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桂吓了一跳:“这么晚你怎么还来?”
她都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休息了。
池烈把自行车推到院里的树下,锁好,然后指了指堆在角落里的东西:“活没干完。”
他原本没打算今天去找喻见,只是时机凑巧,才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从老城区一路骑自行车去找她。
吴清桂看着池烈往那堆杂货的方向走,眼睛都瞪直了:“你给我明天再来!”
现在是法治社会!她又不是旧时代压迫长工的地主,这大半夜干什么活?
吴清桂拿着扫帚把池烈往外赶:“滚滚滚!赶快滚!”
成功把人赶出门外,她又好奇:“你今天换那新钱干嘛啊?”
下午有银行职员打电话卖废品,东西多,吴清桂就叫上了池烈。搬完东西准备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少年正在银行窗口前排队。
他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在窗口换了一张崭新的一百。特别新,干干净净的,一点儿褶皱都没有。
像是过年会刻意换的压岁钱。
然后一向干活勤快、从不偷懒的少年头一回请了假,连晚饭都没吃,骑上车就跑了。
池烈闻言,喉头不自觉动了下:“没什么。”
他从来没在意过这种小事,赚到的每一块钱都是珍贵的。新旧程度、脏污与否根本不重要。
但不知道为什么。
头一回,他不好意思把那些有零有整的钞票递给她。
第十四章
时间转瞬即逝, 三天后,平城一中正式开学。
平城一中同样位于核心区位,离岑家并不算远, 步行时间不到半个小时。但方书仪依旧吩咐司机把喻见和岑清月送到校门口。
车一停稳, 岑清月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根本不等喻见,急吼吼地推开车门,自顾自走了。
反倒是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喻见一眼, 笑道:“快去吧, 中午放学我还在这里。”
喻见谢过司机, 拿上书包下车。
夏日清晨, 微风拂面, 日光和煦。穿着统一蓝白制式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散落在校园里, 尚显青涩的脸庞透着掩不住的活力和朝气。
喻见微微吸了口气, 跟着其他学生一同走进一中。
平城一中作为平城最好的示范性高中, 无论是师资水平还是硬件设施, 都比老城区的高中强出一大截,光是教学楼都有好几栋。喻见还是在路上问了一个同学,才弄明白自己的班级究竟在哪一栋。
岑清月读文, 喻见选的理科, 两个人不在一个班。
所以喻见也没太把岑清月刚才的举动放在心上。
她按着同学的指路, 很快就看到了标有高二(7)班字样的班牌。
离得近, 出门又早,如今教室里的人不太多。刚分科, 班级被重新编过, 大家彼此不熟悉,基本都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喻见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
她刚坐好,就被后排的女孩轻轻拍了下肩:“你以前在哪个班?我怎么没见过你?”
喻见愣了愣:“我是这学期转过来的。”
好奇怪, 就算她一直都在这里念书,一个年级十五个班,近千人的学生,没见过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结果就看见女孩的眼睛蓦然一亮:“我就说嘛!”
十分自来熟,她干脆拿上自己的东西,直接坐到喻见旁边:“我叫沈知灵,你以后叫我灵灵就行!”
喻见:“……喻见。”
一中同学真热情啊。
不论其他学生如何,沈知灵确实十分热情。得知喻见是转学生后,细细给她讲了一遍一中的情况。
方书仪在家也和喻见零零碎碎说过一些,到底没有沈知灵讲得认真详细。
讲着讲着,沈知灵迅速偏离重点,一动不动盯着喻见:“你怎么就这么白这么好看!就是太瘦了!长点肉更好!”
喻见:“……你也很好看。”
好吧,她现在明白沈知灵刚才为什么那么说了。
喻见通常情况下脾气都不错,而沈知灵是个性格外向的,没一会儿,两个小姑娘很快说到了一起。
剩下的学生也陆陆续续走进教室,还没正式排座位,相熟的同学坐在一块,很快,教室里的气氛就热闹起来。
才刚开学,又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一中的学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死板。班主任还没来,渐渐的,教室里喧哗声愈发明显。
喻见在周遭笑闹声里听着沈知灵抱怨明天的期初考试,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定。
无论岑家怎样,至少她很喜欢一中的氛围。
正这么想着,教室里蓦然一静。
仿佛被切断了控制声音的开关。
喻见以为是班主任来了,连忙转身想要坐好,视线一抬,不由一顿。
门外站着的不是什么班主任,而是穿着蓝白校服的池烈。
单手拎着书包,他稍稍抬头,去看头顶正上方的班牌。漆黑狭长的双眼微眯,下颌扬起,拉出一道利落流畅的颈线。
池烈怎么在这儿?
喻见先是惊讶,很快又高兴起来。
她和他的关系算不上多好,但也不能说差。而在陌生的环境里碰见熟人,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更何况,池烈没有放弃学业,来到学校继续上学,也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了。
喻见想起身去打个招呼,还没动作,被沈知灵一把搂住肩膀,硬生生掰了回来。
喻见纳闷:“怎么了?”
她说话声音一向很轻,但一出口,就发现似乎明显了些。
因为大家都没有出声,教室里一片安静,安静得格外突兀。
几秒后,随着池烈收回视线,走进教室,才有人继续说话。
然而比起先前那种几乎吵翻房顶的喧哗,接下来的响动只能用窃窃私语四个字来形容。
“我靠他为什么在我们班!现在还能不能找教导主任换班级了!”
“也没什么吧,你小心一点儿别去招惹他不就行了……”
“上次那个谁招他了吗?还不是被他打了!”
喻见被沈知灵按住,无法回头,没看见池烈坐在哪儿,只听见旁边同学拼命压低的议论声。
她拿疑惑不解的眼神看沈知灵。
沈知灵拉紧喻见,压低声音:“你以后绕着他走,离他远点儿。那不是个讲道理的人,犯起病来连女生都打!”
喻见闻言一怔:“怎么可能。”
池烈脾气是不好,可也没坏到那种程度。打女生什么的,实在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喻见不信,沈知灵就有些着急:“你是没见到当时那女生哭成什么样儿了!”
“反正你别招惹他。”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沈知灵直接下结论,“你没看大家都不理他嘛。”
沈知灵松开手,喻见终于能回头去看池烈。
眼下时间不算太晚,离打铃还有二十多分钟。有一些学生还没来,教室里零散地空着一些座位,从前往后都有。
而池烈直接选择了靠窗最后排的位置。
在喻见的印象里,她先前进班时,那一处似乎还坐着两三个学生。但现在,他们已经拿起书包换了座位,硬生生将那一片都空了出来。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独自坐在窗边,孤零零的。
和所有人都隔得很远。
*
池烈坐在座位上,完全没理会周遭投来的异样眼神,也根本不在意那些压低后仍能传入他耳膜里的议论。
他实在累坏了,现在想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昨天吴清桂临时接了一笔大单,两个人从早上一直忙到半夜。池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院,只来得及睡了两三个小时,就不得不爬起来准备去上学。
离开岑家,池烈的学籍依旧保留在一中。
老城区离市区远,坐公交车要倒三四趟,地铁也要换上好几次线。他骑自行车来,中途没绕任何远路,依旧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池烈昨夜没休息好,早上出门时又赶时间,在没吃早饭的情况下骑了两个小时的车。等到进班时,整个人早就头晕眼花,费了半天功夫,才勉强看清班牌上的字。
所以根本没发现喻见也在。
池烈坐在最后一排,靠着窗台缓了十几分钟,眼前终于不再一阵一阵的发黑,但胃里又开始空荡荡地疼起来。
他对这种疼痛已经很熟悉了,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听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慷慨激昂地展望新学期未来。
台下的学生基本没把这种套话当回事儿,池烈同样没放在心上。
未来太虚幻太飘渺。
于他而言,还是先考虑怎么活下去比较现实。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也没太多要说的。期初考试从明天开始,他简单嘱咐了几句,便安排大家待会儿打扫教室卫生、准备考场。
同学们纷纷站起身。
池烈还是不太舒服,坐在座位上没动弹。顾忌着他平日里在学校的形象,倒也没人不要命的上前指使他做什么,默契而统一地绕开了窗边的角落。
池烈又坐了一会儿,直到胃开始一下一下抽搐着疼,终于决定先去食堂买点东西吃。
倒不是池烈突然灵光一现,想通了自己的命没那么硬。而是下午还得再骑两个小时的车回老城区。他权衡片刻,现在买个馒头吃掉,总比在半路上骑着自行车直接昏过去好。
毕竟受伤后去看病花的钱更多。
池烈正准备起身,不防一只雪白的手伸过来,把一块红豆面包轻轻推到他面前。
然后是少女恼火又担忧的语气:“池烈,你不会又没吃饭吧?”
喻见先前被沈知灵死死拉住,又赶上班主任进教室,没能过来和池烈打招呼。等到终于可以自由行动,就看见少年皱眉苍白的脸,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着,毫无血色,很不健康。
似曾相识的一幕已经上演过两回。
喻见提心吊胆,生怕池烈再在她眼前昏迷过去。
红豆面包被推到眼前,池烈顿了顿。血糖不足,他现在反应很慢很迟钝,过了十几秒,才抬起视线,顺着搭在面包上的白皙指尖缓缓向上看。
七月底,夏日炎热。
少女穿着一中的夏季校服,蓝白短袖配同色系长裤。校服宽大,衬得她整个人愈发瘦小,热风从窗户吹进,勾勒出胸前一点儿隐隐约约的弧线。
池烈没反应过来,一时间有点发懵。
他这是已经饿到出现幻觉了?
少年不吭声,喻见以为他默认了没好好吃饭的事实,微微拧眉,把红豆面包又往前推了推:“你快吃吧。”
别开学第一天就饿晕了。
池烈皱着眉,没说话,也没伸手去拿那块面包。
十几秒后,毫无预料的,他猛地站起来,径直向教室门口的方向冲去。动作太急太快,一连串桌椅被撞开,擦过地面、互相碰撞,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噪音。
喻见一顿:“池烈!”
她哪里叫得住他,短短一瞬的功夫,少年已经跑出了教室。只有正在班里打扫卫生的同学目瞪口呆地看向这边,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沈知灵也懵逼了。
“见见,”她难以置信地打量喻见的小身板,“你这是……把他吓跑了?”
*
池烈跑了个没影儿,喻见四下找了一遍,没找到人,只能先和沈知灵一起在教室打扫卫生。
沈知灵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稚弱纤细的少女竟然能和池烈扯上关系:“你认识他?你不害怕吗?”
不等喻见回答,她开始自顾自科普池烈在一中的事迹。
少年在老城区里跟混混们打成一团,到了学校,似乎也没能改掉见人就动手的习惯。
高一才开学不久,就和几个男生打了起来。等对方家长闹到了学校,要不是办公室里有老师拦着,他甚至还想冲上去揍家长。
自此一战成名。
“你不知道,他平时在学校里都不搭理人,要是和谁说话,肯定是要找那个人的麻烦。”沈知灵小声说,“隔壁班那个女生之前哭得超级惨,大家都看到了。”
沈知灵一连提了两次,喻见心里有了计较,她问:“那个女生姓岑?”
沈知灵有些呆:“噫,你怎么知道?”
喻见低下头,不说话了。
“不过池烈成绩特别好,所以老师一般不太管他。”沈知灵没想那么多,继续说道,“不然照着他这么打架,学校早把人开除了。”
一中校规还是很严的。
喻见没在意沈知灵后面的话,将注意力全放在了前半句上。她想起那天少年点在习题册上的修长手指,略带嘲弄又藏着隐约笑意的语气。
他的成绩看起来确实不错。
高中阶段正是学习的时候,一般来说,成绩优异的学生人缘都比较好。偶尔有性格内向的,和班上同学关系也不会太差。
而池烈则完完全全是个例外。
大家一起默契统一地疏远着他,就像小心翼翼躲避怪物一样。
*
池烈跑出教室,一路没停,直接冲到食堂窗口买了两个馒头,三口两口囫囵吞下。
血糖水平缓缓回升,近乎停滞的大脑再度运转,他终于迟缓地反应过来。
不是幻觉,方才站在他桌边,轻轻把红豆面包推到面前的,的确是那个说话脆生生的小姑娘。
这似乎也并不奇怪。
在这里,除了她,谁还会傻乎乎凑到他身边?
但池烈没有任何高兴的感觉。
他在食堂里独自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胃不再一阵一阵发疼,才起身,沉下脸,皱眉往教室的方向走。路上的学生远远瞧见了,很自觉避开,看见池烈堪称阴沉的脸色,又小声嘀咕:“这是谁要倒霉了?”
怎么看都是一幅要去找人动手打架的模样。
打扫卫生不需要太长时间,很快,其他同学都走了。沈知灵在离开前还担忧地看了喻见一眼,显然完全没相信她先前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