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见不说话,捏着橙子看池烈,—双杏眸清凌澄澈,静静与他对视。
依旧是平和温柔的眼神。
却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坚定。
池烈就有点儿无奈。
他指了指她手里的橙子:“你先吃,待会儿要凉了。”
“其实放到现在根本没影响。”他尽量语气轻松,“就是我那时候年纪太小,经不住事。”
“你也知道我—直脾气不好,总和我父亲带回来的那些女人对着干,她们在他耳边吹风,把从前照顾我的保姆辞退了。”
当时,池父的确没把辞退保姆当作—回事儿,没有保姆,池家还有厨师,—日三餐总不会饿着池烈。
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没人看着,很容易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故。
“那天我把球踢到后院水池里,看着离岸边不远,就找了个树枝去够,结果没够上,自己反倒栽进去了。”
池烈说到这里,甚至还笑了下:“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想的,蠢得不行。”
这的确只是个普通的意外。
没有人故意推池烈,也没有人刻意想让他出事。
但同样,在他落水后,也没人来救他。
“那天太阳挺大的,安保都在门口岗亭,其他人也没往后院去,我在水池里自己扑腾了好久。”
小孩子体力极其有限。
池烈很快就失去挣扎的力气。
水漫上来,无穷无尽,他缓慢沉进池底,昏迷之前的最后—眼,看见皮球孤零零漂过头顶,穿过蓝天里的朵朵白云。
那个瞬间,池烈神智模糊、又头脑清醒地意识到—件事。
与其说被讨厌、被憎恨,不如说他是—个没人要的、不被在意的存在。
“还好后来园丁路过,把我救了上来。”池烈语气听起来特别轻松,像在说—个笑话,“就是从那之后落下个怕水的毛病,连浴缸都不能用。”
每—次水漫上来,都在提醒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管他,更不会有人在乎他。
所以被红毛捅刀子之后,池烈除了疼,并没有太大感觉。他的确—个人磕绊着,跌跌撞撞、拼尽全力地试图活下去,但要是失败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总归没人会在意。
而他自己早就无所谓了。
喻见从池烈开始说话就抿着唇,慢慢的,嘴唇咬得很紧。
手里还捏着橙子,她伸手去够他的手,借着少年的力道起身,半跪在床上,然后抱住他。
很用力的、抱住就没松开。
“以后不许这样。”
她把头埋在他脖颈处,小声说,“我在乎你。”
所以不许他再胡思乱想、有—顿没—顿的吃饭、只有—个人还琢磨和小混混打群架,觉得这世界上没人心疼他。
她在乎他。
她会心疼的。
喻见说话声音很轻,又软又乖,隐约带着点鼻音,显得有些委屈。
池烈就笑了,
少年伸手,缓缓回抱住少女,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又顺势揉了把她的发顶。
“嗯。”他温柔道,“以后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池的地雷
感谢xtzn、我是一条咸鱼的营养液
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 喻见离开福利院之前,硬是被董老师追着,往车上塞了好几箱橙子。
“也不是啥稀罕东西, 就拿回去让你爸爸妈妈都尝尝, 反正你吴姨送了这么多,吃不完到时候都浪费了。”董老师关上车门,不许喻见把橙子拿下来, “听老师的话, 你年纪小还不懂呢, 一定拿回去啊。”
喻见莫名有些心酸, 低着头, 飞快眨了两下眼:“我知道了, 老师你快回去吧, 外头站着冷。”
“诶!”董老师站在院门口挥手, “路上注意安全!”
喻见哪里能不明白董老师的用意, 无非是惦记她在岑家过得怎么样,害怕她刚回去人情世故不周全,所以想着尽可能替她圆回来。
这让喻见更没办法主动开口说岑家的事。
程院长和老师们希望喻见过得好, 她就不想让她们再为了自己劳神费心。总归离考上大学也没有多长时间, 她可以照顾好自己。
池烈那里已经有了两箱橙子, 不能再拿。喻见分给裴殊一半, 留出给李文章和班里同学的数量,剩下还有好几箱。
她想了想, 决定把这些橙子送给在岑家照顾过她的杨阿姨, 还有司机徐叔。
喻见搬来学校宿舍后,杨阿姨和徐叔来看过她好几次,他们对她确实很不错。
至少比岑氏夫妇强出许多。
喻见把橙子放在校门口警卫室, 打电话给徐叔,让他自己来拿。
电话刚接通,她听见另一头杨阿姨的声音:“真是疯了!真是疯了!这还是人吗?连畜牲都不如!”
喻见愣了下,没说话。
“小见有事?”她不吭声,徐叔先开口,“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快考试了?生活上缺不缺东西,缺的话我给你拿过来。”
“不缺的。”喻见说了橙子的事,迟疑片刻,“阿姨怎么了?”
杨阿姨脾气特别好,轻易不会这么生气。
徐叔顿了顿:“没什么。”
“我明天来拿橙子。”他谢过喻见,又说,“最近天气冷,你照顾好自己。”
*
进入冬天后,时间流速逐渐快了起来。雪一场一场的下,积雪厚厚压在枝头,树枝断裂时发出噼啪响声。
愈来愈密的风雪声中,转眼到了元旦前夕。
要跨年了。
今年春节格外早,元旦和春节只相差二十多天,所以寒假也一并提前。因此,一中的期末考试干脆安排在元旦假期之后,学生休息三天,回来就进考场考试。
这项安排直接导致校内毫无节日气氛。
每天发下来的各种习题和试卷比外面下的雪还多,哪怕是课间休息,大家也不像以前那样聊天闲谈,纷纷坐在座位上,埋头苦写作业。
直到放假前一天,这种情况才勉强有所好转。
李文章专门给每个同学都写了新年贺卡,明显是熬夜写的,他站在讲台上眼红得像秃顶兔子:“大家这两天专心复习,到时候回来考个好成绩,寒假好过一点儿!”
喻见打开贺卡,上面写着“认真学习,争取明年回回都拿年级第一!”
很朴实诚恳的祝福。
她看完自己的贺卡,又好奇李文章给池烈写了什么,还没探头去看,就看见他嘴角隐约一抽。
然后“啪”的一声,直接把贺卡合上。
喻见:“?”
新年祝福也能把人看生气吗?
她疑惑地看向池烈,他不说话,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把贺卡压在草稿纸下。
一副不想被人看到的模样。
然而越是这样,喻见越想看:“李老师给你写了什么?”
两个人坐在一起,想拿贺卡只是一伸手的事。喻见没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贺卡。好奇打开来看,表情也是一僵。
李文章写这张贺卡时。显然极其真情实感。愤怒力透纸背,龙飞凤舞写下大大一行字:专心学习!上课管住眼睛!!少给我招惹人家小姑娘!!!
比起新年祝福更像是警告。
池烈抱着手臂坐在座位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身侧少女蓦然红了脸。
嘴唇抿紧,她白皙纤细的脖颈染上一层绯色。捏着贺卡的手指攥紧,指尖透出轻薄的粉。
“你说,”池烈这时反倒笑了起来,挑眉,“我是不是该听李老师的话?”
大家都在拆贺卡,教室里一片吵嚷,热热闹闹的。
少年笑得很轻,微哑磁沉,在喧嚷声中并不明显,但喻见的耳尖还是迅速红了起来,小声嘟囔:“闭嘴。”
要不是他总是在上课时盯着她,李文章也不会把新年祝福写成这个样子。
小姑娘脸红的样子又乖又可爱,池烈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伸手抓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放心,我就招惹你一个。”
喻见体质偏寒,到了冬天手格外凉,池烈在这时体温反倒比她高一些。
清瘦有力的手指勾过掌心,沿着掌纹细细摩挲过,而后又悄然缠上来,十指相扣,亲昵而温柔。
距离被缩短到最小。
手心贴在一起,离得太近,似乎能感觉到血管里的搏动。
由指尖传到心口,一下又一下。
喻见脸更热了些。
她没往外抽手,任由池烈牵着自己,许久之后,无声点了点头。
*
但或许,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死。
明天是元旦,下午收拾出考场后,一中提前给大家放了假。喻见去宿舍整理东西,准备今天就回福利院,池烈没什么事做,在教室里边写作业边等她。
结果没等到喻见,反倒是等来个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的陌生女孩。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红着脸跑进来,把一个粉红色信封往池烈桌上一丢,然后又红着脸跑走了。
池烈眉头皱起。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钱思域先乐了:“烈哥你现在可以啊!都有小姑娘给你送情书了!”以前躲都来不及,哪有这种待遇。
池烈并不像钱思域那么高兴。
实际上,他脸上一点儿笑容也没有,甚至没伸手去拿那封情书,只淡淡扫了眼:“帮我送回去。”
钱思域一愣:“送回去?”
“嗯。”
池烈没收过情书,也不在意。何况他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外班学生不清楚情况就算了。总之他不可能收下这封情书,更不可能拆开来看。
丢掉不太礼貌。
原样送还是最合适的方式。
见钱思域有些犹豫,池烈只能伸手拿起信封。
还没递过去,他心有所感,下意识看向门口。
喻见站在教室前门,盯着少年手里的粉红色信封看了片刻,又扫了他一眼。
然后转身,直接拖着行李箱走了。
楼道里响起滚轮骨碌碌的声音,池烈挑眉。
他把信封往桌子上一放,朝后靠去,轻轻嘶了一声:“完了。”
这小姑娘绝对要不高兴。
*
喻见其实没生气。
再怎么样,她都不可能因为别人给池烈送情书而不高兴。平心而论,他成绩优秀长得也好,会被人喜欢再正常不过。先前要不是有流言,情书收到手软也不稀奇。
但喻见心里还是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具体说不上是什么。
反正不太舒服。
喻见拖着行李箱,走到公交站。
前一班公交车才开走,现在也不是晚高峰,公交车站只有她一个人。
上午才下过一场雪,环卫师傅清扫过路面,地上覆着薄薄一层霜花。有风吹过,枝头积压的雪被簌簌吹落,随风落在少女乌黑柔软的发顶。
小小的、六角形的冰晶。
喻见还没有伸手去拂发顶的雪,一只冷白的手伸过来,轻轻掸去她头发上的雪花,又顺手替她紧了紧堆在脖颈处的围巾。
方才走得急,围巾有些松。
喻见不吭声。
少女大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露出的肌肤被雪衬得格外白皙。一双杏眼平视前方,清凌凌的,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也看被风吹散的飞雪。
就是不给站在身旁的少年任何一个眼神。
池烈等了一会儿,笑了。
他用手拨了下她额前的碎发:“吃醋啊?”
没戴手套,室外温度低,他的手有些凉。
喻见鼓了鼓脸:“没有。”
小姑娘说话很慢,声音也温和,池烈却莫名听出一点嗔怒,娇里娇气的。
羽毛一般,勾得人心直发痒。
“那封信我看都没看,准备让钱思域还回去。”他嘴角噙着笑,耐心跟她解释,“你问钱思域就知道了,从头到尾我连话都没说。”
喻见不动声色:“嗯。”
大半张脸被围巾遮住,她唇角轻轻扬了一下,微小而隐秘,从外面看不出来。
“啧。”
于是池烈挑眉。
双手插兜,他紧挨着她站着,手臂贴着她的肩膀,声线懒散:“真不讲道理。”
池烈说话声刻意大了些,含着沉沉的笑,话音刚落,果然看见喻见抬头,难以置信又不可思议地瞪过来。
这人也真好意思。
他们俩到底谁不讲道理?
小姑娘眼尾翘着,澄澈杏眸里几分羞恼,气呼呼的。池烈眼底笑意更深了些,伸出手,从背后把人抱在怀里。
少年臂弯拢起,隔绝掉寒风与飞雪。喻见下意识往后靠去,靠在他温热结实的胸膛上。
他低低笑了声,俯下身来,下颌垫在她发顶,呼吸随着风声吹过,渐渐有些沉重。
喻见心口突的一跳。
她屏住呼吸,垂下眼睫,生怕一不注意,就会被他发现她过于密集快速的心跳。
片刻后,露在外面的耳尖被轻轻碰了碰。
滚烫的,灼人的。
比手指高出许多的温度。
“怎么办。”渐起的风雪声中,少年嗓音微哑,含糊却固执,“我现在好想亲你。”
第五十六章
那个秋夜过后, 除开福利院里的拥抱,他们只在课桌下偷偷牵过手。十六七岁的年纪,掌心贴着、十指相扣就是最亲.密暧.昧的举动。
可池烈总忍不住想起少女隐约泛红的眼尾, 呼吸凌乱, 她澄澈的眸子蒙上一层水光,湿漉漉的。唇瓣柔软到不可思议,细弱的呜咽声勾人又纯情。
不懂得闭眼, 她颤着眼睫看他。