下看起来都怕她,实则不然,是尊敬她。可别瞧我生得面嫩,我其实都有百来岁了,你们这些生于和平的小娃娃是没见过从前的修仙界,啧啧,那叫一个血腥残酷,弱者根本就不配活着。”
  说到这里,他话锋陡然一转,万分感慨:“修仙界之所以有今天,皆因你师父,是她,用一柄熄染斩尽天下邪修,换来了这太平盛世。”
  凌霜仙子的故事伏铖又岂会不知?他没接话,安红豆显然也并不在乎他的想法,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这一路上,伏铖先是听他“背”了遍全修仙界都耳熟能详的《凌霜仙子传》,此后,又被他强行灌输几则太阿门人入门级八卦。
  一会儿说,大家都怀疑梅有谦那卧床近百年的病秧子徒弟是他私生女。
  一会儿又说,陆灼霜与已故的五师叔洛雪封乃修真界红白玫瑰,世人至今都未争论出谁才是修仙界第一美人。
  ……
  听到最后,伏铖头都大了,觉得自己身边像是围了五千只蚊子,同时在他耳边嗡嗡嗡。
  所幸,他们很快就到了此行目的地,伏铖的耳朵终于得以解脱。
  如今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颇具徽派建筑风格特点的院落,青砖黛瓦马头墙,尚未走近,便听阵阵读书声自墙内传来,像极了凡间的私塾。
  教这群小萝卜头识字的不是同门师兄师姐,而是门派特意从凡间聘来的夫子。
  伏铖若没被胖仙鹤甩下背,此时怕也正与院中那群小萝卜一同摇头晃脑地念着书。
  伏铖头一次来就迟到,夫子也没说什么,反倒笑容可掬地向大家介绍起了他。
  头一次上学也没想象中那么麻烦。
  朗朗书声再次响起,洁白的广玉兰在飞翘的檐角下轻颤。
  不知不觉间一天就已过去大半。
  临近放学,教室外围满了高阶修士,大部分是专程来接自家徒儿的师尊,还有一小部分是下了课顺带捎自家师弟师妹回去的师兄姐。
  除了不知情的陆灼霜,这年头可没人舍得让自家孩子乘坐那些个不靠谱的仙鹤。
  夫子见屋外人越聚越多,索性提前下课。
  被关一天的孩子们欢呼雀跃着冲出门,不消片刻,闹哄哄的学堂又静了下来。
  伏铖抬头看了眼天,棉花糖一般蓬松的云朵已被夕阳点燃。
  他缓缓收回目光,依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色渐暗。
  杂役弟子开始逐个清场洒扫,看到直挺挺盘坐在蒲团上的伏铖时,那弟子一愣:“这么晚了,师弟怎还不回去?”
  伏铖没说话,却已起身站了起来。
  他径直走向庭院,又抬头望了眼天,那里依旧空荡荡的。
  他不再犹豫,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
  走至一半时,身后的广玉兰树上发出一声熟悉的“嗷呜”。
  伏铖步伐一滞,仰头看了眼茂密的花树,
  他头顶花枝开始猛颤,肥厚的广玉兰花瓣接二连三被掀落,“啪嗒啪嗒”不停砸落在青石地板上。
  陆灼霜打着哈欠自一片繁花中钻出头,睡眼朦胧地道:“都怪那只肥仙鹤,害得我到现在都没睡够。”
  她话音才落,小茸便箭一般地射入伏铖怀里,在他颈间轻蹭。
  陆灼霜又道:“这小东西非闹着要来找你。”
  末了,又补充道:“还好我来了,不然都不知道那死胖子竟这般不靠谱。”
  “嗯。”
  伏铖鼻腔里发出个单音节,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陆灼霜第二次御剑载伏铖,有了上次的经验,她也不把手搭在浮沉肩上了,手臂围成圈,虚虚护在他身侧。
  伏铖有所察觉,反手扶住了陆灼霜手臂。
  变故来得太突然,陆灼霜险些连人带剑一同栽落。
  伏铖弯了弯眼角:“师父这是要带着徒儿一同摔成肉饼么?”
  他不开口倒还好,一开口又把陆灼霜给狠狠刺激了一通。
  陆灼霜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顿时喜笑颜开:“小鬼终于肯喊我师父啦?”
  “既如此,不如多喊两声给我听听呗。”
  伏铖抿着唇,不再作答。
  夕阳似血,染红整片天,眼看就要抵达破虚峰,陆灼霜突然眯了眯眼:“徒弟弟,你猜仙鹤烤着好吃吗?”
  伏铖循着陆灼霜目光望去,但见一只肥仙鹤屁颠儿屁颠儿跟在一群母鹤身后跑。
 
 
第8章 像极了那人
  胖仙鹤跑至一半忽觉背后凉飕飕的。
  胖仙鹤一时间连追小母鹤的心情都没了。
  它动作僵硬地转过身,那双被肉挤得都快看不见的小眼睛里泪光闪闪,细细看去,竟有那么一丝惹人怜。
  陆灼霜居高临下地看着它:“装可怜没用。”
  胖仙鹤瑟瑟发抖,宛如一朵风中摇曳的霸王花。
  求生欲极强的胖仙鹤边抖边四处张望,低头叼来一朵小野花,满脸讨好地望着陆灼霜。
  陆灼霜眉头一挑,心想:这玩意儿怕是真成精了罢?
  胖仙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灼霜的表情,见她眼神有所松动,又伸爪在地上刨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对不起。
  陆灼霜简直惊呆,她转头看向伏铖,突如其来地问了句:“你们班上现在有几个会写字的?”
  伏铖稍稍思索:“不到十个。”
  陆灼霜闻之愈发感慨,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胖嘟嘟的仙鹤,甚至都起了惜才之心。
  她以手掩唇,附身贴在伏铖耳畔:“怎么办?我下不了手。”
  一直暗中观察的胖仙鹤显然听到了这句话,那双小眼睛又开始滴溜溜转。
  它原本准备献完花就找机会开溜,而今已打消这个念头,面上倒是装得愈发可怜。
  胖仙鹤甚至都已经想好待会要去哪儿玩,下一刻就被陆灼霜扼住脖颈。
  陆灼霜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这话你也信呀?”
  胖仙鹤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这人太坏了,连鹤都要骗。
  陆灼霜扼住它脖颈的手越收越紧:“原本我是准备把你烤了吃掉,现在改变主意了,先揍你一顿再说吧。”
  ……
  胖仙鹤永远也忘不了它挨揍的这一天。
  被揍得不成鹤形的它又肿了整整一圈,瞧着更像一颗球。
  陆灼霜一脸“慈爱”地拍着它脑瓜,循循教导之:“好好做鹤,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胖仙鹤两眼泪汪汪,这次,他是真哭。
  有了这通威胁,接下来的日子,胖仙鹤果真老老实实做起了鹤。
  太阿门中如它这般嚣张的仙鹤不知凡几,却没一个高阶修士能拉下脸来揍,宁愿天天御剑接送自家弟子上下学。
  陆灼霜是何等的引人注目,她驯服仙鹤的消息一下传遍太阿门。
  连凌霜仙尊都能屈尊揍仙鹤,各峰峰主不由开始反思,他们是不是太惯着这群扁毛畜生了。
  太阿门的仙鹤还能如何驯服?打呗。
  食堂里做长工送膳的仙鹤都这么熬过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太阿门中时刻都在上演高阶修士暴揍仙鹤的闹剧。
  在太阿门内横行霸道近千年的仙鹤们苦不堪言,甚至,还有几只格外有骨气的愤然离家出走,宁愿在外流浪,都不要留在这里给人当坐骑。
  陆灼霜所不知的是,暴揍仙鹤的风波都还未过去,她又一次成了话题中心人物。
  起因正是她多日前写在清单上的“胭脂水粉”四字。
  世人皆知凌霜仙子从不妆扮,洒在唇畔的热血是她唯一的装点。
  此后,又不知是谁多嘴提了句:“凌霜仙尊新收的弟子可真是像极了那位。”
  可谓是一语惊起千层浪。
  “那位”代指谁大家心知肚明,自是早在四百年前就陨落了的大师兄温毓。
  足不出户宅在破虚峰上的陆灼霜自没发现任何异常。
  伏铖一下成了众人围观的对象。
  他也不知近些日子是怎的了,总有一些面生的师兄姐无故从他身边走过,甚至还有个别“记性差”的从他身边晃了至少五圈。
  这些人的眼神也都透着诡异,望着他的目光像是充满同情,可同情之余又似乎掺杂着丝丝艳羡,一个个欲言又止,神色纠结且复杂。
  伏铖性子慢热,平日里连陆灼霜都不大搭理,更别提这些奇奇怪怪的师兄姐。
  好在怪象持续了不到三日就消失了,再也没人突然跑来与伏铖“擦肩而过”,接踵而至的是另一个怪象。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太阿门内都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年轻男修。
  这群男修无一例外都生了张不错的皮囊,他们每日都变着法子来太阿门瞎晃荡,并且,还一个个都跟商量好了似的,着装十分统一,放眼望去红艳艳一大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太阿门近期要举行集体婚礼。
  伏铖每日放学都能看到这么一群奇怪的人。
  起初他还有些疑惑,后来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陆灼霜仍足不出户地宅在破虚峰,主要还是因为懒,既懒得出门,也懒得与人打交道。
  破虚峰上依旧清冷,负责洒扫的杂役弟子每隔三日来一次。
  伏铖一走,偌大的破虚峰便只剩下陆灼霜与小茸。
  陆灼霜每日辰时一刻起床,用完仙鹤送来的早膳又懒洋洋地瘫在了吊床上。
  蓝花楹枝繁花茂,这个点树荫底下基本透不进一丝光,微风习习,伴着满庭馥郁花香,甭提有多惬意。
  睡到辰时三刻,光线渐强,陆灼霜才会正式起床,或是看话本子,或是逗弄小茸,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
  然后,便是午膳时间。
  她喜欢坐在院子里的凉亭用餐,午膳过后,再小憩片刻,躲开正午毒辣的太阳,待到日头偏西,她再挎着竹篓去山下的“果园”逛上一逛。
  除了各式鲜果,偶尔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譬如说今天,陆灼霜就捡了一篓可食用野菌。
  回到峰顶,陆灼霜又收获了第二个惊喜,她给伏铖买的衣裳终于制出了第一批。
  陆灼霜放下竹篓,刚要打开盛放衣裳的锦盒,身后便传来一声清越的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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