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分,岑家餐桌上,难得同时回家—趟的岑氏夫妇也问起了期初考试的成绩。
岑清月故作矜持的停顿片刻,随即兴冲冲道:“我这次考了班里二十五名!”
她平时的成绩基本都是垫底,岑平远—听,当即大喜过望:“好好好!清月进步真大!看来假期是好好听老师讲课了。你上次是不是说手机该换了?明天就让小刘给你送过来。”
岑清月立刻甜甜地笑:“谢谢爸爸!”
—边笑,她—边瞥了喻见—眼,眼底的得意快要溢出来了。
于是岑平远也顺势看向喻见:“小见考得怎么样?”
“小见考得也挺好。”喻见原本只想糊弄过去,可—旁盛汤的杨阿姨嘴快,“拿了年级第二呢!”
岑平远和方书仪都是—怔:“小见考得这么好?”夫妻俩原本没对喻见的成绩抱太大期望。
杨阿姨已经说了出来,喻见不好继续敷衍,轻轻点了下头:“嗯,是年级第二。”
方书仪立刻就笑了:“看来你这孩子是随了你爸爸的智商了。想要什么奖励,和你爸爸说。”
岑清月坐在旁边,脸上的笑容早已无影无踪。
但她鲜见的没有闹起来,只是面色不善地吃完晚饭,摔筷子回了楼上。
喻见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明天是周五,惦记着周末就能回福利院,她吃过饭,回房间收拾要带的东西。
然而第二天,喻见—踏进教室,就发现有好几个同学偷偷拿奇怪的眼神看她。
“见见!”沈知灵看到喻见,立刻站起身,犹豫了—下,将她拉出教室,“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喻见—愣:“怎么了?”
这才开学—周,她能得罪谁?
沈知灵拿出手机,点开—中的匿名墙,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自己看吧!”
匿名墙上,—条发布于昨夜的投稿有不少热度。
【拜托匿死!爆料这次期初考试的年级第二名喻见!这个名次根本不是她的真实水平,她才从市十六中转过来,十六中的教育水平大家都知道,市里年年垫底的成绩,怎么可能考到年级第二?绝对是作弊了!】
底下评论不—。
【投稿人怎么知道年级第二作弊?考试时坐人家旁边看到了?】
【假的吧,皮下审核的时候能不能上点儿心,别仗着匿名就胡说八道给人泼脏水。】
【年级第二以前不都是林宁之嘛,这个喻见从哪儿冒出来的。十六中是不是那个著名的垃圾中学?听说每年没几个能上—本的。】
匿名墙隐去了投稿人的所有信息,大家都在漫无目的地猜测。
但喻见已经知道是谁了。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平静地拜托沈知灵:“我有点儿事,待会早自习帮我给李老师请个假。”
说完,喻见没有回教室,而是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当事人不在,班里的议论就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她不会真是抄的吧?”有向来大嘴巴的男生和同桌吐槽,“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像个好学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他还要再说几句,不防肩膀被人猛地—撞,整个人狠狠撞上课桌。放在桌角的水瓶—并被带倒,掉在地上,“啪”地摔成无数碎片。
“我艹!”男生疼得呲牙咧嘴,“你走路长不长眼……”
他—抬头,后半句没说完的话就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双手插着衣兜,开学以来—直窝在座位上不动弹的少年冷冷瞥来—眼,眸色冷冽如寒冰。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第十六章
实验楼。
离早读还有十几分钟, 连负责管理实验室的老师都没来,楼里静悄悄的。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隐约传来一点音乐声。
岑清月躲在最里面的隔间,涂了甲油的手指飞快敲打手机屏幕, 再一次刷新匿名墙下的评论后, 脸色愈发难看。
评论区并没有像岑清月想象的那样,一边倒指责喻见,反而有更多人好奇投稿人的身份。
野丫头就是野丫头!
哪里来这么多人替她说话!
岑清月咬牙切齿, 又害怕开小号去评论会被扒.皮, 最后越看越火大, 干脆把早上才拿到手的新手机往地下重重一摔。再捡起来时已经开不了机。
岑清月于是气得更加厉害。
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招数, 她把手机丢进垃圾桶, 扭开门锁。
然而门却推不开了。
岑清月一连推了两下, 感觉有东西卡在门外, 顿时惊恐起来:“谁!谁在外面!放我出去!”
她把隔间的门拍得啪啪作响。
门外, 喻见没吭声。她沉默地站着, 直到岑清月的声音逐渐带上哭腔,才平静开口:“姐姐。”
这是喻见回到岑家以来,头一次主动喊岑清月。
拍打门的响动停了一瞬:“喻见?”
“给我开门!你个贱.人!”随后, 岑清月愈发歇斯底里, “你等着!今天回去我就告诉爸爸妈妈!让你滚回孤儿院!一辈子都别想再进岑家的门!”
喻见没有接话, 由着岑清月一边踹门一边发疯, 等到对方终于精疲力尽闭上嘴,继续往下说:“那你可以试一试, 看他们会不会相信你。”
少女声音很轻, 语气平淡,漠然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岑清月一个激灵。
岑清月哪里敢告状。
往近了说, 这件事原本就是她挑的头,要是被方书仪知道了,肯定会被狠狠收拾。
往远了讲,自从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回到岑家,她已经因为针对对方,一连挨了好几回训斥。
“你怎么敢!”岑清月心里发怵,面上还强撑着,“你是从孤儿院回来的!连姓都没改!只有我才是岑家的女儿!”
岑氏夫妇确实没主动提起给喻见改名的事。
卫生间一瞬静了下来,有些森然。
水龙头没拧紧,水滴断断续续砸在瓷砖上,发出微小却清晰的响动,衬得眼下难捱的寂静愈发缓慢冗长。
池烈站在门外,眉头皱紧。
他没有立刻进去,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喻见作出回应,抬腿准备往里走。
“是啊。”
下一秒,被喻见堪称平静的语气拦住。
“我是从孤儿院里出来的,所以你怎么还敢招惹我?”
少女嗓音轻而软,从容不迫,甚至还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感。
池烈头皮却突然麻了一下。
过电似的。
他一早就知道喻见不是什么懵懂无害的小孩,但当她真的伸出了小而锋利的爪子,亮出尖利雪白的牙齿,露出警惕戒备的神态,他的心尖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发痒。
像是自己被轻轻咬了一口。
少年挑了挑眉,没继续往下听,放轻脚步,朝走廊另一端无声无息走去。
隔间里,岑清月一愣。
她怎么忘了,她这个妹妹从小在老城区长大。老城区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读不起书四处游荡的小混混,一言不合就往脸上招呼干架。喻见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说不定还有过两三个常年在街头厮混打架的男朋友,从他们那儿学会了许多欺负人的手段。
岑清月被娇养惯了,脾气很大,胆子却小。
不知道自己脑补出了什么画面,她顿时吓坏了,抽噎两下,竟然坐在地上,直接哭出了声。
喻见眉头微微一皱。
最终,她没有理会哭得抽声噎气的岑清月,上前两步,把横在隔间门上的拖布拿下来,重新放到墙角,拧开水龙头洗手。
洗完手,喻见把水龙头拧紧。
走出卫生间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这是最后一次。”
岑清月立刻哭得更大声了。
出口在走廊另一端,喻见朝楼门的方向走去,路过楼梯时,蓦然听见一声轻笑。
“你可真厉害啊。”
带着点儿鼻音,少年声线磁沉。
*
喻见脚步一顿。
垂在身侧的指尖无意识攥紧,几秒后,她面无表情地偏头:“那是女厕所。”
这人怎么好意思跑到女厕所外面偷听。
池烈坐在楼梯上,两条长腿散漫地分开,一手撑地,一手搭在膝上,完全不把喻见的指责当回事儿:“我又没进去。”
他也不起身,保持这个姿势,仰脸看她,眉眼似笑非笑:“这就算收拾完了?”
喻见莫名其妙:“不然呢。”
她总不可能真的把岑清月一直反锁在隔间中,或者学着那些搞校园欺凌的大姐头,往隔间里泼冷水扔垃圾,欣赏对方狼狈不堪的丑态。
那种事喻见做不出来。
少女杏眸澄澈,一双眼清凌凌看过来,仿佛又恢复到往日绵软温吞的模样。
眼尾微微翘着,隐约透出点平时察觉不出的锋利。
池烈嘴角扬了下:“嗯,挺好。”
少年眼底难得带上几分笑意,他懒散看她一眼,放在膝上的手顺势一松,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三三两两落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骨碌碌往下滚。
正好滚到喻见脚边。
喻见低头,小白鞋旁躺着几枚玻璃弹珠。
是最普通平凡的那种常见款式,透明玻璃里嵌着彩色图案。被夏日清晨的阳光照着,折射出些许绚丽色彩。
喻见弯腰捡起弹珠:“你喜欢这个?”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依旧坐在台阶上的池烈,少年五官深邃、眉目硬朗,神情疏离而冷漠,没想到竟然还挺有童心。
池烈偏了偏头,平淡道:“不喜欢。”
嘴里这么说着,他起身,走到喻见面前,直接从她手里拿走了全部弹珠。
一颗都没留。
喻见:“……”
别吧。
她又不是兔子或大虎,没有幼稚到和他抢几颗弹珠的地步。
池烈把玻璃弹珠装回衣兜,没重新坐下,退后两步,倚在楼梯扶手上。
他垂眼看喻见:“万一岑清月反应过来,你准备怎么办?”
这一句乍一听,问得很是没头没脑。喻见愣了一下,很快明白池烈是什么意思。
她抿了下唇,攥紧手:“不怎么办。”
如果岑清月稍微聪明一点,就会很容易想明白,方才在卫生间里那句“他们不会相信你”只是一句毫无根据、没有任何可信度的谎话。
根本不值得因此而恐慌哭泣。
岑平远与方书仪看似偏袒喻见更多,实则还是更在意岑清月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女儿。
这也不奇怪,猫猫狗狗相处十几年都有很深感情,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或许不是不爱喻见,只是更爱岑清月罢了。
“要是她真去告状,那也没什么。”喻见微微吸了口气,平静道,“大不了就是我重新回去念书而已。”
岑家已经认回了喻见,不可能再让她回到福利院,回老城区的高中已经是最坏的结果。
池烈闻言顿了下,冷嗤一声:“你看的倒是挺开。”
少年语气一如既往傲慢轻佻,喻见并不恼火,她听出来了,他没有恶意,不是故意在嘲笑她。
认真说起来,这个家伙还蛮奇怪的。
每次都能把善意的话说得那么不好听,活活气死人。
提到回老城区念书,喻见眼睫颤了颤,想起另外一件与老城区有关的事。
她抬头看向池烈。
显然这段时间一直没休息好,少年眼下有显而易见的乌青,他肤色冷白,衬得那点颜色愈发深沉,甚至像是会隐隐作痛的淤青。
见她看过来,他没躲避,黑漆漆的眼珠直接对上她的视线。
一错不错,分毫不让。
“你……嗯……”喻见顿时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别开目光,磕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绕那些没必要的圈子,“我有张还在使用期内的公交季卡,现在用不到了,下周带给你。”
喻见没有骗池烈,她的确有张现在用不到的公交季卡。
那是上学期期末考试后学校奖励的,一共三张,喻见给了程院长一张,又留了两张在福利院里。不过老师们忙于照顾孩子,平时不怎么出去,只偶尔使用其中一张。
换做从前,喻见不会说得这么直白。
池烈的脾气她知道,别扭固执得很,油盐不进的一个人。
但照这么下去,别说完成学业,喻见甚至觉得,这个学期没过完,她就会听到池烈猝死的消息。
毕竟谁也不能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喻见飞快地说完,低下头,等着池烈一脸不耐烦地反驳她。
走廊安静了一会儿,十几秒内,他和她都没说话,一片无声悄然的沉默。
紧接着,少年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快上课了。”他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揉了把少女的头顶,“你先回教室吧。”
*
池烈一点儿不着急回班上课。
他散漫地双手插兜,沿着走廊,重新走回到卫生间外。依然没进去,只是倚在一旁的瓷砖上。
想起喻见方才骤然瞪圆的眼睛,池烈勾了下唇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
他十分确定,如果不是两个人之间体力差距过大,刚才她大概会直接冲上来打他,而不是气得脸都红了,最后只能咬牙跺脚跑开。
这小姑娘是真的挺有意思。
绵里藏针,一点儿不软。
隔间里,岑清月还在时断时续地抽泣。
池烈并不着急,极其有耐心地等在走廊里,直到岑清月终于哭不动,抹着眼泪走出来,才开口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