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清月原本惨白的脸顿时更加白了:“你……你做什么!”
她死死盯着靠在墙上的少年。
一中校服是最传统常见的蓝白款式,大部分人穿上去,都能穿出一种好好学习认真读书的学生气质。
池烈没对校服做任何改动,只是普通地套着蓝白短袖和同色长裤,或许是天气热,裤脚稍稍挽起,露出一截冷白的脚踝。
短袖领口只扣了一个扣子,松散着,锁骨清晰分明。
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眼尾压着,没什么血色的脸一半浸在阳光下,一半藏在阴影里。
似笑非笑的,危险得很。
池烈淡淡扫了岑清月一眼:“回去之后不许告状。”
岑清月呼吸一窒。
“你和那个野丫头是什么关系!”她大声质问,“我就告状怎么了!你以为你管得了我的事?!”
没想到池烈会替喻见说话,岑清月气急败坏,还要继续往下骂,不防池烈突然伸出手。
并非动手打人,他只是把衣兜里所有的玻璃弹珠都拿了出来,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放在手心中。
比喻见方才见到的那几颗要多得多,玻璃弹珠躺在少年苍白的掌心里,挨挨挤挤,被阳光照着,泛出好看的绚丽色彩。
“你要是敢告状。”五光十色间,池烈轻描淡写,“我就敢让你把这些弹珠全吃下去。”
说完,他松开手。
寂静无声的走廊里,十几颗玻璃弹珠劈里啪啦摔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两口混合双打(bushi
第十七章
匿名墙上的投稿最终并没有掀起太大风浪。
“我看有些同学一天到晚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向来老好人的李文章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 专门在课上严肃道,“不要成天听那些没证据的风言风语,跟着谣言中伤同学!”
紧接着, 他又小声嘀咕:“要真是作弊, 英语选择也不能错那么多……”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喻见:“……”
看来她的英语成绩的确伤透了李文章的心。
不过李文章说的话确实起到了一定效果,至少下课后,喻见没再感受到任何异样的眼神。
沈知灵也轻松起来:“那个恶意诽谤你的家伙真可恶!你才转来就欺负人, 真是太讨厌了!”
岑清月和喻见不在一个班, 姓氏也不同, 因此, 暂时没有人将她们两个联系在一起。
对此, 喻见只是笑笑, 没有多说什么。
她心里其实不太确定岑清月能不能被吓住。
但下午放学后, 岑清月从在车上开始就同喻见保持距离, 晚饭时也鲜见的没有呛声, 吃完饭,更是一改从前拿眼白看人的习惯,哆哆嗦嗦回了房间, 还差点在上楼时绊了一跤。
着实是一幅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喻见没自作多情地以为岑清月是被自己吓成这样的, 毕竟她也没做太出格的事。想来是早晨她被气跑之后, 池烈又和岑清月说了什么。
他进班很晚。
直到早自习下课才回来。
喻见坐在桌前写英语选择, 渐渐走了神,有些好奇池烈和岑清月之间的对话, 再仔细一琢磨, 记起当时仓皇逃走的原因,不由捏紧手里的碳素笔。
夜渐深,窗户开着, 晚风拂过繁盛的槐树枝叶,吹动少女坠在肩头的发梢,带来丝丝凉意。
然而发顶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掌心的温度,滚烫的,像是烧着一团不会熄灭的火。
那个家伙……
喻见咬了下牙,碳素笔无意识在纸面上划过,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台灯开着,毛茸茸的温柔光晕里,她细白的双颊有些泛红,又羞赧又恼火。
要是池烈再这么犯神经病,她就真的不理他了。
*
第二天是周六。
司机按着以往的时间,把喻见送到阳光福利院,又叮嘱:“明天中午我过来接你,下午裴老师要来给你补英语。”
喻见其他几科成绩都不错,现在只有一门英语拖后腿。
她点头:“麻烦徐叔叔了。”
已经开学,在福利院的时间不得不从两天缩短到一天半。因此,喻见格外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时光。
和往常一样,喻见给院里的孩子们一一看过功课,吃过午饭后,帮生活老师收拾好餐具。
这一回,兔子和大虎没再想着出去玩,手拉手一起乖乖地去午睡。
程院长依旧不在院里,喻见自己待着有些无聊,想了想,问董老师要了一张还没用过的公交卡。
喻见打算去一趟新华书店。
昨天放学前,李文章专门把她叫去了办公室,先是温声安慰她不要在意匿名墙的投稿,接着又热情推荐了好几套精挑细选过的英语习题。
重点显而易见。
眼下正好有空,喻见拿好公交卡出门。
老城区的新华书店离福利院有相当一段距离,不能再像去废品站时那样靠步行。好在没什么人选择在夏天日头最毒辣的午后出门,车上的乘客三三两两,并不拥挤。
半个小时后,公交车到站。
车站距书店只有几百米,但天气炎热,连地面都升腾着暑气。等喻见走进书店,鼻翼上已经出了细细一层汗。
新华书店里的冷气十分充足,冷热相撞,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稍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适应了才进去。
教辅资料区在最顶层。
书店里的顾客同样不多,偶尔有零星两三个人,还是半路走进来蹭空调的。喻见拿着李文章给她的便签,很快找到了好几本习题。
还差最后一本英语单选,找来找去都没看到。
只好去求助书店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在楼层另一边,喻见抱着已经找到的习题,轻手轻脚在过道间穿行。
走到一半,她脚步一顿,下意识飞快藏到离自己最近的书架后面。
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探头去看。
两三米开外,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正盘腿坐在书架旁。
今天是周末,池烈却没有穿自己的衣服。或许是因为书店冷气太足,短袖扣子一直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那颗,挡住了分明利落的喉结。
他坐在地上,膝头摊着一套卷子和一叠草稿纸,低着头,飞快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是……
喻见看了看一旁“禁止抄书,违者罚款”的告示,再看看不远处视若无睹的工作人员,突然明白了池烈为什么要穿一中校服。
不过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喻见躲在书架后悄悄看了一会儿,发现池烈并不是在抄录试卷上的题目。
一改往日里散漫慵懒的神态,他眉头微皱,碳素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偶尔停顿片刻,琢磨出了思路,又接着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
竟然是在现场做题。
喻见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池烈的那天,散落满地的作业本和文具,还有昏暗楼梯间的木板床下,成捆成摞打包好的、已经布满密密麻麻字迹的草稿纸。
他应该已经这样做题做了很久了。
一中的学生大多家境优渥,不会缺买几套习题的钱,平时补课请来的更是每小时大几百的一对一私教。
池烈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一直保持年级第一的成绩?
喻见没敢继续往下想。
听方书仪之前的意思,池烈并不是没有亲生父母。可他甚至没有福利院无父无母的小孩活得轻松自在,至少程院长从没在教育上亏待过任何一个人。
喻见看了一会儿,不打算再看了。
她也没打算上去和池烈打个招呼,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自尊心最强最骄傲的时候。
尽管他从来没表现出任何的难堪窘迫,一直都格外坦荡,甚至坦荡得有些过分。
喻见抱好怀里的习题,准备绕个大圈离开,刚转身,就听见少年有些发哑的嗓音:“终于看够了?”
池烈一边计算着最后一道压轴题的关键部分,一边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
瞥见少女骤然僵住的身形,嘴角轻轻勾了下。
这小矮子……真让人不知道怎么说。
说她傻,她也聪明地知道不该过来和他打招呼;说她不傻,偏偏呆愣愣站在离他最近的书架后面,一抹浅绿色裙角时隐时现。
不是惯常穿的纯白,但裙摆下露出的小腿细瘦纤弱,仿佛轻轻一使劲就会折断,他实在太熟悉了。
绝对没有认错的可能。
喻见……喻见尴尬得只想赶快跑开。
可这里是书店,她没法跑也不能跑,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转身:“我没别的意思。”
早知道刚才还不如直接上去打招呼。
懒散坐在地上的少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这句解释,略显敷衍地点了点头,又冲她招手:“过来。”
熟稔的、有点不耐烦的语气。
喻见没有其他办法,乖乖走上前去。
池烈并没有因为被发现在书店做题而尴尬,反而将卷子掉了个方向,指着那道他刚做完的压轴题:“这道题会做吗?”
喻见看了眼干干净净的试卷,犹豫了一下:“草稿纸借我。”
她从池烈手中接过碳素笔和草稿纸。
喻见英语比较弱,其他科成绩都不错,尤其是数学和物理这两门。池烈在做的是一套数学试卷,压轴题选自以地狱难度闻名的某省高考真题,即使是一中学生也要大呼头疼。
喻见思考了一会儿,落笔计算起来,中间没怎么停顿,很快算出答案。
她把草稿纸递还给池烈,少年扫了一眼末尾的数字,眼底不自觉漫上点笑意。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站起来,重新整理好卷子,放回书架上,又瞥了眼喻见手里的习题:“好好学英语。”
怎么就能偏科偏得这么厉害。
喻见的脸瞬间有些红:“哦,知道了。”
她也不想错那么多道选择啊。
池烈没有继续留在书店做卷子,帮喻见找到最后一本英语单选,两个人一同走出书店。
日头更滚烫了些,空气似乎都在变形,发出微小的嘶嘶声。
“等一下。”喻见瞬间被晒得有些头昏脑胀,还记得最重要的事,从帆布包里摸出公交卡,“这个,这个给你。”
有了公交卡,他明晚就能多睡好几个小时了。
池烈倒是难得没拒绝,不过也没说谢谢。指间挟着那张薄薄的卡片,似笑非笑地看了喻见一眼,然后直接转身走了。
甚至连再见都没说。
喻见早就习惯了池烈古怪的脾气,也没恼火,独自朝车站走去。
老城区的基础设施建设不太好,所谓的公交车站只是块光秃秃的牌子,没有供乘客休息的遮阳棚。炽热的阳光迎头洒下,晒得人脸颊发烫,头脑发晕。
上一班公交车才开走不久,下一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
喻见把才买的习题遮在头顶,在心里默默计算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她低着头,听见车铃清脆的响声。
“上来。”热风吹来少年低低的笑,“我送你回去。”
*
喻见还是第一次知道,老城区里竟然有这么阴凉的一片区域。
她坐在自行车后座,惊讶打量着沿途的景象——明明只是穿过了一条小径,街巷两旁便种满了洋槐。生长多年,洋槐已然枝叶繁盛。葱茏有力的枝桠伸出人行道,投下一大片连绵的、带着阳光碎片的阴影。
滚烫闷热的风自叶隙里穿过,仿佛都变得温柔起来。吹动少女细白脸颊旁的发丝,也吹动少年宽松的蓝白短袖。
短袖被风吹得一阵阵鼓起,他看上去好像没有往日里那么单薄瘦削。
喻见侧身坐着,没去拽池烈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单手抓住后座车架:“你怎么想到从这里走?”
她其实是想问,他上个月才搬进来,为什么比她这个在老城区生活了十几年的人还清楚哪里更适合穿行。
夏风一阵一阵吹着,吹来少年有些含糊的嗓音:“我每天都从这走。”
嘴里叼着根吃到一半的绿豆冰,他说话不太清楚。
喻见哦了一声,也咬了一口手里的绿豆冰,细细咽下后才反应过来:“你住这儿?”
她现在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这一回,池烈没回答,只是狠狠踩下踏板,陡然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吓得喻见顿时一个激灵:“慢一点儿!”她差点要摔下去了。
但池烈根本不减速,反而骑得更快了些:“怕摔就抓紧。”
喻见和这个玩命蹬车的疯子讲不通道理,只好无可奈何地伸手,轻轻抓住蓝白短袖的下端。
她抓的是衣服,少年却像骨头被捏了一下似的,瞬间挺直了背。
“你和岑清月说了什么?”车速渐趋平稳,喻见好奇,“她都开始躲着我走了。”
放在从前简直不可能。
池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扭过头来,略显冰凉的视线越过肩膀,黑漆漆的眼珠一错不错盯着她。
似笑非笑的,带着点隐约的嘲弄。
喻见的好奇心瞬间没了:“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
反正她清楚他不会对岑清月动手,至于具体细节,还是没必要继续问了。
毕竟这人疯起来还是怪可怕的。
喻见老老实实低头吃绿豆冰,池烈这才满意地转过头去。
半晌后,他的短袖被拉紧了些,少女的声音略显磕绊,却依旧轻软:“谢、谢谢你啊。”
少年嘴角禁不住向上勾起,淡淡嗯了一声,一幅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原本已经平稳的车速再度不动声色地降下来,悠长缓和,像是被拉长的蝉鸣。
他一点儿不着急,骑着自行车灵活地在街巷间穿梭。慢悠悠路过走街串巷卖绿豆冰的小贩、滋滋作响冒着热气的露天烧烤,将在洋槐树荫下打着扇子喝冰镇啤酒的居民远远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